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這一切的時候,我有種錯覺,不像是在聽故事,反倒像是通過小號的口中重溫當年的一些歷史。
但正因如此,也讓我想到了一句話,那是我初中時的歷史老師說過的一句話,歷史,本身就是由一些誤會構(gòu)成的。
這句話在這裡得到了印證,因爲老爺子改頭換面成爲齊名央之後的第三天,他接到了一通電話。
電話是由“上面的人”打來的,具體的內(nèi)容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這一通電話中,老爺子意識到自己誤會了老頭兒章,他並沒有告密。
這個曾經(jīng)的密友,一起並肩作戰(zhàn)的戰(zhàn)友,雖然在一些事情之後表現(xiàn)出了怒不可遏,但是他並沒有告密,上頭甚至對老爺子做的那些事情一無所知,他的所有判斷都來自於猜忌,而事實給他的所有猜忌劃上了一個大大的錯號。
但是覆水難收,在這種情況下,他沒辦法輕描淡寫地改寫他好不容易重新改寫了的事實,只能沿著錯誤的軌跡硬著頭皮繼續(xù)走下去。
在這之後又發(fā)生了一些事情,加上當時時局的問題,這項研究不得已暫時告停,但是老爺子私下的研究並沒有停止,他四處打聽老頭兒章的下落,同時派人在西南一帶尋找關(guān)於《夷蠱內(nèi)傳》的消息,試圖擺脫掌權(quán)者的控制,自己研究返生蠱。
同時,老爺子和老頭兒章之間的爭鬥也沒有停止。
從那時候開始,老爺子和老頭兒章之間的爭鬥就已經(jīng)無關(guān)於利益了,而是關(guān)乎生存。
只有徹底解決掉老頭兒章,老爺子才能真正成爲齊名央,從此往後高枕無憂,而對於老頭兒章來說,只有解決掉老爺子,才能找到我父親。
“你父親是個好人。”小號眨巴著眼睛望著我,電腦進入了休眠,屏幕也暗了下去,呼吸燈還在一名一滅,加上門外暗淡的燈光,讓我隱約能看到小號的臉型輪廓,卻分辨不出他的表情。
我的心好像被誰揪住了一樣,說不出來的難受,所有的感覺都混雜在一起,像一塊被人捏成一團的橡皮泥,各種顏色都夾雜在裡面,早就已經(jīng)混沌一片難捨難分。
小號告訴我,他在記憶裡見過我父親,那時候我父親已經(jīng)是成年人了,也準備結(jié)婚,這時間點非常巧妙,正因爲他成爲了試驗品,而後和我母親生下我,才導致了我這樣的特殊體質(zhì)。
而,其實老爺子根本沒必要把我這樣的累贅帶在身邊,之所以一直帶在身邊,就是爲了以我來要挾老頭兒章,逼迫他出現(xiàn),而在我成長的過程中,那一次他給我喝蠱涎,其實是真的想讓我死,想以此逼迫老頭兒章現(xiàn)身,但是誰都沒想到我的體質(zhì)出了問題。
我覺得無法呼吸,這種奇怪的人生讓我聯(lián)想到了《楚門的世界》,一切都是一場幻夢,是被人寫好的劇本,而我像個傻X一樣,自以爲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實際上,全都是狗屁。
我最討厭被人規(guī)劃的生活,卻沒想到,一直到現(xiàn)在爲止的二十幾年,其實都活在他人的操控之中。
“那麼,”我的聲音有些顫抖,哆哆嗦嗦道:“他現(xiàn)在在哪兒?”
小號明白我的意思,“他被人關(guān)起來了,具體在什麼地方,我也不知道?!?
