通過大殺一氣,朱溫把朝廷里的障礙掃除了。
里面的問題解決了,外面的問題還要處理,朱溫開始把地方上的各大藩鎮拎出來敲敲打打。
他首先派遣使者去打探各路諸侯的口風(當然,像李克用、楊行密這些人的口風是不用探的,他們和朱溫互掐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大家都很明白朱溫要干什么,更明白即便是自己反對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反而會招來殺身之禍,所以干脆都裝聾作啞,視而不見。
只有荊襄、荊南的趙匡凝、趙匡明兄弟公開表示反對。
趙匡凝嚎啕大哭,流著眼淚對朱溫的使者說:“我身受唐恩,至死不敢忘。朱溫想要篡位,我是不會同意的!”
你不同意是吧,不同意我就打你!
朱溫想要在諸侯面前立威,把趙匡凝兄弟兩個當做典型來收拾,說通俗一點就是殺雞給猴看。
為此朱溫派出了一個牛人去收拾趙家兄弟,這位牛人就是楊師厚。之前魯東的王師范就是被這個人打趴下的。
楊師厚帶著大軍猛撲荊襄,朱溫還怕不保險,親提大軍押后。
這一番動作有點大,猛將楊師厚一路勢如破竹打過去,趙家兄弟完全不是對手,節節潰退。
楊師厚兵圍襄州。
趙匡凝無力回天,乘坐一艘小船溜了,到淮南去投靠楊行密。
趙匡凝跑到揚州,楊行密接見了他,取笑道:“先生你在襄州的時候,每年都向朱溫納貢,如今戰敗了就跑到我這里來避難嗎?”
趙匡凝:“我趙家世代都是大唐的臣子,之前每年繳納的貢賦是給天子的,不是給朱溫狗賊的。現在我就是因為不屈服于奸賊才淪落至此,是生是死,聽憑大王裁斷吧。”
楊行密很厚道,對其禮遇有加,待為上賓。
在趙匡凝跑到淮南的同一年,楊行密病死了,兒子楊渥即位。這位兒子對趙匡凝并不感冒。
有一天楊渥召開宴會,自己捧著一盤青梅吃,那東西吃多了對身體不好,趙匡凝心想自己作為長輩,有義務提醒一下對方,就對楊渥說:
“別多吃,吃多了容易發小兒熱。”
這本來是長輩對晚輩的關心之語,但說這話的場合不太對,當時淮南的大小將領都在場,你這不是把人家的主子當小孩兒來數落嗎?
敢惹我們老大,欠收拾了不是?
大將徐溫就代表眾將出頭,找個理由把趙匡凝抓起來殺掉了。
這些都是后話。
話說趙匡凝逃到了淮南,哥哥一走,弟弟趙匡明也頂不住了,他溜得更快,跑到四川王建那里去避難。
朱溫殺雞儆猴的政策施行得很成功,荊襄一戰之后再也沒有人敢提反對意見了。
朱溫隨后任命高季昌為荊南節度使。
荊南是個大鎮,轄區有十州,但各大州城都被左右的軍閥占去了,高季昌一上任,只剩下了一個江陵城而已。
然而高老板毫不氣餒,開始招懷離散,吸納人才,任命倪可福、鮑唐為武將,梁震、司空熏、王保義等為文臣,開始埋(發)頭(家)創(致)業(富)。
十國之中的流氓國家南平開始發展起來了。
這一節以后再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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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溫討平了荊襄,魏博那里又出事了。
鬧事的是牙軍。
魏博這個藩鎮是成也牙軍,敗也牙軍。
魏博的節度使既要利用牙軍來自強,又要防著牙軍反噬,所以說這個節度使不好當。
羅紹威從老爺子羅弘信手里接過了節度使的位子,心里有點發慌,他怕牙軍哪天頭腦一熱,又把他給搞掉了。
這完全有可能,把魏博的歷史往前翻一翻,有幾個節度使不是被牙軍搞掉的?很少。
牙軍自從田承嗣就任魏博節度以來就開始形成了。牙軍有個特點,那就是父子相繼,親族團結。
什么意思呢,父親是牙兵,自己的兒子生下來也是牙兵,這一個支軍隊是通過家族化方式來發展的。
然后家族與家族之間又開始聯姻,在牙軍內部形成了縱橫交錯的關系網,一個穩固的、獨立的利益團體就形成了。
軍隊一旦和家族攪在一起,就不會聽從將軍的命令了,他們要作亂。
羅紹威自問沒有控制牙軍的力量,所以要削弱他們。
這里羅節度還沒來得及動手,牙軍先下手為強了。
牙軍將領李公佺作亂,開始找羅紹威麻煩。
好在羅紹威還有點手腕,跟李公佺大打了一仗,還真就打過了。
李公佺沒轍了,逃到了楊守文的滄州去避難。
這件事給羅紹威敲響了警鐘,他認為牙軍這顆毒瘤一定要鏟除,否則今天這個反,明天那個叛,自己睡不著覺啊。
要鏟除牙軍,自己又沒有那個能力,只能去叫外援了。
羅紹威找到朱溫,讓他幫忙。
朱溫當時在攻打鳳翔的李茂貞,說你先緩緩,我回來再說。
羅弘信不斷地催,朱溫受不了了,派遣李思安帶領十萬大軍進屯樂城,聲稱是去攻打滄州,以此來麻痹魏博牙軍。
這時候羅紹威的兒媳婦死了,這個兒媳婦身份不一般,她姓朱,是朱溫的女兒,。
既然女兒死了,就要派人去吊喪。
朱溫在警衛團里挑選了一千名精兵化妝成挑夫,由將領馬嗣勛帶領,充做吊喪的隊伍,向魏博進發。
這支隊伍肩挑的不是禮品,而是鎧甲兵器,我們可以把他們理解成打入敵人內部的特種兵。
這支隊伍到了魏博,守城的問他們是來干什么的。
馬嗣勛說你眼瞎啊,吊喪的看不出來嗎?
