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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白骨夫人屍骨無存

武天洪拔出“日精”寶劍,嗆啷啷!一片清銳高亮的響震,如九霄仙樂輕奏,如百神玉佩齊鳴,初冬夜空,似有彩雪紛舞飛降,似有天花繽紛散落。他把日精寶劍,交在左手,右手立掌當前,邁龍步,走虎步,昂頭挺胸,目如電炬,正氣堂堂,神威凜凜,來到平場中央,立定,如一柱擎天!這個二十歲的俊美少年,容光煥發,神彩照人,豪氣干雲,雄心蓋世,氣象莊嚴,威儀巍峨,竟似一尊丈八的天神!只他這一出場,就鎮住敵我兩方,悄然靜寂,鴉雀無聲!棲霞女史,一支仙笛,此時吹奏起來,吹奏的卻是五代之時的“蘭陵王破陣曲”!

笛聲嘹亮高昂,佈滿天空,氣派的光明正大,如日升月恆,羣星拱北,音調的雄偉壯闊,如天風獵獵,海濤滾滾,韻味的武壯猛厲,如雷轉地軸,萬馬奔騰;聲勢的威嚴沉雄,如垓下平楚,淝水攻秦笛聲嘎然停止,四山一片沉寂!武天洪發出獅子雄吼,宏亮地高聲道:“天下英雄在此,黑魔姑聽著:今天不是比武,是武天洪代替江湖正派武林,除暴安良,伸張正義,討伐黑道削平妖魔!你是萬惡之首,在你面前,只有兩條路,一條是屈膝投降,靜候三聖三英的處斷,再一條就是困獸之鬥,絕沒有第三條路!我從一數到五,你得回我話!聽著……”

黑魔姑面色變成血紅血紫,站起身,厲聲大喝道:“……”

武天洪根本沒有聽見,她在說些什麼?他翻白眼,望青天,口中厲聲數著:“一……二……三……四……”

猛然一陣疾風,撲到面前,是野人王!武天洪此時,面對著天字第一號的三個巨魔王,黑魔姑、野人王、白骨夫人,這三個蓋世魔王,武功修爲,全都是和三聖三英,並駕齊驅的,那種出神入化通天徹地的功力,如摩天巨嶺,突破青霄;如汪洋大海,浩瀚無比,以血淋兒的陰毒無比,以侯朗兒的詭異絕倫,在這三個巨魔王之前,早已變成螢火之光,低微得再不足道,試問,武天洪憑什麼敢公然向三個巨魔王宣戰?他憑頂天立地的男兒熱血正氣!他憑驚天動地的俠義雄心豪膽!他憑亙古歷今的武學無邊法力!他早已準備好,三套曠古絕今的戰術手法——他把王屋山人的八翻掌、海國三英的趙氏掌、和《玄機武庫》的掌法,都融會貫通一處,變化成一種匪夷所思的奇靈神妙的掌法。

他把鐵崖丈人的大羅天劍法,加上《玄機武庫》的劍法,連李玄鸚的地藏王七十二式,綜合熔化於一爐,另創出來一種混沌渾茫不可方物的超人劍法。

他把八陣圖步法、玉玲瓏的九方移形換位、桃花四娘子的遁甲隱身、《玄機武庫》的步法,萬法歸宗到七種吸盡天下武學的絕步,靈詭得不可思議。

把這掌法、劍法、步法,合併運用於一身,和敵人對鬥,採取老子《道德經》的原理:“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由一招變成兩招,由兩招變成三招,由三招變成無窮無盡的招數:正是《易經》的精神一生生不息。

他把這源流滾滾,永不完竭的鬥法,準備對野人王用正面,對黑魔姑用反面,對白骨夫人用正反相合,這無形之中,又符合了正、反、合的原理,也就是陽、陰、太極。

他一見野人王來到,心中閃電似的一想,把所準備的真才實學,默記一遍。

野人王向武天洪上下打量一番,搶先開口問道:“我只問你一句話,你爲什麼把劍拿在左手?”

武天洪怒聲厲喝道:“奉三聖三英之命,執法行刑,劍就在左手!”

聲如渾然巨雷,震得四山回聲,風起雲涌;天下英雄聽了,無不駭然變色!武天洪面對著野人王,氣納丹田,目注電光,腳踩七星,腿走寸步,右掌當前,左劍隨後,三成功力,貫注掌沿劍鋒,一聲震吼,刷地一道英光,掌劍齊施,直逼進野人王身前七尺,踏洪門,走中宮,欺胸疾進。

右掌迅劈野人王的面門鼻端,左劍直刺心窩致命處!這一招,叫做“日月合璧”,以掌爲日,以劍爲月,不顧自己安危,以玄機武庫的原理,走最近的路,最短的路,雖慢,猶然先到,武天洪再加上快,使敵人毫無閃避還手的餘地!敵人只要一閃避一還手,縱使躲開這一絕招,也自然引出來“天地交泰”“五星聯珠”兩招,前後左右,把敵人困住,由一招變爲兩招,就是“一生二”的原理。

天下英雄,沒有一個人不全神貫注地眈眈看著,一見武天洪第一招,不知其名,只覺得踏洪門走中宮,是堂堂之陣,正正之旗,不愧爲天下英雄的代表;可是這一招猛厲強悍在哪裡?看來倒似乎老實笨拙,徒然放開自己的門戶,暴露著全身,未必能對付得了野人王……

鐵崖丈人卻和野人王,兩人異口同聲驚喊著:“咦!”

鐵崖丈人心中閃電一想:好個武天洪,竟有這等高深武學,這一手,好比旭日東昇,皓月西上,經天緯地,有化育萬物之威!野人王心中閃電一想:好厲害,似分似合,有陰有陽,以攻爲守,搶盡機先,這孩子,確確不可輕敵!野人王,自命爲“萬法之王”,胸中武學,貫通中土和西域,天下沒有一招一式,能逃得出他的兩眼,他一見武天洪這一招,快如閃電,疾迫胸前,他知道一閃一躲一還手,必然不利,在一剎之間,他決定一種最高的方法,他疾向後退七八丈,腳不停,又疾向後左方斜退二丈,再向右方橫飛二丈,最後向前衝二丈。

這兩退一橫一進,四個動作,只一閃電光之間走完,迅疾得目不及瞬,卻全然不回手還擊。

天下英雄見了,無不詫愕:武天洪的第一招,並不見得有什麼絕大威力,何以會逼得野人王,一連閃跳四次?鐵崖丈人鼻中,輕輕哼了一聲!他心中想:野人王在走起“河洛圖”的九宮陣法,這陣法,是武當派的最後看家本領,也得要九個高手聯合,這野人王,難道想以一個人當九個人?武天洪見了,心中也同樣看破:野人王在走起河洛圖的九宮陣法的步子。

他不管那套,仍然以第一招“日月合璧”,第二次向野人王疾攻。

野人王又一連五跳,果然把河洛圖的九宮步走好。

走到第九步,野人王突然一聲怪笑,兩掌掌向地,由頭頂上向下一撲!左掌發生出他獨門的內功“西方庚辛金氣”,右掌發生“南方丙丁火氣”,他把武天洪的右掌當作“木”,以“金”去克“木”,以武天洪的左劍爲“金”,又用“火”去克“金”。這兩種不同的丹田內力,數十年的修爲,累積藏蓄了百萬斤泰山壓頂之威,猶如天崩下來。

他用五行生剋,去剋制武天洪的陰陽變化。

這一招,百萬斤的壓力,從天而降,任是鋼母金精的身體,也得要登時化成一陣灰飛煙滅!他知道:必然打不中武天洪,武天洪必然要閃避的!果不其然,武天洪一見這樣空前絕後無與倫比的威勢威力,從天而降,當然不能硬頂,他立刻“一生二”,右掌疾上下一翻卷,施出“天地交泰”,左手劍刷啦啦平橫一揮,變成五柄劍,同時疾奔野人王咽喉,兩手、兩足,展出“五星聯珠”!可是,他一面展開疾攻,一面步下奇異地一點一轉,正要展開攻勢,不料,突然,全身陷入一個四尺深的灰坑裡!原來,野人王腳走河洛圖的九宮步,每一步一宮,腳所踏處,真氣暗震,把腳下的山石土地,震成粉末,表面上一點看不出來,任何人——即使是賣西瓜的小孩子——碰到這片地面,下面粉末託不住一個人的重量,人立刻陷落到灰末坑中去,這灰末坑,一丈方圓,四尺深!他九宮步走完之後,就踏成一圈九個灰末坑,把武天洪圍困在中間,雙手從上面用百萬斤壓力打下,迫使武天洪的腳下,非踏九宮灰末坑不可,一踏到,猝不及防,立刻陷下去!他這一招,叫做“天崩地裂”!不用“天崩地裂”的最兇的招法,次等招法怎能戰得下武天洪?天崩了,地裂了,武天洪的那些天地交泰、日月合璧、五星聯珠,豈不是都不存在了?武天洪萬不料天地之間,還有這樣的戰鬥方法,一時出乎意外,兩腳一空,陷入了灰末坑中。

