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匡威是個不甘寂寞的人,他要在亂世中開辟自己的事業,而寄人籬下的日子讓他感覺很憋屈,既然很憋屈,那就要想辦法。辦法很簡答,鳩占鵲巢,把自己變成鎮州的主人就不憋屈了。
而王镕很年輕,而且脾氣還很好,這給了李匡威一個錯誤信號,他因此認為王镕在鎮州的根基并不牢固,自己奪取鎮州易如反掌。
王镕確實脾氣很好,在手下面前也沒什么架子,根本不像一個領導人的樣子,但鎮州上至將帥,下至黎民百姓就是吃他這一套,因為王家在鎮州經營多年,深得民心,王镕這個人又不折騰,也不爭霸,不喜歡打打殺殺,能夠與民休息,這樣平和的施政理念在當時很有市場,深得鎮州人民的愛戴。
所以王镕雖然年輕,但卻根深蒂固。
李匡威卻沒有看清這些深層次的問題,他想當然地認為自己小小地耍一把陰謀詭計就能把事情搞定,所以他要栽個大跟頭。
跟隨李匡威來到鎮州的人還有很多,其中有一個名叫李正抱的,是李匡威的門客。李正抱和李匡威很談得來,他們二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志大才疏。
這一天,兩個人都閑得無聊,一起到鎮州城西的高樓上去透氣。高樓很高,視野很開闊,兩人望著山川景色,感慨頗多。
李匡威說:“大丈夫當立不朽之功業,怎能長久寄人籬下!”說完淚下沾襟,嘆息不已。
李正抱答:“想要建功立業,從此城此地就可以開始,哭又有什么用呢?”
李匡威聽對方話里有話,問道:“先生有何妙計,這里只你我二人,但說無妨。”
然后李正抱就把殺王镕,取鎮州的想法說出來了,這個想法正好和李匡威不謀而合,兩人相視一笑,隨后定計行事。
這個計策很簡單,就是讓李匡威為家人辦個忌日,具體是他父親的忌日還是母親的忌日,或者是他七大姑八大姨的忌日,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忌日的這一天,王镕肯定要來。
王镕這個孩子很實誠,進門的時候把自己的衛隊都留在門外了,所以說王镕對李匡威是不設防的。
李匡威一看,真是天助我也,王镕這孩子還真是配合,既然這樣,那我就不客氣啦!
王镕剛一坐定,幕后甲士齊出,把他給拿下了。
王镕不是傻子,他再愚鈍也知道李匡威要干什么了,馬上喊道:“叔父不要殺我,我還有用!”
李匡威就問了:“你有何用?”
王镕說道:“我的地盤都是叔父您幫忙守住的,現在您如果想取而代之,我很甘心,但是手下的將領們不甘心吶,所以您不能殺我,我可以帶著您去招撫士兵,把成德節度使的位子名正言順地傳給您?!?
李匡威本來就很看輕王镕,聽對方說得也有道理,信了,他認為現在王镕就是砧板上的一塊肉,翻不起什么浪花來。
李匡威押著王镕向節度使府中趕去,中途路過鎮州軍大營,士兵們緊閉營門,大聲問候李匡威的祖宗十八代。李匡威不動聲色,心想等我成了新的節度使,先把你們這些人的舌頭割掉!
這時候天公不作美,風雨雷電一齊來了,大風拔木,狂沙漫天,路上的行人都以袖掩面,四處奔逃。
其中有一個屠夫,他在歷史上留下了名字,這個人姓墨,名君和。有句話說得好:“仗義每多屠狗輩”,墨君和就很仗義,而且身手還很不錯,在武俠小說中應該是隱逸高手的角色,他發現了李匡威等人,認出了被挾持的人是王镕。
王镕的百姓緣兒很好,墨君和就想這事兒我沒看到也就罷了,現在看到了不能不管啊,所以他就躲在一堵墻的后面,等到對方走近了,飛躍而出,一把從李匡威手中扯過王镕,背到背上猛跑,頃刻間消失在飛沙走石之中。
要知道當時王镕、李匡威等人都是坐在馬上的,墨君和能夠在電光火石之間從馬背上把王镕救下來,真是不簡單啊。
李匡威反應過來的時候對方早就跑得沒影兒了,王镕是他的護身符,丟了護身符自己可怎么辦呢,李匡威很著急。
但他不用著急太久,鎮州的大兵們已經圍上來了,他們一擁而上,亂刀紛飛,將李匡威一行人砍成了肉泥。
李匡威一死,遠在幽州(今北京)的李匡儔不樂意了,我的哥哥我自己可以打,別人不能打,你王镕是哪根蔥,竟然把我哥哥給打死了,你這是明目張膽地找茬呀,找茬是吧,你等著,我這就來打你!
