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空說了, 今兒個只是來踩點的。”若筠不高興地皺眉,“你笑什麼!”
向天問用袖子捂著嘴,發(fā)出悶悶的笑聲, 好久才止住笑意, 擦了擦眼角, “這麼多年過去了, 你還是這樣!”
“你笑得也太誇張了。”若筠揚了揚下巴, “我要走了,你要不要一起啊?”
“不了,忽然覺得住在這裡也不錯, 而且我也不知道該去哪。”向天問好整以暇地重又躺下,斜著眼看她。
若筠皺了皺眉, 重新將面巾覆上, “不管你了。”
“你還會來的吧?”向天問遲疑道。
若筠只露出清亮的眸子, 狡黠一笑,“你猜。”話未說完, 她便幾步飛身躍開,消失在竹林之外。
向天問搖了搖頭,繼續(xù)閉著眼,竟是第一次沒有醉倒便睡著了。
“公子?公子?”
向天問被叫醒時,發(fā)現(xiàn)天色早已大亮, 光線照在臉上, 讓人睜不開眼。
柳枝侍奉他洗漱之後, 低低道, “公子, 大小姐稍後會來綠猗樓。”
向天問愕然,一旁的香桔早賣弄起了她從別處打聽到的消息, 喜滋滋地解釋道,“大小姐即將接受天劫,出關之後仍舊潛心修行。直到剛纔方真正出門,聽大小姐身邊之人說,她見過教主後便會來看望公子您!公子您看,要不要換身衣服?”
向天問挑了挑眉,“換衣服?你看換哪套比較好?”
香桔殷勤道,“公子俊逸不凡,自然是赤色最襯膚色,況且大小姐也最愛公子您穿這個。還有啊,公子您看您現(xiàn)在,鬍子拉碴的,總要收拾一番吧?公子——”
聽香桔越說越多,柳枝看著向天問臉色,暗暗拉了香桔一把。
向天問卻是嗤笑一聲,將手帕扔進了盆裡,“你的意思,是讓我好生收拾一番見客不成?”
香桔僵住了臉,“公子,奴婢也是爲了公子您好——”
柳枝忽然蹲下了身子,顫抖著嗓音道,“大小姐!”
“師兄是客人,既然師兄不喜歡她,便扔去白露池吧。”妙雲目光柔和地落在香桔身上,彷彿說一件毫不相干的事,“九蓮?”
柳枝臉色頓時變得煞白,那白露池聽起來尋常,其實是飼養(yǎng)兇獸之地,若是葬身其中,只怕是連屍骨無存。
香桔更是嚇得面目失色,還未來得及求情已被九蓮仙子一指點暈。
“是,大小姐。”九蓮仙子淡淡應道,“柳枝,你隨我下去吧。”
柳枝感激地看了九蓮一眼,飛快上前拖著香桔退下了。
向天問神色未動,自妙雲出現(xiàn)到發(fā)落香桔,他依舊不發(fā)一言,彷彿眼前什麼都沒有發(fā)生。
“師兄,好久不見了。”妙雲靜靜走至他面前,彎下了腰,爲向天問取來了一罈酒。
向天問瞥了她一眼,看到了她身上耀目的光彩,那是即將歷劫即將成功的光彩,他卻依舊不發(fā)一言,只是喝酒。
妙雲面頰有些嫣紅,聲音柔和,“你看到了嗎?我就要接受天劫,位列仙班了。”
向天問不置可否,“恭喜。”
妙雲有些驚訝,他很少這樣和顏悅色,她仔細看著他的臉色,發(fā)現(xiàn)他同從前不一樣了,鳳眼中重新煥發(fā)了神采,再也不像從前那樣頹廢。
難道是因爲這麼長時間不見她,師兄終於明白了?
“師兄,這麼久沒見,我……我很想你,你……”她有些緊張地注視著他,鼓起勇氣問道,“你呢?”