鐵崖丈人驚得把腰一直!武天洪一陷入坑內,野人王自然刻不容緩,手不留情,猛然疾如閃電,兩掌一拍,“崩”!一聲爆炸,迸出一團二丈方圓的紫亮閃光,直打向武天洪陷落的坑中!居然是鐵崖丈人的最後殺手——霹靂掌!這一霹靂打下,紫光閃過處,灰末毫不飛揚,早被百萬斤的壓力,把灰末又壓成一塊堅石,凝固如鋼鐵!萬不料,空中突然又爆炸第二個霹靂,震得山搖地動,一道銳長眩目的紫紅色烈火,直劈到野人王的後腦,野人王迅疾避開二十丈,回頭看,武天洪神威凜凜地站立著,這一招五雷掌,正是武天洪打出,饒那野人王閃避得迅疾無比,衣服後襟的下襬,被焚燒去半指之寬的一條焦痕!原因是:野人王十分相信,武天洪已死在灰坑中,霹靂掌之下,再也無可逃免,因此只有一百分之一的疏忽大意,就幾乎喪命在武天洪五雷掌之下,只差二寸的距離!野人王愕然大詫!武天洪用什麼鬼魅的身法,離開了那灰坑?這是玉玲瓏救了武天洪的!他一陷落在九宮陣的坑位裡,拔身飛起,並不困難,可是時間上萬萬來不及,一拔飛起,恰恰好,把自己的身體送給野人王的霹靂掌!

他見野天王所走的,是河洛圖的九宮陣,但是河洛圖是由“一”至“十”,九宮陣卻只有由一至九,缺少一“十”,由灰坑逃向裡外兩層中間的“十”,恰好是野人王的“死角”,威力視線都不及之處。於是他用玉玲瓏的九方移形換位,變化成“移宮換位”。兩腳剛一陷下去三尺,還不到坑底,迅疾一扭身,身體橫過來,在地面的六七寸空中,貼地向中層一溜,溜到中層,那邊猛烈一個霹靂掌打到灰坑裡去,武天洪在中層地面,安然無恙!他火速抓住了野人王百密一疏的機會,丟下寶劍,兩手迅疾一個五雷掌打去,不管中或不中,立刻把劍拾起,又走上“日月臺璧”的招法,然後再擡頭看野人王。

以野人王的“萬法之王”,竟然大愕詫異,看不出武天洪的身手!天下英雄,哪裡來得及看清楚?只看見野人王走完九宮,雙掌厲喝撲下,武天洪疾閃,陷入坑中,一連兩聲震耳欲聾的爆炸,火光兩閃,野人王和武天洪,距離了二十丈分開了!野人王后襟下面,被燒焦半指寬的一條,黑魔姑白骨夫人,沒有看見,只猜想著野人王衣服後面,必然中了一下,這邊鐵崖丈人,和海國三英,都看得十分清楚,不由得相視而笑。

到此,武天洪和野人王,總共才交換了四五招,總共不過一呼吸的時間。

假如到此爲止,應該算是野人王,人不知鬼不覺地鬥敗了!武天洪勝了半指寬的焦痕!

李玄鸚、玉蕊仙妃、玉玲瓏三人,全神貫注地看著,個個都替武天洪驕傲興奮,個個也都替武天洪擔心害怕!這一戰鬥,委實太猛烈,太險惡了!

野人王心中暗忖:“咦!中土從哪裡冒出來這麼一個少年武天洪?他這身武功是誰的傳授?別看不起他,不可輕敵,倒真要用全力對付他呢?”

他從衣服裡面,抽出來一柄刀!是個劍形的刀,說是劍,只一面刃口,那一面是背;說是刀,卻又全是劍形,只好叫做劍形刀,或單刃劍。一拔出來,立刻寒光四射,刃上自然發出極其輕微的“叮”“叮”之聲!天下英雄看見野人王拔出兵器來,猜想“不是剛纔野人王吃了虧,就是武天洪快要吃虧了!”

野人王大步走向武天洪。

武天洪疾步衝向野人王!

由二十丈的距離,縮到六丈距離這六丈的距離,就是開始過手進招的距離了。

野人王把刀一震。

嗤溜!發生一絲尖銳的疾嘯,同時,閃出一絲細長作波狀的暗白色光線。

野人王開始用兵器,不料,武天洪把手中劍,向地上一插,反而丟下兵器,空手疾進!天下英雄!不約而同地一齊低聲驚呼!武天洪想起窮財神章嘏,掌風與衆不同,別人的各種掌風,全都是直打直去,章嘏的掌風,卻是急劇地旋轉,是旋風的形式,此時武天洪把自己的真力,暗試一試,把八陣圖的原理,用在掌風上,果然掌風也旋轉起來。

因此,他丟棄了寶劍,用旋迴急轉的掌風,配上八陣圖步法,去迷亂野人王。

他猱身疾進,兩掌一翻一扭一旋,括辣辣一座驚濤駭浪的旋風塔,直裹向野人王,他自己腳下,卻倒走八陣圖步法。

野人王看武天洪,眼光跟著武天洪,就顧不得旋風,顧旋風,就看不見武天洪。他是“萬法之王”,焉有不識之理,口中喊一聲:“章嘏加八陣圖!”

橫刀向疾旋而來的風塔,攔腰平削,刀上一縷波狀的暗白光線,嗤溜!透過旋風,登時把大旋塔震得無影無蹤,風平浪靜,刀鋒恰恰刺中武天洪左腰,刀勢來得奇靈無比,怪詭無比,迅疾無比,神妙無比,使天下任何人,都想不到刀會從這裡,疾探到左腰,即使看出,再也來不及措手。

武天洪也是同樣的,根本再也來不及措手!

可是,武天洪的左手無名指,左手中指,搶先了半個剎那的時間,先到了野人王的右眼右鼻孔!倘若是拼,武天洪被刀刺入左腰二三寸,算是重傷;野人王失去右眼,也是重傷。

野人王焉肯和二十歲的武天洪對拼?他不及一刀刺去,疾倒卷刀,暗挑武天洪左臂之下,上面把頭一閃,躲開武天洪的左手兩指。

武天洪左手點空,沒有打到,若是再追下去二寸,左膀必被刀挑斷。他猛然一歪身,似乎要倒下,讓開了刀,忽然不見。

野人王大笑道:“遁甲加移形換……”

這句話只說了六個字,還未說完,武天洪已一連十幾閃身變步,費盡了心機,騰出半眨眼時間,馬上抓住主動,左掌“天地交泰”,右掌“五星聯珠”,全力向野人王身後猛然拼擊。

野人王失去了半眨眼的機會,心知不妙,全怪自己多說了一句話,分了心神,這第二次的百密一疏,又被武天洪抓住機會,取得先機!這二十歲的少年,果然很不容易對付……武天洪左手“天地掌”,掌心朝天,拇指在上,四指併攏在下,以“天地交泰”的招法,疾取野人王的咽喉,右手掌心朝下,五指張開,迸出五指真氣內力,似五條鋼槍,疾點五處致命要穴,展開“五星聯珠”的招數。

他此時已經取得機先,掌握主動,不再用步法,徑採用普通戰鬥的急攻猛撲,不容野人王有變化騰挪的餘地,不容野人王有提力進氣的機會。

野人王唯有跳出牆外,方能緩口氣,方能再去爭取主動!野人王疾退十多丈!武天洪疾追十多丈!野人王疾橫開七八丈!武天洪疾橫追七八丈!野人王疾飛空一丈七八尺!武天洪疾飛追一丈七八尺!武天洪一絲一毫也不放鬆,如影隨形,如疽附骨,兩手姿勢不變,仍然是“天地交泰”和“五星聯珠”,只等追迫到二丈之內,就突然猛發。野人王自己知道:不是打不過武天洪,只是被武天洪控制了機先,施展不得,一味想避開一下,緩一緩形勢,可是,連連騰挪閃讓三四次,不但避不開,反而被武天洪愈追愈急,愈急愈迫近,愈迫近愈危險。

天下事,有利就有弊,武天洪猛烈迅疾追迫野人王,三四次之後,卻被野人王看破了弱點——野人王發現,武天洪的輕靈迅疾,超過野人王,但在飛躍縱躍之時,所帶起來的風聲,已不是風聲,已是衣不飄風,步不揚塵,那是所帶起來氣流,氣流的勁力,暴露出來:武天洪並沒有數十年的修爲,火候不老成,根基不牢靠!這隻有像野人王這等高深無比之人,才能憑特殊的感覺,分辨出來;若是三絕四奇之類人物,還沒有資格,能夠感覺分辨。

野人王發現了武天洪這一弱點,心中大喜,馬上改變主意,不再騰挪閃讓,猛然剎住身形,直接地向武天洪,對面硬碰硬撞,憑自己數十年的修爲,渾然深厚的根基火候,硬壓武天洪弱點。

他對面突然猛撞!憑實力拼實力,毫無疑問,武天洪不是敵手!可是,他兩掌正亮開“天地交泰”“五星聯珠”的招數,只等迫近二丈之內,就猝然猛攻。

野人王突然對面猛撞而到,電光石火之間,兩人的距離,迫近到一丈四尺之內!“崩”!震天一炸,紫火烈焰爆發,野人王又是一次霹靂掌!切近到一丈四尺之內,突下猛毒殺手霹靂掌,武天洪還不化成灰飛煙滅?