但是李匡儔騰不出手來打王镕,因為自己后院起火了。
點火的人是劉仁恭和高家兄弟。
劉仁恭一直在為盧龍節度使李家打工,這個人比較猥瑣,打仗的時候喜歡掘地道攻城,因此還立了功,被稱為“劉窟頭”。
“窟頭”這個詞是個啥子意思呢,簡單來說可以理解為死人入土的意思,所以說“劉窟頭”這個詞是帶有貶義的。
劉窟頭,呃,是劉仁恭,他后來又因為平定了瀛州的叛亂,被李匡威任命為蔚州刺史。李匡儔驅逐了哥哥李匡威,劉仁恭一看,你們兄弟兩個自己窩里斗起來了,這不是明擺著給我創造機會嗎,所以他就帶著蔚州的軍隊造反了,聯合了高家兄弟來攻打幽州。
高家兄弟指的是高思繼、高思祥等三兄弟,其中高思繼十分有名,被譽為五代十國第一槍,素有“白馬銀槍”的美譽,演義中曾對五代十國的名將進行過排名,第一名是李存孝,第二名是王彥章,第三名就是高思繼。
高思繼這個人很厲害,兒子高行周更厲害,在后漢時期被封為齊王,孫子高懷德又上了一個檔次,在北宋時被封為渤海郡王,還娶了宋太祖趙匡胤的妹妹,風頭一時無兩。所以說,高家出人才啊。
高家兄弟很能打,所以之前被李匡威派到北邊邊境去跟少數民族打交道。這邊兒還在戍邊呢,幽州城里已經換了主子了,高氏兄弟是直性子,認舊主,感覺應該為李匡威做些什么,這時候劉仁恭來信了,召集他們一起攻打幽州,迎接李匡威回歸。
高家兄弟一聽,這感情好啊,那就打唄,然后沒打贏,被幽州軍追得滿地跑,最后沒辦法了,跑到晉陽李克用那里去避難。
劉仁恭這個人很會忽悠,也很擅長做小伏低扮豬吃老虎,他喋喋不休地鼓動李克用攻打幽州,同時還拍著胸脯保證,如果對方肯出兵,自己第一個報名做先鋒。
李克用被說動了,他本來制定的政策就是先取河朔,再打中原(朱溫),而河朔地區戰斗力最強的就是幽州兵,只要能先把這一股勢力給消滅了,自己后邊的行動就會容易很多,所以李克用對劉仁恭說:“你不是要做先鋒嗎,我給你兵,你去打吧!”
然后劉仁恭就帶兵出擊了,結果打了好幾次,都沒打過,被李匡儔的幽州兵追得滿地跑。
這真是顏面丟盡啊,換做常人估計也沒臉回去見李克用了,但劉仁恭不是常人,他打了敗仗后繼續到晉陽去勸說李克用,不僅自己勸,還拉上李克用的謀士蓋寓一起勸。
蓋寓是什么人呢?他是李克用手下第一謀臣,和朱溫手下的敬翔一樣,都擅長體察上意,婉轉勸諫,是披肝瀝膽,忠心為主的良臣。
李克用是霹靂火的額性子,見到手下人犯錯就會大發雷霆,蓋寓想要勸諫,又不好直說,就假裝站在李克用的立場上去斥責手下將士,而且巧妙地把自己的想法融入到話語當中,點醒李克用,往往能夠免除對手下人的刑罰。
所以說蓋寓的話在李克用這里很有分量,劉仁恭說一百句,不如蓋寓說一句。這時候李匡儔也開始了自己的作死之路,他因為幾次打敗劉仁恭,感覺河東兵作戰水平也就那樣兒,跟自己的幽州兵比差著遠呢,所以生起了爭霸天下的野心,竟然主動向河東進兵。
這樣一來可把李克用惹毛了,心想我本來是懶得收拾你,你可倒好,得了便宜還想賣乖,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李克用開始動真格了,李克用一動真格,就要有人遭殃。
他派了一個義子協助劉仁恭進攻幽州。這個義子名叫李存審(本名符存審,賜姓李),這個人打仗不要命,云州的赫連鐸就是被他趕跑的,在那次戰爭中李存審親冒矢石,帶頭沖鋒,受傷后血流盈袖,仍然死戰不退,最終把赫連鐸趕出云州城,打回老家去了。
李克用在李存審受傷后十分心疼,每天都要過來詢問他的傷情,可見對這個義子的重視。
李克用能夠派李存審出戰,也可以看出來他必取幽州的態度。
李存審是名將,帶的又是黑鴉軍,劉仁恭和高思繼等人心里有著落了。
大軍在李存審的帶領下接連攻取對方三座城池,兵鋒所指,直搗幽州。
劉仁恭很高興,有人撐腰的感覺實在是太爽了,他開始拍李存審的馬屁:“待會到了幽州,我們繼續看李將軍您的表演!”
李存審:“那你們做什么呢?”
劉仁恭:“為李將軍掠陣!”
李存審:“你說得這么大義凜然的,我差點兒都信了。掠陣什么的還是免了吧,待會遇見敵軍你們先上!”
劉仁恭:“可是……我們打不過啊?!?
李存審:“誰讓你們打過了?就是因為打不過才讓你們先上的,明白不?”