小號指著自己的腦袋,“這裡出了點兒問題,你看。”
說著,小號翻出來了一個很厚的筆記本,足有兩根指頭並在一起那麼厚,整個筆記本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
這個筆記本沉甸甸的,其中的內(nèi)容更是原比筆記本本身還要沉重,這裡面記述的是小號的所有記憶,也就是說,這裡記述的是老爺子的人生。
當時小號不知道自己的記憶能保持多長時間,爲了以防萬一,他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就在重複著同一件事情,睡了醒醒了睡,沒日沒夜地將自己腦袋裡想到的所有記憶全部記錄下來,然後重新編號,終於完整地記敘出了這樣一部完整的故事。
小號將筆記本打開之後,直接翻到了中間的一部分,這部分他特意夾上了書籤,我發(fā)現(xiàn)在這其中整整十幾頁都是白紙,重新確認一下前後的日期標號後,我發(fā)現(xiàn)這其中差不多有近兩年的時間。
我擡頭看了小號一眼,望著我迷惑的眼神,小號點點頭道:“沒錯兒,我不知道這兩年間究竟發(fā)生了什麼事情,”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這裡是空白的。”
起初小號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只是想到什麼就寫下來什麼,當其他時間的記憶全都拼湊得差不多的時候,小號恍然發(fā)現(xiàn)他從來沒有任何關(guān)於那兩年的記憶,即便是通過上下文進行聯(lián)想,即便是想破了腦袋,還是沒有任何記憶。
據(jù)我所知,人是無法主觀上控制自己記憶的,除此之外,唯一的可能性只有兩種,要麼老爺子在那兩年間什麼都沒有做,整個人睡了兩年,要麼,就是這兩年間的記憶丟了,也即是說,失憶癥。
我和小號對視了一眼,小號撇撇嘴,突然笑了,他一臉無所謂的樣子道:“這不是我關(guān)心的事情,我並不好奇這些問題?!?
他說的沒錯兒,這些只是我自己一個人的難題,他沒有必要幫我想答案。
我看了一下前後的內(nèi)容,在這段記憶消失之前,我父親還在老爺子的日記裡出現(xiàn)過,他派人把我父親送到了西南一帶的一個叫庫卡的小村落裡去了,而兩年之後,連同我父親的名字,以及這個叫庫卡的地方,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我呼吸急促,心跳也有點兒快,只覺得整個人有些慌張,無奈地放下了筆記本後,我凝視著小號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我父親,是自己主動願意作爲試驗品的嗎?”
小號搖搖頭,不假思索的。
“那麼,是誰要求的?是他嗎?”
小號點點頭。
我知道他說的是誰,他也知道我說的是誰,這個答案很簡單,就算不知道我父親現(xiàn)在在哪兒,但是他是受人所害,以及究竟是被誰害的,這個答案已經(jīng)坐實了。
小號晃了晃他手中的筆記本,“這裡面的內(nèi)容,你想看的話,隨時都可以看,反正我想告訴你的事情已經(jīng)說完了?!?
沒錯兒,小號說的這些事情和我從老爺子口中聽說的差不多,而在身份關(guān)係發(fā)生逆轉(zhuǎn)之後,曾經(jīng)看起來不合理的一些地方也變得順理成章了。
事情進行到這一步之後,我所有的疑惑差不多都已經(jīng)打消了,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慢慢消化這些故事,以及爲我接下來的事情做一個計劃。
說實話,一下子吸收這麼多消息之後,人已經(jīng)亂了。
我看了看時間,從小號今天出現(xiàn)在老爺子家裡直到現(xiàn)在,總共過去了七個小時,就是這麼七個小時,讓我的人生再一次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在這七個小時之前,我本來已經(jīng)下定決心跟著老爺子,我不是一個喜歡變動的人,可以說,隨機應(yīng)變的靈活性特別差,一旦發(fā)生變化就會讓我慌亂,更別說是這麼大的變化。
我有些自嘲道:“你要是不告訴我這些事兒多好,你要是不說的話,我肯定死心塌地跟著他,反正如果沒他的話,我可能早就出事兒了,包括昨天。”
我說的是茶樓發(fā)生的事情,但是小號顯然也知道這件事情,聽到我如此認真的感慨,小號竟然笑出了聲。
“你和他在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有沒有聽他說過一句話?”
我挑了挑眉毛,示意小號繼續(xù)說下去。
“如果想要馴服一個人,首先,要置之於死地?!?
我記得這句話的原話,而且很巧的是,老爺子對我說起來這句話的時候,恰好是他和我聊起小號。
我知道老爺子在派人到處找小號,想要把他逼到絕路上,然後讓小號乖乖回來聽人他的指揮擺佈,而從小號的故事中,我站在了和小號相同的位置上。
這好像是我家老爺子的慣用手段了。
“你想想看,他和那批人聯(lián)手,你想要退出,對他來說是莫大的損失,所以他希望你能回來,但是他又不希望和其他人共享你,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他先讓你身歷險境九死一生,然後在關(guān)鍵時刻救你一命,你會不會感激涕零地抱住他的大腿?”
會,不需要小號回答,我知道會,我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在這樣做。
“你說的……”我的喉嚨發(fā)緊,低聲道:“是哪件事兒?”
“你就沒想過,”小號冷笑一聲道:“顛蠱是從哪兒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