這時候羅紹威也出來打馬虎眼,守城的不吭聲了,放他們進去。
當天晚上,羅紹威派人潛入牙軍武庫,把弓弦、勒甲絳全都割斷了。隨后率領幾百名家奴、士兵攻擊牙軍大營,馬嗣勛也帶著吊喪隊來助拳。
牙軍立刻反擊,但跑到武庫的時候發現兵器和盔甲都被破壞了,傻眼了。總不能拿著木頭棒子去和人家真刀真槍干吧,但他們又沒有束手就擒的習慣,只能硬著頭皮上。
即便如此,這一仗打得還是很慘烈,缺少兵器的牙軍堅守了一夜,天亮才被擊潰,全部被殺。
羅紹威做事很絕,把牙軍家屬也拉出來屠殺(誰讓你家族化發展呢),前后被殺的有八千多家。這次真的是斬盡殺絕,連一個嬰孩幼童都沒有留下。
困擾魏博多年的牙軍問題終于解決了,羅紹威終于松了一口氣。
但他沒想到的是,前腳殺了一頭狼,后腳引進來一頭猛虎。
猛虎就是朱溫。
第二天,朱溫帶兵進入魏州城,打算整頓軍馬去攻打滄州,責令羅紹威提供大軍給養。
羅紹威答應了。
這時候誅殺牙軍的負面效果顯現出來了。
魏博的各路大軍就想了,你羅紹威做的這是人事兒嗎,勾結外來的軍兵來屠殺自己人,這不是吃里扒外是什么!
今天你能對牙軍下殺手,改天是不是還要對付我們啊,我們當兵的容易嗎。
羅紹威一看氛圍有點不對勁,立刻安撫各路軍馬,但猜疑怨恨已經在眾人心里生根發芽,你再解釋也沒用,反而越描越黑,感情上的裂痕只會越來越大。
裂痕最終演變成決裂。天雄軍牙將史仁遇反了,此人擁眾數萬,占據高唐,自稱天雄軍留后。
有人挑頭兒,事情就好辦了,魏博轄區各州縣軍兵一齊響應。
事情惡化到如此地步,羅紹威驚呆了。
他找到朱溫:“大王您別急著去打滄州了,先把我轄區的叛軍收拾了再說吧。”
朱溫說沒問題,派大軍急攻高唐,羅紹威派魏博軍隊協助作戰。
不協助還好,一協助還出了問題。
協同作戰的魏博軍隊臨陣倒戈,也反了,與高唐城內的叛軍遙相呼應,一起攻打汴州兵。
這事兒怎么說呢,同仇敵愾也好,狼狽為奸也罷,反正人家挺團結的。
這樣一來,魏博轄區的六州兵馬全部反叛,拉扯隊伍跟梁兵死耗。
朱溫也不急,仗又不是在自己的轄區打,一點也不心疼。
眼看著這不是一天兩天能解決的事兒,他在魏州安頓下來,整日花天酒地,吃香喝辣,還讓羅紹威安排特殊服務,小日子過得挺滋潤的,權當是旅游度假了。
朱溫在魏州呆上了癮,這一住就是半年,魏博地區的戰爭也就打了半年。
梁兵還是很能打的,這期間朱溫的大將李周彝、符道昭兩個南征北戰,把魏博境內的叛軍消滅了將近一半,又一次兵圍高唐。
高唐城里的史仁遇慌了,派人向河東李克用和滄州劉守文求救。
劉守文不敢出頭兒,李克用二話不說就來了。
這次晉陽出動了三千黑鴉軍,帶兵將領是李嗣昭。
李嗣昭采取圍魏救趙的戰術,攻打朱溫控制的邢州。
守邢州的是猛將牛存節。
將是猛將,兵就不好說了,只有二百人。
人雖然很是少了點兒,但用來防守一個邢州城也足夠了,畢竟缺少的人員可以用民兵來代替嘛。
而李嗣昭攻城的軍馬也才三千人,而且還是騎兵。
所以說這場戰斗怎么看都不可能打得太狠,反而像是攻城演習,形式大于意義而已。
這場演習一打就是七天,邢州城沒有破,朱溫的援軍到了。
張筠帶了幾千騎兵來幫助牛存節守城,李嗣昭一看占不到便宜,圍魏救趙的計策不管有沒有成功,都應該退軍了,帶著黑鴉軍回去了。
