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夜宿
沒錯,‘私’憑文書官憑印哪!紅口白牙地說話誰不會,即便討債你也得拿得出真憑實據來,不然那就成了流氓地痞上‘門’打秋風。
一身書卷氣的寧采臣,此時被酒店掌柜的刻薄言辭質問得無言以對,只得支吾說道:
“這……這……你等著,我會再來的。”
“那好哇!恕不遠送嘍。”
腳步慌‘亂’地走出酒店,寧采臣惶惶然如喪家之犬,他面臨無解窘境,唯有一溜煙地跑掉免得繼續丟臉,從背后依稀傳來掌柜那揶揄的送別聲。這一口氣跑出半條街之后,他停下來喘口氣的時候,又把事情思前想后琢磨了一下。寧采臣一時間也想不出解決之策,只得自怨自艾地唉聲嘆氣,看來這次討債十有八九是要無果而終了。
腸胃忽然開始咕嚕作響,‘摸’‘摸’干癟的荷包,寧采臣哀嘆說道:
“唉,只剩五文錢了,吃了飯就不夠住店哪!”
民以食為天!寧采臣衡量了一下‘露’宿街頭跟餓肚子過夜二者孰輕孰重,果斷地選擇了前者,天大的事情也等吃飽再說吧!
來到一家包子鋪,寧采臣‘摸’出僅有的一點盤纏攥在手心里,輕聲說道:
“老板,你這饅頭,幾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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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客官您來了。這一個大錢五個饅頭,恕不賒欠,謝絕還價。”
寧采臣聽到了價錢,稍微松了一口氣,同樣是在‘亂’世之中物價飛漲,不過江家集的饅頭可比洛陽城里便宜不少。計算一下伙食費開支,他開口說道:
“那給我來十個饅頭。”
“哎,新出鍋熱騰騰饅頭來了,這位客官您拿好。”
小心翼翼地接過用油紙包好的饅頭,寧采臣取出了兩個饅頭,剩下的打開行囊全放了進去,跟著他來到一處水井旁,狼吞虎咽地就著冰冷井水對付了這一餐。
勉強填飽肚皮,寧采臣轉而為今夜睡在何處而發愁,因為他想不出什么好辦法,只得向每一個經過自己面前的人詢問江家集附近何處可以免費借宿。須知,當今這種世道好人是活不下去的,換言之,人心險惡呀!
很快一位被攔住的路人皮笑‘肉’不笑地打量著細皮嫩‘肉’的寧采臣,好似挑釁般說道:
“蘭若寺可以白住,小書生,你敢去嗎?”
聞聽蘭若寺之名,周圍街市上人們目光一齊向寧采臣投來,這詭異場面直看得他心里發‘毛’。
勉強鎮定下心神,寧采臣努力擠出一絲笑容,說道:
“敢問蘭若寺怎么走?”
“哦,順著這條路一直朝前走,出了鎮子再向西,只有幾里路。”
“多謝兄臺指點。”
江家集本地人都曉得那座鬧鬼的蘭若寺有多厲害,雖然聲名不顯,但論及兇險程度遠勝于龍潭虎‘穴’。
遙想當年,林旭和黃世仁兩位地祇曾聯手清洗蘭若寺,終究因為機緣巧合,沒能畢其功于一役。沒過多久,這座荒僻的蘭若寺很快又成了妖鬼出沒之地,絕對是生人勿近的鬼地方。
囊中羞澀的寧采臣別無選擇,唯有硬著頭皮,在周圍人們那異樣目光中轉身,緩步朝蘭若寺方向走去。
在寧采臣的身后,那些議論紛紛的江家集鎮民們則開始沒心沒肺地下注賭錢,這項賭博的內容就是看這個書生明天還能不能從蘭若寺里活著走出來。諸如此類充滿了惡趣味的賭局以前開過很多次,通常情況下,江家集唯一的一家棺材店都有機會從本地義莊手里得到一份劣質薄皮棺材的訂單。除此之外,很多時候,那些無聲無息沒了下落,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的失蹤者,連一副棺材錢都省卻了。
理所當然的,這個愣頭愣腦的瘦弱書生不僅引起了江家集本地人的好賭興致,身在土地廟中的黃世仁也向這個外來者投來了一抹注視的目光。
“咦!一尺明光,浩然正氣。這小書生的年紀不大,心‘性’修為不俗哇!”