劉仁恭:“好像……似乎……大概明白了。”
李存審:“真聰明!”
李匡儔聽說劉仁恭這只打不死的小強要來打幽州了,很生氣,于是決定帶兵出城好好打對方一頓來出氣。
幽州兵還是很有名氣的,他們在安祿山時代曾經名揚天下,所向無敵,現在雖然被后起之秀的黑鴉軍、汴州兵反超了,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打打劉仁恭這樣的小角色還是不在話下的。
李匡儔很快就看到劉仁恭了,拿馬鞭指著對方說道:“劉窟頭,你還敢回來!”
劉仁恭:“家在這兒呢,硬著頭皮也要回來啊?!?
李匡儔:“你還有臉回來!”
劉仁恭:“如果回來能夠入主幽州,臉皮什么的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對于劉仁恭這樣的人,李匡儔表示不想再多說什么,他把馬鞭一揮,身后如狼似虎的幽州兵就烏壓壓沖殺過來了。
這邊高思繼一看有仗打,興奮得不得了,提著長槍就要出馬迎戰,被劉仁恭一把給扯了回來:“打打打,就知道打!你見了敵軍又拔不動腳了是吧,忘了我們這次作戰任務是什么了嗎?聽我指揮,向后~轉,跑步~走!”然后帶著大部隊跑路了。
李匡儔一看,你個沒臉沒皮的劉窟頭竟然還敢跑路,我允許你跑了嗎!二話不說,帶著幽州軍猛追。
追了半天,幽州兵跑了個氣喘吁吁,滿頭大汗,最后終于把劉仁恭他們給追上了。準確地說,不是追上了,而是送上門了,因為劉仁恭、高思繼正在等他們。
劉仁恭望著上氣不接下氣的李匡儔冷笑,笑容有些賤,也有些陰險,李匡儔有種不好的預感,他問劉仁恭:“你笑什么?”劉仁恭說:“不笑什么,你看看身后?!?
身后黑云壓地,鐵騎突出,寒光耀日,李存審的黑鴉軍呼嘯而來,頃刻間就把幽州軍的后陣給擊潰了,前面劉仁恭、高繼思也突然發動,與李存審遙相呼應,前后夾擊,幽州軍大敗,喪師殆盡。
李匡儔狼狽逃回幽州,打點了一車隊家當,又裝了一車隊美姬,出城跑路了。就這樣,幽州城落入了李克用的囊中。
當年李匡儔逼走兄長奪取幽州的時候,他的哥哥李匡威曾經說過一段話:“兄失弟得,不出吾家,亦復何恨,但惜匡儔才短,不能保守,得及二年,幸矣。”
意思是說都是一家人,他不計較弟弟奪位,但弟弟才能不足,怕是守不了幽州城,能夠在幽州堅守兩年就不錯了。結果李匡儔從奪位到現在剛好將近兩年,好巧,或者說,好準!
李匡儔帶著金銀細軟和如云美妾浩浩蕩蕩向滄州進發,他想到那里去避難。滄州是義昌藩鎮的治所,義昌節度使叫做盧彥威。盧彥威聽說李匡儔來了,很高興,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對方,所以帶了一支軍隊出城“迎接”,然后雙方在景城見面了。
盧彥威對李匡儔說:“兄弟你來就來唄,還帶這么多禮物,太客氣啦!”
李匡儔說:“這些不是給你的禮物,都是我自己的東西!”
盧彥威:“我說是就是,你不服怎地?”說完帶著軍兵向李匡儔攻殺過去。雙方在景城大戰,李匡儔大敗,金錢和美女都被對方搶走了。盧彥威一不做二不休,殺了李匡儔,兼并了對方部眾。至此,幽州李家在亂世爭霸的道路上除名。
現在幽州成了李克用的了,他很高興,開始在幽州搭建自己的行政、軍事班底。李克用是個聰明人,他認為如果自己想要長久的控制幽州,必須利用制衡之術,所以他上表朝廷,任命劉仁恭為盧龍節度使,主管當地行政,而軍事大權卻交給了高氏兄弟。
不僅如此,他還派駐了很多晉陽骨干到幽州,用來協助(監視)對方。
李克用是武人,所以深知武人亂政的壞處,他主要防備的還是高家兄弟,因為這三兄弟都太能打了。相比之下李克用更信任劉仁恭,因為這個人打仗不行,做事也不靠譜,還沒有骨氣,簡直是完美的廢物,這樣的人根本就沒有能力叛變,所以用著放心啊。
李克用在離開幽州的時候把劉仁恭叫到一邊囑咐道:“幽州就拜托給老哥你了,高家兄弟不太安分,你幫我看著他們,有什么消息及時向我報告?!?
劉仁恭點頭哈腰地說道:“大王放心,我最擅長做這種事情啦!”
事實證明李克用錯了,而且錯得還很離譜,他被扮豬吃老虎的劉仁恭欺騙了,他現在最信任的人,恰恰是最該防備的人。
在幽州的這一番安排,李克用認為足夠了,他現在也沒有心思考慮太多,因為河中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