野人王這次,再不敢百密一疏了,一下霹靂掌出,立刻迅疾抽身,側退七八丈!只是黑影一晃,已側退七八丈下去,身法之快,不由人不拍手叫絕。

側退七八丈,腳未落地,突然頸後疾風,逆襲而來,空中猛回頭,武天洪已逼近到六七尺極短距離之內!野人王大驚……

原來武天洪的“天地交泰”“五星聯珠”,兩招是從“日月合璧”一招產生出來的,所謂“一生二”。這兩招,要自己主動地,迫近二丈距離之內,然後一次奏效;若不是自己主動地夠上距離,而是被野人王反擊,那就是接下去,成爲“二生三”“三生萬物”。

野人王猛然對面硬撞而來,是反擊,這一反擊,立刻把“天地交泰”“五星聯珠”兩招,反擊成爲三招,這三招是:“斗轉星移”“指鹿爲馬”“後庭玉樹”!一個“斗轉星移”,武天洪早用玄機武庫步法,作一次“鬥轉”步法,全身滴溜溜一轉,轉到野人王右肩之後,右手的五星聯珠,一個“星移”,移開野人王的前身五處大穴,改向野人王背上五處大穴。

第二招“指鹿爲馬”,是故意向東一揚手,似乎要向東逃避,身體卻反而向西。恰好,野人王看見了,認爲武天洪果真要向東,野人王疾向西側退七八丈,渾身真氣,被武天洪吸住,附在野人王的右肩後,被野人王一同逼過去西面七八丈。

於是,武天洪右手“後庭玉樹”,由上面一震掌風,順著野人王的脊髓骨,疾劈下去,正是以野人王的脊骨,當作一棵樹的樹幹,把它劈開。

這一招“後庭玉樹”,兇辣無比,以十成功力,在六七尺的近距離,突然疾劈!野人王如何不大驚?須知野人王、黑魔姑、白骨夫人,武功和三聖三英並駕齊驅,一生遇到任何兇強敵人,都不曾敗過,此刻難道竟然敗在武天洪這孩子手下?他在此生死關頭,千鈞一髮之際,心中雖然大亂,武功不亂,真正看家本領,救命絕招還在!他大喝一聲,全身一震,把他的“野人功”震出來。

恍惚之間,全身四周上下,似乎震出來千千萬萬的寒星光點,像是火藥爆發,連丹田真元,挾帶著無數蠱毒,迸發到四五丈方圓,他自己,腳下反彈,也被倒震起二丈高,橫飛十一二丈,落地。

一落地,登時眼發繚亂,但見四周上下有二三十個武天洪,一齊飛撲猛攻,頭頂上也是武天洪,腳下面也是武天洪,無數武天洪,無數寶劍,無數掌風……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由三招變成無數招,四面八方圍攻野人王!野人王焉有不識貨之理?一見就知道:這是九方移形換位中的“萬家生佛”一手,他手中劍形刀一抖起光團,那一絲暗白色的波狀光線,由刀尖嗤溜溜射出,矯如游龍,跳如驚蛇,飛如舞帶,散如星虹,一瞬之間,所有一切武天洪的身影,寂然幻滅,一個不見!武天洪本人真身,只有一個,已被刀光束縛得癡呆呆地站立不動!野人王收了刀,向武天洪一抱拳,低聲道:“野人王一生,不再入中土!”

說完,勉強裝作十分愉快的樣子,大步走回去。

他自認敗了!他什麼時候敗的?在場的天下英雄,除去三英和鐵崖丈人、黎山老母,五人之外,再沒有人看見。

原來,武天洪確實是施展了九方移形換位的“萬家生佛”一招,這是向玉玲瓏處學來的。這“萬家生佛”,乃是以極快的身法,到處飛走,到處作一剎那的停頓,一剎那的停頓,被敵人看見身影,還未看清楚,又是第二剎那停頓,現出第二個身影,這樣繼續下去,一咳嗽時間,就現出二三十個身影。

武天洪施展這一招之時,走著八陣圖步法,所現的身影,由遠而近,最後,突變成遁甲隱身法,藏入野人王的右臂之外,利用野人王右臂揮刀的動作,隔斷野人王的視線。

這一點非常之難,武天洪必須能預料到:野人王刀法路數,下一手是怎樣動作,然後武天洪方能預先找到死角。野人王的刀法,武天洪如何能預料得到?原來武天洪看出來:野人王的刀法,實在是玉玲瓏的五臺山“紫霞刀法”,加上李玄鸚的“地藏王七十二式”,再用九宮之數去乘,走到第四宮,乘四,一招兩手就有八個變化,走到第五宮,用五去乘,一招就有十個變化,因爲用四用五,去乘紫霞和地藏,所以是雙倍,這種精奇深奧繁複的變化,簡直是妙到不可想像的境地。

五臺山若以紫霞刀法來鬥野人王,只一招,就被野人王吞沒;若以單純地藏王七十二式來鬥野人王,也只一招,就被野人王吞沒!可是紫霞刀法和地藏王七十二式,武天洪恰巧全然知道,故此他能夠認出野人王的刀路子,預先料到野人王的下一個動作,預先抓住野人王的死角,來施展遁甲隱身。

所以,武天洪是憑所學所知,把九方移形換位、八陣圖、遁甲隱身、紫霞刀、地藏王七十二式,統統攤亮出來了!於是,他得以隱身在野人王右臂外面死角之中。

他先已把插在地上的劍,拔回左手中,就在隱身死角那一剎那時間,一劍砍向野人王右足。

饒是這樣費盡心機,歷盡艱險,好不容易抓到這一劍砍腳的機會,仍然被野人王及時察覺,迅疾閃開,只因武天洪身藏死角之內,野人王的一刀一掌,都打不到,僅僅能把右足閃開劍鋒之下。

武天洪身在死角,十分安全,再不必防守,只管連續疾攻,而他這一劍砍右足,用的招法叫“三環套月”,一劍砍下去,接連兩圈兩斬,野人王居然能連避兩次!到第三次的圈斬,野人王仍然閃開,可是,右腳閃到武天洪右手之中。

武天洪本來可以右手一掌,把右足打得粉碎,可是,他心中有所顧忌,有所不敢!他若是重傷了野人王,野人王栽到底了,黑魔姑必然拼死命,白骨夫人也不好惹,還有陰山墨豹,究竟如何?還不可知。

因此,武天洪不敢下殺手,只把野人王右足的鞋子,脫下來,又疾套上去,然後退在一旁。

野人王焉能胡賴皮?當然要光棍些,只向武天洪一服輸,低聲說兩句,走回去了。

他心中十分感激,武天洪替他留下面子。

鐵崖丈人內心中,喜歡得要流下眼淚,轉面向三英點頭道:“這孩子確是得到玄機武庫的傳授了,而且還學會了諸葛孔明的八陣圖法!”

黎山老母喜中長嘆道:“絕啦!”

武天洪此時,呆呆站在場中!他不過二十歲,那裡經過這樣風險?哪裡夢想到和野人王動手過招,會有這樣的大風險?真好像一葉孤舟,從滿天狂風暴雨驚濤駭浪中逃出來,驚魂甫定,痛定思痛,不覺爲之膽寒!他再沒有勇氣,去繼續向黑魔姑、白骨夫人挑戰了!他只想:如何能夠退回來,用言語刺激黎山老母,出馬抵當一陣!