向天問亦看她,“你知道我的答案。”
妙雲面色青白交加,“你還是……”
“你誤會了。”向天問搖了搖酒罈,打斷她道,“我最愛的還是這個,所以——抱歉了。”
到底還是沒有給她難堪。
妙雲說不出心裡的感受,但她真的已經沒有耐心了。
當初將向天問困在這裡的衝動早已平淡,取而代之的只是習慣。她習慣了在這裡能夠看到他,並且聽到他說那些話,讓她清醒地知道自己心中的恨意。是的,這麼多年過去了,唯有對若筠的恨意在心裡揮之不去,那已經成了一個目標,一個執(zhí)念,一個驅動她去做任何事的動力。
她在歷經天劫之前來這裡,與其說是對向天問的愛意放不下,不如說是對若筠的恨意放不下。
然而這樣的執(zhí)著和習慣,卻一直令她以爲是愛情。
妙雲認爲自己已經足夠卑微,卻依舊得不到向天問的迴應。
她轉身欲走,卻聽得身後向天問叫了她的名字,“妙雲——”
妙雲驚喜地回頭,“師兄!”
“我如今人都在這裡,全無自由,任你予取予求,可你卻說不夠。”向天問的聲音依舊沙啞,“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嗎?”
妙雲憤然離去,走出綠猗樓之後卻停下了腳步,回首看向門楣,似乎有些失望,有些惘然,或許二者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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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天問忽然回頭,看著來人,“倒是不知九蓮仙子去而復返,所爲何事?”
九蓮目光直視,彷彿能穿透人心,“昨晚起風了,不知向公子可曾見到什麼人?”
向天問心中一動,卻是不緊不慢地繼續(xù)抿了口酒,“昨晚我已醉倒,九蓮仙子莫不是想知道我夢到了什麼人?”
九蓮再三問道,“當真沒有?”
向天問搖搖頭,似笑非笑道,“九蓮仙子希望我見到了誰?”
聽了這個答案,九蓮卻似鬆了口氣,目光嚴峻地落在向天問身上,語帶嚴肅,“希望向公子在大小姐面前也能如此。九蓮還有一句話想告誡公子,一百年都熬過去了,還望公子不要在此時輕舉妄動,以免拖累旁人。”
九蓮似意有所指,話說完,便匆匆去了。
向天問望著微微漣漪的碧池,若有所思,“原來我在碧遊宮已百年了嗎?”
百年時光於向天問而言,是度日如年,於凡塵人事,早已面目全非;百年時光於修道中人,卻是悠然即逝。
慕天仙尊已到了大乘境界,只待飛昇,卻將徒孫一輩最有潛力的幾名弟子帶在身邊。
而這些弟子中,繆寒天的靈力上升最快,直逼高階煉虛境界。廣成子和雲中子二人早已雙雙迴歸天庭,繆寒天便順理成章地成爲蓬萊名副其實的掌門候選人,連曾經的孤月師姐徘徊在中階神境之外,望塵莫及。
繆寒天本應陪伴在後山慕天仙尊身邊,卻因爲正道又開始掀起一股向魔界開戰(zhàn)的傳言,而不得不協(xié)助元真仙長出面應對。
事情起因是近幾年來,正道弟子常常在落單之時被妖物所傷,而那些倖存的受害者都稱那些妖物以一名女子爲馬首是瞻,而且那名女子使用的明顯是蓬萊手法。
隨著百年前的一段秘聞被掀開,凡間漸漸也流傳起了魔界要向修道中人報復的傳言。至於那段秘聞,自然是與魔君和他的女兒竟然能騙過蓬萊衆(zhòng)位仙長先後成爲蓬萊弟子的過往。
受害弟子所在的門派紛紛上門找蓬萊要說法,隨著傳言越演越烈,而崑崙蜀山幾大門派在沉默一段時間之後,都派人委婉地表達了各自的立場。
蓬萊再一次被推在風口浪尖。
慕天仙尊已然閉關,處在最關鍵的飛昇之期。元真仙長坦然分析了利害,只要慕天仙尊在一日,那蓬萊便一日不會真的受到威脅。
幾位仙長商議之下,堅持讓繆寒天繼續(xù)鎮(zhèn)守後山,安心爲慕天仙尊把關。
隨著慕天仙尊飛昇時間逼近,在後山的繆寒天也顯得有些神思不定。
“想什麼呢?”