俗話說,人不可有一身傲氣,但不可無一身傲骨。那些終日里奴顏婢膝溜須拍馬之輩,不管他們最后爬到多高的位子上,在骨子里終歸是個賤人。
雖說寧采臣也跟許多生活在紅塵俗世的平凡人一樣,每天過著蠅營狗茍的糊涂日子,為求一日三餐而奔忙勞碌。然而,在他心中依然篤信著儒家經典上的遵遵教誨。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大概連寧采臣自己都沒意識到,其實他在骨子里是個寧折不彎的死硬派,只不過命運在此前,從沒給過他直面大是大非的考驗機會而已。
現在值得高興的是,寧采臣終于遇到了屬于自己的宿命軌跡,至于他的未來結局究竟會是怎樣的,相信答案只有天知道。
前番盤踞蘭若寺的樹妖姥姥被林旭和黃世仁兩位地祇聯手圍剿,它雖然僥幸逃出生天,麾下黨羽也大多被鏟除,樹妖姥姥的修為也因傷勢大不如前。近期,趁著神祇們注意力投入在天下大勢的變化上面,暫時忽略了蘭若寺這個小地方,樹妖姥姥接到黑山老妖的一紙密令,再度暗中潛回到蘭若寺發展勢力,兼職擔任黑山老妖的坐探,負責監視霍山方面的風吹草動。
有鑒于林旭這位霍山府君的強勢作風,另外再加上那個隔三差五就在蘭若寺附近出沒的大胡子道士燕赤霞,鬧出太大動靜很可能會引火燒身。
自問頂不住地祇圍剿,同樣也惹不起有后臺的燕赤霞,樹妖姥姥行事不得不大為收斂。話雖如此,一旦凡人貿然踏入蘭若寺的范圍,那也注定是九成九將要埋骨于此。
寧采臣走出江家集之時,恰逢夕陽西下,從江家集向西遠遠望去,古剎蘭若寺的巍峨大殿,建筑輪廓在夕陽余暉的照耀下若隱若現。
俗語說,望山跑死馬。居于平原之上的江家集雖是一馬平川之地,但蘭若寺卻是修建在丘陵環抱之中,山勢雖不算陡峭,卻也不是隨便就能一邁步跨過的,這段直線距離不遠的山路,在茂密林木間七扭八拐之后似乎也延長了許多。
正當寧采臣背著行囊加快腳步趕路之際,在蘭若寺的庭院中,兩名黑衣男子正持劍相對而立。
一陣和煦的晚風吹過,蓄著一臉大胡子的燕赤霞被晚霞映紅了面龐,他頗為無奈看著對面的來人,苦笑說道:
“怎么又是你呀?”
來了幾趟都未能如愿,今日好不容易在蘭若寺堵住老對手,夏侯劍顯得格外興奮,抬手用劍一指燕赤霞,毫不客氣地說道:
“廢話少說,拔劍與我分個高下吧!”