但是,他沒有辦法退回來!一開始,他把話都講絕了,要代替天下英雄,除暴安良,削平魔頭。

此刻,當著天下英雄面前,如何能半途而廢?不但他自己不能半途而廢,敵人方面,也不容許他撤退回來,看,那不是白骨夫人來叫陣了嗎?野人王剛一回去,黑魔姑雖沒有看清楚夫君的右鞋被人家脫了一下,但也知道情形不妙!黑魔姑不容武天洪有歇息的機會,正好“乘人之疲”,馬上請白骨夫人,單挑武天洪戰鬥。

白骨夫人六十年來,初次出洞,就看見兩位絕世高手對仗,不由得心中癢癢,躍躍欲試,黑魔姑不請她出陣,她也要出陣的。

可是黑魔姑一請她出陣,她反而裝模做樣,故意淡淡地道:“我更不行啦!還是都退回去吧!”

黑魔姑低聲道:“萬一不行,我暗中助你一臂之力。”

這是實話,黑魔姑確是想不擇手段,消滅武天洪的。

可是這句話,反刺激了白骨夫人,白骨夫人向黑魔姑斜瞥一眼,又嫉妒,又蔑視,她一言不發,站起身。兩腿筆直,兩腳不動,卻箭似地飛到武天洪面前。

像另外有一種力量,把白骨夫人輕輕托起,離地面半寸,浮著飛到。

這功夫不難,武天洪初次遇到李玄鸚,李玄鸚就是浮空馭氣;初次遇見黃毛精飛奔,也是腳不沾地;在湖北路上遇見桃花四娘子,披頭散髮跟在身後,也是用氣功行走,腳不沾地而能走,這功夫不難,武天洪他們全都會,只要把丹田內氣,由腳心打向地面就可以。

難卻難在兩腳不動,白骨夫人正是兩腳不動,而全身能向前進。

白骨夫人一來到武天洪對面,相距六丈,就開始桀桀桀桀怪笑。

笑聲和武天洪四人,在松潘毛兒蓋,骷髏山白骨洞中黯間裡所聽到的,完全一樣,尖銳得刺人耳鼓。她此次怪笑,不像是從她嘴巴出來的聲音,像是從她腦後飛出來的聲音。大約丹田內功到了最高境界,才能發出“腦後音”,而其實是從口中笑出來的。

這次白骨夫人一怪笑,就一直連續笑個不停,毫不換氣,那聲音聽入耳中,令人感覺到,由內心深處,開始寒冷,冷得由心中向外抖,愈聽愈冷,愈冷愈抖,武天洪也不禁全身冷得顫抖起來。這一渾身顫抖,丹田真元之氣,開始軟疲下去,命火漸漸消失,似乎肺部已快結冰,肺中冷得呼吸困難,簡直要窒息。

武天洪雖然和野人王惡鬥一場,丹田真氣,不過耗費去三成,他本來是以三成對付野人王,三成對付黑魔姑,三成對付白骨夫人,留最後一成準備必要時,逃走之用。他雖然打了一招五雷掌,卻沒有消耗真力,一來他比以前南京擂臺戰彭清姑之時大不相同;二來,好比游水,初會游水的人,非常費力,熟於游水的人,毫不費力,他現在已經熟於運氣打五雷掌,故而並不太費力。

可是此時,只白骨夫人一陣怪笑,幾乎把七成功力全都散光了!他急凝神定心,返火歸元,急收回七成功力,但是,白骨夫人仍然在怪笑,怪笑聲愈來愈尖銳,愈尖銳也就愈寒冷,丹田真火,剛一收回,又復散去,剛一收回,又復散去。

他猛然高唱起來:“萬里寒天到海涯,千山吹滿戰場沙,西風易水何須論?鐵騎金刀斬亂麻!”

宏亮的歌聲一起,干擾了怪笑之聲,雄心陡起,豪氣萬丈,丹田真火,突然暴漲到十二成!接著,一聲清厲雄豪的長嘯,響徹天雲,厲聲猛喝,一劍疾刺白骨夫人。

這次,他不用正面,用反面,由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顛倒過來,變成萬歸三,三歸二,二定於一!他這一劍刺去,本來很平凡,一進入白骨夫人一丈五尺距離之內,突然化出萬般劍招,這萬般劍招,其實也只有三手,就是《玄機武庫》中的“織浪梭”那三招。

這三招,本來包括天下一切劍法的精華,連大羅天劍法也在內,這三招一化開,變成無窮盡的招數,源源滾滾!波浪式的向白骨夫人連續進攻。

不過,這只是武天洪的打算。

這打算,真正遇到了白骨夫人,全然無效!只覺第一劍剛判進一丈五尺距離之內,劍突然停止,動也不能動,劍刃上受到凜冽冱寒之氣,由劍柄直透入手心,臂膀、全身,統統全部冰冷冰冷,連人帶劍,像是凍死在一座冰山之內,又怎能施展出來“織浪梭”三絕招?此刻,武天洪一劍刺進,突然剎那之間,連人帶劍,都不能動!他不禁心中大駭,火急迸發丹田真火,由全身向四周上下,一齊爆炸出去!立刻,身上劍上,寒氣全消,連人帶劍,都能活動起來!然而,也只能活動四五尺方圓之內,四五尺方圓的範圍之外,仍然有一種看不見,摸不到的冰冷而凝固的牆壁籠牢,就像在一座冰窟之內!白骨夫人喪失了最好的一個機會:當武天洪剛剛不能動之時,白骨夫人那時取武天洪的首級,易如探囊取物,她何以不動手去殺武天洪?原來,她在白骨洞中,潛修六十年,練成這種奇寒冰凍功夫,雖然練成,究竟對敵之時,功效怎樣?她並不曾實際試驗過,她不知道。

突然把武天洪凍在她那冰氣之中,一動不能動,她不禁大愕,料不到自己的功夫,竟有這樣奇效威力!她只這一大驚愕,把機會失去!武天洪已經爆炸全身丹田真火,震開四五尺方圓的地方,倒把白骨夫人,震得一個踉蹌,退了一步。

她火速再推雙掌,迸發冰氣,想重新再把武天洪困在裡面。武天洪何等機警?一炸開四五尺方圓的小天地,立刻再發丹田真火,由泥丸宮向上空進出去!武天洪知道,這種嚴寒冰冷之氣,必然屬陰性,天爲陽,地爲陰,陰性的氣,愈接近地面,力量愈大,愈向上往天空,力量愈小,因此他把真火,由泥丸宮打向上面。

果然,拔身一縱,筆直朝天飛起二丈高,就不覺有什麼寒氣了,空中一扭身,疾退回十四五丈,落地。

當白骨夫人第二次推掌發冰氣,想再困武天洪之時,武天洪已經脫出籠牢。

白骨夫人心中,悔恨不已,迅疾追到,再一進雙掌。

武天洪已經想出辦法,把“日精”寶劍,丟出去遠遠地,不用兵器,他知道金屬的東西最危險,因爲在五行中,是金生水,反而替白骨夫人出生水來,成凍冰的材料,結果是“水冷金寒”,自己吃虧。

白骨夫人疾追而來,武天洪不慌不忙,擡頭看天,從天上星辰,辨出南方,疾縱身十一二丈,奔往南方,閃開白骨夫人的追撲。

他倒落身,頭下腳上,兩手先著地。

就地面抓起兩把泥土!最高級的武功,完全是依照五行生剋的原理!南方屬火,以火破白骨夫人的陰寒冰凍之氣,火能生土,土能克水,他就地抓兩把南方的土,然後兩腳落地,猛然翻身朝北,正面迎著白骨夫人,四丈之內,兩手全力打出五雷掌!用雷火震碎白骨夫人的冰氣,五雷掌中帶著兩把泥土一同打出,又用土克水,剋制冰氣的水源。

不用說,武天洪運用了五行生剋之妙,即使沒有五行生剋的作用,泥土從五雷掌中打出,已經就是用真氣發暗器的妙用,更使五雷掌的威力,猛增一倍以上!“崩”!一聲震天雷炸,一道尖銳的紫紅色烈焰,疾打向白骨夫人前面全身,滿空泥土直如千千萬萬粒的熾熱鋼彈,狂風暴雨似地集中落在白骨夫人身上。

白骨夫人忽然不見!武天洪大愕,四面急看,白骨夫人渺然不見蹤影!這邊海國三英、鐵崖丈人、黎山老母,陳年老酒、少林武當和天下英雄,無不愕然四顧!那邊黑魔姑和野人王,也愕然站起身,四面尋找!以三英武功的登峰造極,任何迅疾得再不能更迅疾的身法,無論怎樣,至少至少,也要被三英看見一瞥煙影,況這片平場,又沒有阻礙視線的東西?最近的山石,也在四十丈之外,白骨夫人這是什麼輕功、什麼身法?一飛四十丈,使海國三英、鐵崖丈人,連個煙影都沒有看見?武天洪心中,不勝駭異詫愕,可是,這金狻猊自來是機智百出的,他心中一轉,計上心來,面孔上半點不露出來駭異詫愕,反而把面孔一板,遙遙向黑魔姑厲聲喊道:“看見沒有?白骨夫人被我武天洪,打得屍骨無存,黑魔姑你好好束手就擒吧!”他竟然藉此大吹牛!虛聲恫嚇起來!這邊天下英雄,每個人心中,都不禁暗暗大笑。

黑魔姑厲聲喝道:“胡說,這是白骨夫人的九遁輕功,你懂得什麼?”