黑鴉軍一回去,高唐的史仁遇就沒轍了,他現在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能死守。
然而實力差距太大,死守是守不住的。
高唐城破,史仁遇被活捉,朱溫下令將他鋸死,并開始屠城。高唐城內男女老少無一幸免,全都被殺。
叛亂平定了,朱溫心滿意足了,這家伙在魏州享受得也差不多了,帶著一幫子兵痞打道回府。
這半年時間羅紹威腸子都悔青了,因為魏博被吃空了。
朱溫不是一個人在魏博,還有他手下的十萬大軍。這十萬人在魏博吃喝半年是什么概念,半年里只牛、羊、豬這一項,就斬殺了近七十萬頭,糧草物資就更不用提了。
朱溫手黑,不僅要吃要喝,還要拿,羅紹威敢怒不敢言,前前后后送禮就送了近百萬緡,魏博多年積累下來的府庫物資全部一掃而光。
再加上軍隊叛亂,這一番折騰下來,魏博實力直線下降,完全喪失了獨立,只能死乞白賴地依靠朱溫了。
羅弘信悔恨異常,曾咬牙切齒地對人說道:“即便是聚集魏博所屬六州四十三縣的鐵,也鑄不成這樣的大錯啊!”
有些錯,知錯能改,就善莫大焉了。
有些錯,你想改也改不了。
世上沒有賣后悔藥的,羅弘信這個錯沒法改,只能將錯就錯下去。
因為朱溫賴上魏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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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朱想要登基,但登基之前要壯大一下聲勢。
壯大聲勢的最好辦法就是打仗。
打誰呢,李克用、楊行密都不好打,那就打幽州的劉仁恭吧。
打老子之前,要先把他的兒子揪出來打一頓,所以朱溫開始攻打劉守文駐守的滄州。
打滄州就要從魏博轄區路過。
朱溫對羅紹威說:“我要出兵了,從自己家里帶輜重什么的比較麻煩,軍隊的給養就交給你來解決吧。”
羅紹威一聽,完了,這日子不用過了,干脆打掃鋪蓋去朱溫那里做后勤部長得了。
但抱怨歸抱怨,活兒還得干,因為朱溫得罪不起啊。
羅紹威發揚“青天高一尺”的刮地精神,在轄區大肆搜刮余糧,給朱溫的大軍運送過去。
當時朱溫大軍屯扎在長蘆,劉守文采取龜縮戰法縮頭不出,雙方開始對峙。
苦命的羅紹威從魏州向長蘆運糧,五百里的距離糧車不絕于路,也是難為他了(更苦了魏博的百姓)。
這還不算,朱溫上次在魏州住上癮了,這次把大軍派到前線后,他自己又在魏州安居下來。
既然是安居,那就要建房子。
朱溫開始在魏州建造元帥府。
元帥府是給他自己用的,但朱溫向來沒有自掏腰包的習慣,這個差使又落在了羅紹威頭上。
羅紹威感到很頭大,但頭再大也不能耽誤做事,于是開始動工。
這是正兒八經的大興土木,該項工程征用的民夫多達幾十萬人。元帥府建成后氣勢雄偉,富麗堂皇,堪比皇宮。府內日常所用的酒饌、幄幕、什器等物品一應俱全。
至于這項工程耗費了多少民脂民膏,史書上沒有確切記載,但魏博百姓已經被繁重的徭役、賦稅壓得喘不過氣來了。
然而百姓喘不喘氣不在羅紹威的考慮范圍之內,只要朱溫高興就行。
朱溫對羅紹威的工作表示非常認可,兩人的關系火速升溫,羅紹威成為朱溫身邊的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