聞聽此言,燕赤霞真是無語了,他對夏侯劍死纏爛打式的苦苦糾纏實在不勝其擾。
這家伙喜歡死乞白賴地追著比劍倒是不要緊,關鍵是每一次比劍輸掉之后,最多消失三個月去修煉,而后又會卷土重來,似乎永遠也學不會什么叫作適可而止。
“唉,也罷!今日燕某就讓你見識一下上乘劍術的法‘門’。”
說著,燕赤霞抬手一拍自己的后腦,跟著嘴巴微微張開。僅在眨眼之間,一道雪亮白光從燕赤霞口中噴出。這道細若游絲,矯若游龍的白‘色’劍光,移動速度快如石火電光,人類視覺都難以捕捉其所在,頂多是隱約窺見一絲殘影。手掐著劍訣,燕赤霞‘操’縱著飛劍在半空中幻化勾勒出玄妙得不可思議的圖案‘花’樣,宛若一位書法大家在宣紙上潑墨揮毫一般輕松寫意。
演示了幾個式子,劍光收斂處,燕赤霞沉聲說道:
“夏侯兄,你的劍術修為確實不錯,可惜僅止于中乘劍術而已。當今天下大‘亂’,四海之內能人異士輩出多如車載斗量,燕某這點小把戲入不得方家法眼,即便比劍你能贏了我又待如何?所謂天下第一劍不過是個笑談,夏侯兄,收手吧!”
無論一個人的耐心再怎么好,長久僵持下去也總有耗盡的一日,燕赤霞是不打算再跟夏侯劍如此沒完沒了地糾纏。今日之事,何妨今日做個了斷,這便是他的心愿。
這時候,回過神的夏侯劍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直到他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面‘色’突然煞白一片。夏侯劍意味深長地看了燕赤霞一眼,一言不發地走開了。
今日燕赤霞給予的深刻教訓,足夠讓夏侯劍回去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往昔的所作所為,燕赤霞只希望這家伙別再來追著自己比劍,除此之外別無所求。
前腳夏侯劍才剛一離開,轉眼間一個手提著燈籠,身上青衫沾滿泥土,好似是被鬼攆的瘦弱書生出現在了蘭若寺‘門’口。當然,他來時并沒有遇到鬼怪,只不過是被一群出來覓食的餓狼尾行了一回,不問可知,這位來人正是囊中羞澀,無處棲身的寧采臣。
隔著大老遠一望見燕赤霞的身影,寧采臣登時大喜過望,快步跑上前來,打招呼說道:
“這位兄臺,請問這間蘭若寺可以借宿吧?”
聞聲,燕赤霞神‘色’古怪地打量著這位無拳無勇的讀書人,揶揄笑道:
“哈哈哈哈,住是可以住的,不過你有幾條‘性’命啊?”
聞聽此言,寧采臣不禁打了個寒戰,下意識地環顧左右,聲音顫抖著說道:
“這個……人的‘性’命自然只有一條了。”
哈哈大笑起來,燕赤霞轉身離去,口中說道:
“哦,那照我看還是算了吧!你要想留著這條小命,及早回頭離開此地,切莫自誤。”
正所謂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何況寧采臣眼下差的還不止是一文錢。哪怕被燕赤霞‘陰’這陽怪氣的一番話說得頭皮一陣發麻,寧采臣也只能強自辯解說道:
“兄臺,你不也住在這蘭若寺嗎?反正地方夠大,多住我一個人也不妨事的。”
“呵呵呵呵,那好啊!你自求多福吧!”
聽了這話,燕赤霞的步伐稍微停頓了一下,拋下這句話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好像沒興趣再跟寧采臣‘交’談。
目送著這個講話難聽的大胡子燕赤霞消失在朦朧的黑暗之中,庭院中一陣夜風吹過,寧采臣陡然打了個寒顫,喃喃地說道:
“這地方好‘陰’森哪!”
按道理來講,寺廟建筑本是莊嚴肅穆的宗教場所,不該與‘陰’森恐怖之類的形容詞聯系在一起。奈何,這間古剎蘭若寺荒廢已久,供奉香火早已斷絕,漫天神佛也不曾照拂此地,又曾長期被作祟的鬼物所占據。此地的一磚一瓦,一木一草,仿佛都影影綽綽地在背后窺視來人。說不得,古木森森的蘭若寺即便在光天化日之下,仍不免給人留下涼風過耳,寒意不覺已生的異樣感觸。若是到了入夜時分來到這古寺中,膽氣稍差一點的人估計嚇就得‘腿’都邁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