武天洪居然吹牛吹到底,他厲聲道:“什麼九遁輕功八遁輕功?你不信,過來看看,我打出去的兩手沙土,每一粒沙土上,都有白骨夫人的血,你過來看看!”

武天洪假裝向前走一段路,到了沙土落地之處,俯身假裝細看一會,站直身,厲聲道:“黑魔姑,過來看,我不會暗算你!我說的是假話,算我栽了;我說的是真話,看你敢不束手就擒!”

他說不會暗算,實際上,他正要暗算,騙得黑魔姑來看沙土之時,突然下手,再一次五雷掌。

他退下四五丈,把所有的丹田功力,貫注在雙掌。

黑魔姑聲音軟化了,被武天洪恫嚇住了,她道:“我來看,你是大丈夫男子漢,不施暗算,天下英雄都在此,可都聽見了!”

武天洪冷笑道:“何必廢話?要來就快來!”

黑魔姑從公案寶座上走下,向武天洪假裝看沙土的地方走來。

野人王跟著來。

武天洪不但注意黑魔姑和野人王,同時也警覺著四周環境,白骨夫人既然能突然而去,自然也會突然而來。

可是黎山老母不放心了!她看見武天洪一人在場中,對方黑魔姑和野人王,兩人同來,萬一猝然發難,武天洪以一敵二,太危險了。

黎山老母喊一聲:“老身也來瞧瞧。”

於是,李玄鸚、玉蕊仙妃、玉玲瓏,也跟在黎山老母的身後,飛似地趕到。

黑魔姑已快走到目的地,站住腳,冷冷地問道:“你們要以多爲勝?”

黎山老母喝道:“廢話!你要看,不讓我瞧?”

野人王道:“先別打,看過了之後再說。”

黑魔姑、野人王、黎山老母,都奔那一片地方去。

武天洪暗暗轉身,看準了距離,漸漸轉到黑魔姑身後五六丈的地方。

陳年老酒突然一陣疾風奔來,攔住李玄鸚三人道:“你三個別走近,黑魔姑捉到你們三個中的一個,就可以做攔箭牌,叫你武大哥不敢動手!”

到了那片地方,黑魔姑和野人王,果然蹲下身體,仔細看地面上,一大片新落的零散沙土。

黎山老母卻不上前,只站在武天洪身旁。

武天洪看準了黑魔姑背影,正要動手,耳中忽然響起趙孟真的傳音入密,細聲道:“天洪!不必打他們!”

武天洪聽了,只好把手放下,鬆回來丹田真氣。

黑魔姑和野人王,一邊看著,一邊低低說話。

約一盞茶的時間,黑魔姑和野人王,一齊站起身,黑魔姑轉身向武天洪,面色慘變灰白。

鐵崖丈人站起身,高聲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王法網開一面,只要你們回到苗疆去,一生不再侵犯中土,我們也不趕盡殺絕。”

野人王向這裡拱手,深深一躬。

黑魔姑向這裡叉手,深深一福。

二人同聲道:“遵命!”

海國三英和鐵崖丈人,一同拱手高聲道:“恕不遠送!”

於是野人王和黑魔姑,連他們的部下,飛似地撤退,片刻之間,這巫山神女峰下,靜蕩蕩,空洞洞,不見半個敵人!原來,千真萬確,半點不假,白骨夫人實實在在是被武天洪打得屍骨無存!武天洪兩掌打出去的沙土,散落半畝地的面積,仔仔細細去辨別,每一粒沙土,都是被五雷掌焚焦之後,又染上血跡肉痕,皮絲骨渣!這完全是以最高武功,配合五行生剋的妙用,一戰成功,功名蓋世!

於是,天下英雄,一齊蜂擁而來,也去看那沙土!海國三英、鐵崖丈人、黎山老母、陳年老酒七個人,一齊圍著武天洪,鐵崖丈人嘆道:“天洪,你也中了寒風毒,受傷不輕,快先回到巴東去,請你三英師父,替你治治吧!遲了恐怕不好!”

武天洪心中一驚,急暗暗運一運丹田真氣,只覺百脈暢通,全身順遂,毫無不適意之處。

黎山老母看著武天洪道:“可不是?受害不輕啊!不在奇經八脈裡面,在你全身的骨髓裡面呢,走吧!”

黎山老母用手在武天洪頭頂上,輕輕一摸,武天洪登時就像睡著了,半睡半醒之間,但覺全身騰空而起,耳中但聽見風聲呼呼,全身似在馭空飛行,微微聽見平場上天下英雄喧譁笑鬧之聲,瞬息遠退下去,聽見玉玲瓏在叫武大哥,又聽見師父鐵崖丈人和趙仲善的聲音,在耳畔低聲道:“不要怕,師父都來了!”

漸漸迷糊下去,真睡著了。

不知經過多久時間,漸漸醒來——發現自己在一間屋子裡,這屋子,一望就知道是客店的房間;仰面睡在一張大木板上,在屋裡的中間,桌上一燈,燈光昏暗如豆,四周圍著都站著人。

就像一場大病中,從昏暈中醒轉來,全家人都在關心地看著。

父親是鐵崖丈人,母親是黎山老母,恩師是海國三英,哥哥是陳年老酒,姊姊是棲霞女史,妻子是李玄鸚,妹妹是玉蕊仙妃和玉玲瓏,真是至親骨肉,圍滿牀前。

武天洪急要起身,這才感覺到:全身癱瘓了,睏倦衰弱,疲乏無力,連手都舉不起來。

鐵崖丈人垂淚低聲道:“孩子,你三位恩師,費盡了丹田氣力,算是把你從鬼門關上奪回來了,現在已經不礙,放心吧!再有一個來複,就可以復原了。”

趙季美慘然笑道:“我們三個人還不夠,全靠你鐵崖師父,你黎山乾媽,你陳年老酒大哥,幾個人合力啊!以後好好報答你陳年老酒大哥,他爲了把真氣度給你,他一身武功全廢了!白骨夫人的武功,太歹毒,太可怕啦!”

武天洪聽了,感動得淚如涌泉,想說話,卻一點氣力都沒有,喉中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玉玲瓏兩眼紅腫得像胡桃,取絲帕替武天洪揩淚,低聲道:“大哥,他們幾位尊長,七天七夜都沒有睡呀!”

武天洪這一昏過去,已七天七夜了!玉蕊仙妃兩眼眶,都黑陷下去,把一杯藥汁,用小匙喂到武天洪口中,一匙一匙喂下去,武天洪吃到口中,知道是人蔘湯。

李玄鸚坐在身旁,又恢復了四十歲中年婦人的面貌,勉強微笑著。

這七天七夜,武天洪排泄出來許多惡物,都是李玄鸚老著麪皮,替武天洪收拾的!十一月十一日,武天洪離開巴東縣對岸官渡口,取路北上。

同行的是李玄鸚和玉玲瓏,還有孫良幹。

自從十月三十那天,在巫山戰勝了野人王,打得白骨夫人屍骨無存,黑魔姑和野人王,連夜退回苗疆,終身再不入中土,天下大定,武天洪就要開始實行他成立壯武堂的偉大計劃。

他因受了白骨夫人的陰毒,幾乎送命,幸虧海國三英等多人,合力救了七天七夜,才把他救活,陳年老酒爲了度給武天洪全部真氣,把自己一身武功都廢了。事後,武天洪休養了七天,完全復原。

這時,天下英雄都早散去,鐵崖丈人把海國三英,請去桐柏山住些時,先走;陳年老酒失去全身武功,等於一個平常的駝背老者,也先走了,李玄鸚代武天洪送三百里,出湖北省界。棲霞女史跟黎山老母回南京,主蕊仙妃急回華山,帶了新收徒弟何廷魁同去。

剩下最後離開官渡口的,是武天洪、李玄鸚、玉玲瓏、孫良幹四人。

李玄鸚爲了武天洪病危,憂急得又成四十歲的中年婦人,武天洪一復元,李玄鸚心中一寬,四十歲中年婦人的面貌又不存在,仍然是十七八歲的模樣的絕世少女。

武天洪一行四人,離開官渡口,取路北上,奔往伏牛山熊耳山。

當初看好了的地方,在朱陽關之東,軍馬河之西,三川鎮之南,重陽店之北,浙川河的北岸,這一片地方,武天洪早巳起了個名稱,叫做“牛耳山麒麟壩”;此刻,四人四馬北上,即是奔往重陽店去。