繆寒天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你怎麼又來了?”
若筠不滿道,“什麼叫又啊?難道我不能來啊?莫非你在這裡偷偷私會小師妹?還是哪個師侄?”
“胡說什麼呢!”繆寒天臉色微紅,拉著她到了一邊,“我們上次不是都說好了嗎?最近傳言甚多,到底是誰在偷偷散播謠言,嫁禍於你尚不清楚,你還屢屢偷偷溜來,難免會被有心人查到蹤跡,萬一——”
“那我下回不來了咯。”
繆寒天嘆了口氣,“你上次也是這樣說的……”
“哎,我一次也待不了多長時間嘛。再說了,我可是來辦正事的!”若筠拿出了地書卷,急吼吼道,“快幫我給地書升級!在魔界老是看不了摺子戲,回到蓬萊才行,這到底怎麼回事啊,是我對煞氣的控制還沒到位嗎?”
繆寒天雖無奈,到底還是陪著她一頓折騰,又陪著她看了一出摺子戲。
同往常一樣,若筠靠在繆寒天懷裡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自從十年前,二人第一次在冥海之畔見面後,若筠常常會溜到後山看他,仙尊和後山的衆(zhòng)人對他們的行爲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繆寒天淡淡道,“仙尊即將出關渡劫,你如今靈根受損,受不得天雷,且安心在魔宮修煉,過段時間再來吧。”
“我知道了。”若筠賴在他懷裡不肯出來,各種撒嬌,“等仙尊渡天劫之時,你就要到高階境界了吧?那你忙完了來看我!”
繆寒天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直到若筠又搖了他一下,方道,“好。”
若筠沒有擡頭,並未察覺到他的異常,繼續(xù)說道,“你要仙尊動作快點啊,早點放你出來。不然,魔宮裡很多美人,我義父和魔尊義父都說要給我建後宮的。”
繆寒天鎮(zhèn)定道,“也好,這樣你就待得住了。”
若筠不滿地拉著他的手掌,狠狠咬了一口,“你的反應太不正常了,不是應該要吃醋嗎?”
繆寒天任她胡作非爲,微笑著用另一隻手一下下?lián)崦念^髮,“好,那就吃醋。”
“太沒誠意了。”若筠嘟囔著,“我一會還要去趟碧遊宮。”
繆寒天手上的動作頓時一頓,平靜的面容也跟著不自然起來,“你,你去碧遊宮幹什麼?”
若筠暗笑,口中卻一本正經道,“當然是找向天問啊!”
繆寒天沒有再說什麼,若筠卻仰起頭,紅脣在他臉頰上飛快印了一記。
繆寒天身子頓時僵住,看著她竊喜的樣子,“你啊……”她總是這樣,突然襲擊,令他措手不及。
“我知道,女孩子要矜持點嘛!可誰讓你太不主動了,我就勉爲其難讓你佔點便宜好了!”若筠仰著臉閉上了眼,一副你賺到了的神情。
繆寒天心中一暖,不知想到了什麼,眉頭微皺,眸光中滿是不捨和憐惜。
若筠繼續(xù)耐著性子,等他。
繆寒天緩緩嘆息著,帶著彷彿此刻便是最後一刻的決然,俯身朝著那嬌豔欲滴的紅脣,深深吻了下去。
地上兩道長長的影子,終於慢慢合爲一體,如同樹上雙鳥纏綿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