仍然和來時一樣,由官渡口北上,經過竹山縣,過武當山之西,由鄖陽出荊紫關,就到重陽店。

這次路上,武天洪很少說話,常常在沉默思索之中。

並不是在計劃壯武堂,而是在打算著:壯武堂正式成立的日期,他準備利用這一日期,和李玄鸚結婚,同時舉行結婚典禮。

但是,又有個玉玲瓏,很久以來,也纏定了他,他,憑良心說,也十分愛玉玲瓏,倘若和李玄鸚結婚,玉玲瓏又怎樣安排?難道叫玉玲瓏失望一生一世?若是放棄李玄鸚,娶玉玲瓏,那是萬萬不行的,提也不用提,他和李玄鸚的知心恩愛,根深蒂固得再也無任何力量足以動搖分毫。

此刻唯一的難關,是從自己內心深處起,絕不肯把玉玲瓏推遠!玉蕊仙妃張瓊,此刻已不在話下了,和她,師兄妹的情感有餘,夫妻的恩愛不夠;而且她也不一定要嫁他。

此刻,正是李玄鸚玉玲瓏,雙雙跟在自己左右,這一道難關,真是天下“最甜蜜的煩惱”!武天洪這一路上,爲了這一“最甜蜜的煩惱”,運用他所能有的最高智慧,深思熟慮,始終不能解決。

到了鄖陽,找客店住下。

剛吃完晚飯,突然,武當俗家掌門人、地靈星來到!地靈星極少出門,可說是從不出武當山,他掌握天下江湖武林的消息,隨時會有古怪、新奇或可怕的新聞,傳到他的手中,他需要斟酌處理,如何能隨便離開?這次,他竟親身到鄖陽,來見武天洪。

他一變以前老氣橫秋的傲態,春風滿面地拱手笑道:“恭喜恭喜,老弟戰勝野人王,削滅了白骨夫人,老朽這裡很快就得到消息,貴體想必完全復元了。”

武天洪連忙起身拱手笑道:“師哥仙駕親臨,想必有重大之事……”

讓地靈星上座,李玄鸚玉玲瓏,互相見禮。

地靈星道:“一點不錯,確有重大之事,在老朽心中多時,想來想去,只有老弟才能相助一臂之力,故此特來拜託。”

武天洪問道:“什麼重大的事?”

地靈星低聲緩緩地道:“自從老弟上次,來到武當山,取黃毛精,不是和掌門教主海竹真人相見的嗎?”

那次是武天洪和玉玲瓏二人同來的,李玄鸚留在華山沒有來。

武天洪點點頭道:“是的!”

地靈星道:“就是那一天,另外有一個和尚,法名因明,來見掌門教主,掌門教主平時見客,旁邊總有弟子侍立,那次接見因明和尚,卻把身邊一切人都退開,單獨和那因明和尚,閉門密談了一個多時辰,因明和尚去後,掌門教主也下山去了,下山之時,就和你相遇相見,黃毛精乘機逃走了。這因明和尚,非常古怪,老朽被稱爲消息靈通,卻一點也不知道這因明和尚的來歷,老弟,你知道嗎?”

武天洪大笑道:“咦!你真的不知道嗎?你應該知道的呀!這因明和尚,我曾在南京浦口,一家平盛醬園中見過一次,當面錯過了!正是那一次我在武當山,你向我所說的人,賽淵明呀!”

地靈星一愕,又搖頭道:“不會是賽淵明,賽淵明是大斜眼,那因明和尚,是兩個正視眼,不會是賽淵明。照老朽的推測,最多也許是鬼麻老五。可是鬼麻老五是個麻子臉,那因明和尚是光平臉,沒有麻子,也不像。要說是改扮易容,戴假臉,哪焉能瞞得過海竹真人?”

武天洪道:“但是我在平盛醬園田家,看見因明和尚留下來的一件兵器,是一種斜刃劍。起初我也不知道這斜刃劍,有什麼用,怎樣用法?後來我知道他正是賽淵明,纔想起斜眼人正好用斜刃劍,可見因明和尚,正是賽淵明。”

地靈星聽了,低頭不語,沉沉想了一會,又擡頭道:“老弟你能確定嗎?”

李玄鸚插口道:“定然是賽淵明,不會錯。”

地靈星默默地點頭道:“那就是了。”

武天洪問道:“師哥親自屈駕,想必不是單單爲了分辨因明和尚吧!”

地靈星搖頭道:“自然不是,另外有更重大的事。”

武天洪追問道:“究竟是什麼更重大的事呢?”

地靈星霍然四面看了看,湊近武天洪,低聲道:“海竹真人自從那次出外之後,一直沒有回來!這真古怪!老朽這裡消息,也一點聽不到,不知道掌門教主往哪裡去了。只有一個不很可靠的消息,說海竹真人往少林去的,後來也查不出這消息不對。你想掌門教主的下山出外,和因明和尚來訪,有牽連嗎?”

武天洪道:“我知道賽淵明,把武當派不傳第二人的三豐掌法,偷學了去,他藉此要挾貴派,若貴派不買賽淵明的賬,賽淵明就把三豐掌到處濫傳授別人,海竹真人也許爲了這件事出外吧?”

地靈星搖頭道:“不會的,三豐掌固然是不傳第二人,但是上次八月十五,三聖聚會,王屋山人說:要昌明武學,爲師的不要藏私,各門派不要有門戶之見,海竹真人從此準備,把三豐掌廣傳門下弟子,賽淵明拿不住本派的。”

武天洪問道:“師哥要我查訪海竹真人?”

地靈星道:“不是,掌門教主杳無蹤跡,天南地北,到哪裡去查訪?只是有一件怪事,想請老弟,去終南山一趟。”

武天洪詫道:“去終南山?”

地靈星道:“是的,去終南山。自從終南妖道,被捉明正典刑之後,黨羽星散,跟著又來了一個大盜,佔了終南山,老朽派掌門大弟子去,不料那大盜武功高強,只兩個照面,掌門大弟子就受了重傷回來,老朽要親自去,又走不開,聽到老弟路過這裡,特來拜託老弟,若是遇見那大盜,自然能捉住他,他身上有一塊碧玉墜子,二寸大小,是三個蟾蜍伏在一處的樣子,一定要問出口供,問那玉墜子從何處得來?就是這一件事。”

武天洪笑道:“我替你做好這件事,你拿什麼和我換?我想你先談海竹真人的事,後又談終南山大盜,你並且派了掌門弟子去終南山,想必和海竹真人的事有牽連,你只要說出:拿什麼與我相換?”

地靈星道:“只要你答應,肯代替老朽去終南山,老朽手中,有一封鐵崖丈人留給你的密封信,交給你,這樣交易。”

武天洪聽說有一封鐵崖丈人的信,大笑道:“這位地靈星師哥好狡猾,替人帶信,還要我去終南山!就這樣說定,我答應你,信給我。”

地靈星身邊取出一封信,遞給武天洪。

武天洪接過來一看,卻不是鐵崖丈人的筆跡,上面寫著:“書付天洪獨閱。鐵崖”,後面封著口。

他向地靈星道了謝,地靈星也道了拜託,辭去,並告訴武天洪,終南山大盜,綽號叫“獨腳商羊”。

地靈星去後,武天洪見這信封上不是鐵崖丈人的筆跡,懷疑地拆開看。李玄鸚見封面上有“獨閱”二字,就主動與玉玲瓏離遠些。

武天洪見信內的信箋上,也不是鐵崖丈人的筆跡,寫的是:“天洪賢契見字:婚姻之事,速速定規,莫耽誤二人年華;若你不能定規,我將要替你定規,獨與瓊兒一人結縭。師鐵崖。”

武天洪看這封信,是要他快點決定和誰結婚,這正是武天洪心中,最煩惱不能決定的困難問題,師父又來信催了,叫自己究竟如何決定呢?若不能決定,師父就叫自己和玉蕊仙妃結婚,和玉蕊仙妃結婚,放棄了李玄鸚或玉玲瓏,那是自己無論如何斷然不肯的。

他心中不禁更愁煩起來。

可是,他把信反覆看了好幾遍,忽然大悟!心中不禁笑逐顏開!這信雖不是鐵崖丈人的筆跡,料想決無人敢冒充鐵崖丈人的信;即使敢,也不會由地靈星轉交。師父離開巴東官渡口之時,是邀請海國三英去桐柏山的,這封信,可能是三英和師父商量之下,由三英用師父的名義寫的,只有這樣,地靈星纔會親自轉交來。

他反覆看了幾遍之後,恍然大悟這封信的反面意思,顯然是要武天洪,同時娶李玄鸚和玉玲瓏,一夫兩妻!信上的文字,指他和玉蕊仙妃結婚,用一個“獨”字,“獨與瓊兒一人結縭”,若不與玉蕊仙妃結婚,則信中文字隱隱含意說:快決定和“二人”結婚。

師父當然不便說:你娶兩個妻子吧!所以用反面的言語,暗下示意。

武天洪心中,真的是大喜欲狂,可是表面上,鎮定著不露聲色,反而故意裝做愁容滿面,把那信不裝入信封,連信和信封,呆呆地握在手中。

玉玲瓏卻忍不住,問道:“大哥,信裡說的什麼事?能講給我們聽嗎?”

武天洪故意輕輕嘆道:“是家事。”略一頓,又問道:“上終南山去嗎?”

玉玲瓏笑道:“你答應人家了,怎能不去?你去我們也去,大姊和我,反正這一輩子算是跟定你了!”

李玄鸚微微羞紅,笑道:“你要拜大哥做徒弟嗎?”

玉玲瓏揚手道:“咻!想的!我們是……”她小臉兒一紅,“我不說了!”

這裡是李玄鸚和玉玲瓏的房間,武天洪一言不發,手裡握著信,默默站起身,癡癡呆呆地走回自己房間內,吩咐孫良幹,先去伏牛山熊耳山。他不關房門,獨自滅燈睡覺,把信丟在牀前地上,裝作看信之時睡著了,信落地上似的。

次日一早,武天洪已醒,故意裝睡,不起牀。

孫良幹先走了。

隔壁李玄鸚玉玲瓏,已起來一切準備好,要上路,不見武天洪,二人一齊到武天洪房間來。

見房門未關,二人推門進去。

見武天洪仍然熟睡未醒,牀前地上,有一封信。

李玄鸚把信拾起來,和玉玲瓏同看,看完之後,李玄鸚粉面羞紅,急擺手叫玉玲瓏不要出聲,她仍把這信照原樣放在地上,拉著玉玲瓏,悄悄退出。

武天洪本是假裝熟睡的,李玄鸚玉玲瓏一切,他全都知道了,見二人悄悄退出去,不知二人又在密議什麼,大約李玄鸚聰明絕頂,也看出信中的反面意思。

等了許久,仍不見李玄鸚玉玲瓏二人來,客店中其他旅客,差不多都已走光,都已上路去,武天洪起身,收了地上的信,到二人的房間裡一看,店夥正在打掃房間。

武天洪詫異問道:“這兩個小姐呢?”

店夥答道:“早已結清了店飯錢,走了半個時辰了!”

咦!這兩人爲什麼先走?先去終南山?怪!武天洪也急出門,上馬奔終南山。

從鄖陽一路打聽,一直到鄖西縣,路上任何人都沒有看見一黑馬一紅馬的絕世少女!難道她們沒有去終南山?反去熊耳山追孫良幹去?莫非二人看見信,起了誤會,不辭而別?任武天洪天資多麼聰明,此時也茫然不知是怎麼回事?但他可料定兩點:第一,李玄鸚玉玲瓏,絕不會就此惱了自己;第二,二人武功已經再沒有話說,不必爲二人擔憂。

婚姻之事已經定了,心中不再想它。重新把武當派掌門教主海竹真人失蹤之事,和終南山大盜獨腳商羊,仔細在心頭想著,放馬疾馳,直奔終南山。

乍失去李玄鸚玉玲瓏,身旁好孤單寂寞,好枯燥無味!雖然寂寞枯燥,但可以不分心,專心去研究海竹真人的失蹤。

海竹真人,是天下江湖武林一代宗師,如泰山北斗的受人尊敬仰望,怎會悄悄失蹤?當然,那因明和尚,正是賽淵明,是受了賽淵明的挾制而失蹤的!賽淵明有什麼神通,竟能使這一代宗師,悄悄離山而去,一直沒有回來?此刻,這一消息還在封鎖之中,外人不知道,一旦傳出去,武當幾百年來的威望,豈不就此斷送?同時,整個的江南的江湖武林,豈不也頓時失去了一個領導的重心?終南山大盜獨腳商羊,身上有一隻碧玉蟾蜍墜子,地靈星不惜親自出馬,要把那碧玉墜子奪回,可見那碧玉墜子,又是有關於武當派生死存亡的一件重要東西。

碧玉蟾蜍墜子,只是一個墜子,大約是寶劍上,或腰帶上懸掛的,不是令,不是信物旗牌,地靈星要武天洪,向獨腳商羊奪回來,還要追究那碧玉蟾蜍的來源,武天洪就想到這裡,心中恍悟了一半:大約是這碧玉墜子,是海竹真人身上隨身之物,一追究來源,就可能查出海竹真人的下落,大約是這麼一回事。

但無論如何,一代宗師,被賽淵明挾制到這樣地步,實在是天下武林的奇恥大辱,不僅僅是武當山一派的奇恥大辱!武天洪心中,並不十分痛恨賽淵明,反而痛恨那些名門正派,爲什麼要留下把柄,被賽淵明所挾制?實在太不爭氣!太不成話!像武天洪自己,一生無虧心事,一生無不可告人之事,賽淵明縱有通天的本領,也挾制不了自己!像賽淵明這種人,比野人王、白骨夫人、黑魔姑等,更加可怕,他是一個陰謀家!進入了陝西省境,武天洪在萬山深處,加緊趕路,疾奔終南山。

迎著西北寒風,滿眼枯樹荒草,天冷地凍,在這仲冬之夜,北方高山地帶,早已降雪結冰了!武天洪內穿銀鼠短襖,外罩深綠熟緞勁裝,胸前五彩湘繡,雖然不冷,可是在荒山之中,如“衣錦夜行”,再漂亮也沒有人看見。

但仍然有人看見,那也是一位武林中人,正從武天洪前面半里,輕功疾馳,橫掠過。

聽見武天洪的馬蹄聲,轉面看來,連忙駐足止步,立定不動。

武天洪已迅速馳近,那人揚手高喊道:“可是金狻猊武大哥嗎?”

武天洪擡頭看,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少年,生得絕清絕秀,器宇軒昂,卻是那青城少年,李玄鸚的舊友,叫做邵華亭。

武天洪連忙停馬下來,拱手笑道:“華亭兄嗎?小弟正是武天洪。”

邵華亭大喜,兩人見禮,邵華亭問道:“武大哥往哪裡去?”

武天洪道:“冬天終南山去踩踩盤子,邵兄呢?”

邵華亭笑道:“不瞞武大哥說,小弟武功太差,已經敗在琉璃光王佛手下,剛從終南山回來。”

武天洪詫問道:“琉璃光王佛?終南山不是獨腳商羊嗎?”

邵華亭道:“琉璃光王佛就是獨腳商羊,獨腳商羊就是琉璃光王佛,兩個名字一個人,這人還有個本名,就是因明。”

武天洪驚詫道:“那也正是賽淵明啊!”

邵華亭愕然道:“不是嗎?賽淵明是大斜眼,這琉璃光王佛是正眼,或者兩人是同黨。”

武天洪肯定道:“琉璃光王佛用什麼兵器?”

邵華亭道:“流星錘。”

武天洪又一詫,怎麼使一流星錘應該使斜刃劍呀!難道因明和尚不是賽淵明?他問道:“邵兄爲什麼去終南山?”

邵華亭道:“一來,峨嵋派華陽夫人,受賽淵明挾制,竟然不得不受賽淵明的號令,派小弟去幫助賽淵明。小弟呢,雖然依附在峨嵋派下,究竟不是峨嵋派,是青城派,我們青城派沒有受挾制,爲什麼兄弟要去幫助賽淵明?笑話!因此之故,小弟不敢替峨嵋派得罪賽淵明,但暗下盡力,消滅賽淵明的黨羽,這琉璃光王佛,正是賽淵明的黨羽。二來呢,也是受玄鸚的囑託,削平陝西各地綠林,替尊嫂玉蕊仙妃,除去華山的心腹之患,故此去終南山,不想琉璃光王佛武功太高了,武大哥見笑。”

武天洪聽這邵華亭,直接喊“玄鸚”二字,這是武天洪心中的禁忌,別人焉可以這樣親近稱呼?心中感到非常不快。但他仍然連忙笑道:“哪裡,哪裡!兄弟要去終南山,探怕獨力不能勝任,不知邵兄能幫助一臂之力嗎?玉蕊仙妃和兄弟,只是師兄妹,請邵兄不要誤會。”

邵華亭點頭道:“願意跟武大哥前去,也好替小弟爭回一點面子。”

正說時,黃昏的天空中,突然飛起一道藍色光芒的旗火,直飛昇到高空中,忽然散開,變成百十點綠光,四面分散落下滅了。

放出這旗火之處,距離武天洪邵華亭二人所在之處,不過三四十丈,可見三四十丈之外,已現敵人蹤跡,正是放旗火喊救兵。

邵華亭驚道:“倘若旗火是爲我們兩人放的,敵人已在附近,我們去看看,先下手爲強!”

武天洪也不騎馬,和邵華亭疾縱輕功,奔往放旗火之處來。

三四十丈之近,兩三縱一瞬間就到。

看見一座魔鬼似的怪石後面,一個魁梧而乾瘦黧黑的中年人,土布長袍,兀立在暗淡的黃昏天光之中。

是個大斜眼!手中一柄斜刃劍。

邵華亭不禁驚叫一聲:“賽淵明!”

那乾瘦魁梧的人點頭道:“你倒聽說過老朽的名字,不錯,正是賽淵明!”

武天洪一見,就知道這是不祥之兆!賽淵明不但不逃去,反而放旗火來驚動,武天洪邵華亭二人到了面前,竟毫無戒懼的神色,可見這賽淵明,又有了什麼不怕武天洪動手的陰謀把戲。

武天洪邵華亭,並肩站著,賽淵明慢慢走近二人身前一丈,邵華亭怒叱道:“你這江湖敗類,在這裡幹什麼?”

賽淵明瞪著武天洪,冷冷道:“老朽專在這裡等候金狻猊,你邵華亭是終南山的敗將,沒有你說話的份兒,走開,老朽要單獨和金狻猊談一件事,走開!”

武天洪見賽淵明瞪著自己,叫邵華亭走開,以爲他弄錯了,答道:“我是金狻猊,他是邵華亭。”

邵華亭冷笑道:“任你賽淵明有通天的本領,也挾制不了我青城派的邵華亭,此刻明人不做暗事,我要取你的老命!”

賽淵明向武天洪喝道:“叫你走開,馬上給我走開!”

邵華亭拔出寶劍!劍剛一拔出,賽淵明突然疾向武天洪一劍刺到,如電光石火,這一丈距離,還不是一發就到?武天洪早有準備,當時微一偏身讓開,正要還手。

不料根本沒有向武天洪刺來!

賽淵明是個大斜眼,你以爲他在瞪視著武天洪,其實他是在看著邵華亭;你以爲他一劍是向武天洪判來,其實他那斜刃劍,卻斜刺向邵華亭。

邵華亭還以爲賽淵明在向武天洪動手,一時不防,斜刃劍突然閃電刺到,火速飛身閃避,哪裡來得及?一丈的距離太近了!被賽淵明一劍直刺入前胸,閃避得快,也已鮮血飛濺!邵華亭右胸前,被賽淵明的斜刃劍,刺入四寸深,重傷內臟,鮮血飛濺,一聲未叫出,人已撒劍倒地!武天洪大怒,厲喝一聲,雙掌疾發!平空捲起一陣狂暴烈風,如萬馬奔騰,直撲賽淵明!不料賽淵明身法卻迅疾得猶如電光石火,在一丈不到的距離,猶然能一斜身,橫開二丈,恰恰躲開武天洪的狂烈掌風!掌風沒有打到賽淵明,空撲過去,直打到六七丈外的巖石上,“崩”的一聲,巖石滿空炸起,碎塊如雨激射,四散落到二十多丈之外!賽淵明一邊疾閃開,一邊急叫:“住手!且慢!”

武天洪心中,也不想打死賽淵明,目的是要奪回賽淵明手中的一枚水晶球,他停止下來,厲聲道:“你怕死?”

賽淵明收了斜刃劍,斜視著武天洪,又向巖石上瞥一眼,似乎十分震驚武天洪掌風的猛烈駭人,但是他卻冷冷地笑道:“聰明人,不要做出笨事來,你要打死我,那是天下再笨沒有的事,首先,這邵華亭的一條小命,不要了?”

武天洪厲聲道:“你先把他治好再說。”

賽淵明冷笑道:“我這劍上,餵了‘七龜血’的劇毒,除我以外,天下再無人能治,除了藥王高二!諒你再也找不到藥王高二了。你要他活命,須答應老朽兩件事。”

這賽淵明果然要來挾制金狻猊了!

武天洪焉能見邵華亭死而不救,只好反問道:“兩件什麼事?”

賽淵明道:“第一件,老朽把他治好,叫他離開二十丈以外;第二件事,你和老朽,密談半個時辰。這兩件事多容易!”

武天洪道:“這倒可以,但是倘若邵華亭不肯離開,我可不能硬趕他走。”

賽淵明道:“那不行,要你擔承,一定叫他離開,只離開半個時辰,不聽你和老朽密談。”

武天洪怒道:“金狻猊不受任誰挾制,你要治就治,不治,吃我一掌,送你回陰曹地府,我寧願做出天下最笨的事來,把你打死!”

賽淵明聽了,面上顯出奇異的表情,似乎非常詫異:天下竟有他挾制不到的人!他點頭道:“也罷,他不肯離開,老朽自然會叫他離開。”

說完,賽淵明從身邊取出一隻小瓷瓶,這小瓷瓶的顏色形狀,看在武天洪眼中,似乎很熟悉,不知道在什麼地方,曾經看見過這瓷瓶,一時卻想不起來。再想向瓷瓶細看,賽淵明已經倒出兩粒丹藥,把瓷瓶收入懷中。

賽淵明用一種精奇準妙的手法,把一粒丹藥一丟,恰恰好丟入邵華亭右胸傷口之內。他口中數著:“一……二……三……四……五……六……七!”

邵華亭登時從地上爬了站起來,驚異道:“呀!這是什麼仙丹?此刻我像是毫未受傷一樣!”

賽淵明把第二粒丹藥,一丟丟入邵華亭手內,道:“第一粒丹藥,只能管一個對時,十二個時辰,一定要把第二粒丹藥,趕緊用薄荷衝熟水服下去,纔算是完全好了。老朽手邊沒有薄荷,你騎武天洪的快馬,到市鎮上去,一定要在半個時辰之內,快去吧!縱使你要向老朽報仇,也得先把傷治好,性命保住才行,你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對不對?”

邵華亭問道:“武大哥,他的話靠得住嗎?”

武天洪道:“大致可靠,你倒是先治傷要緊,騎我的馬去。”

邵華亭道:“那小弟暫借尊馬一騎,在前面終南山下,營盤鎮相見,小弟如若好了,仍當去打終南山。”

他上了黃驃馬,疾馳而去。

這裡剩下武天洪和賽淵明。

賽淵明坐在石上道:“你也坐下,慢慢談。第一件事,剛纔老朽放起一道旗火,你看見了?”

武天洪冷笑道:“那不在話下,旗火把什麼救兵喊來也不怕!”

賽淵明擺手道:“你錯了,那不是喊救兵的,那是約定時刻的。”

武天洪問道:“怎麼約定時刻?”

賽淵明道:“老朽看見你來,要和你談,又怕你把老朽打死,因此放一支旗火,和老朽的朋友約好,一向是如此的。倘如一個半時辰之後,老朽再不和那朋友會面,那朋友就認爲老朽已經遭了毒手,他就去把水晶球裡的東西,統統向天下宣開,叫那些名門正派,少林武當,全部覆滅!所以老朽說,你打死老朽,是天下最笨的事!”

武天洪哈哈大笑道:“不用在金狻猊面前來這一套,休說你那水晶球,並不能使名門正派覆滅,縱使你能叫名門正派覆滅,那更好!告訴你,我現在正要興起壯武堂,正派名門一齊覆滅,然後,天下壯武堂唯我獨尊,我爲什麼怕水晶球?我正喜歡水晶球宣開呢!來,有種和金狻猊過過招!”

武天洪這些話,在俠義道上講,是最不仁義的話,希望正派名門都覆滅,讓壯武堂獨尊,何等不仁不義?可是用這種話來對付賽淵明,卻非常有效!

賽淵明見挾制不了武天洪,立時顯得又驚慌又沮喪,連忙起身,退步二三丈,拔出斜刃劍,有氣無力地道:“你居然這樣不仁不義!”

武天洪大奇道:“咦!賽淵明嘴裡,居然也吐出象牙來,也說出仁義兩字?真是奇談!再告訴你,華陽夫人的一包文書,現在落在我手裡,我要是講仁義,不就早還給了她?沒有那麼好說話,我金狻猊也要壓著華陽夫人,使她擡不了頭!講仁義,武天洪三個字,只是武林中的晚輩,有什麼出頭?今天就是想叫我放你生還,也非在一個半時辰之後不可!”

賽淵明冷笑道:“談到這裡爲止,老朽敗了,拿不住你!可是再談下去,那就該輪到你敗了!不要把老朽看得那麼容易對付,不是一個‘殺’字能壓倒老朽的!老朽水晶球裡,有一件東西,能叫你娶不到李玄鸚,娶不到張瓊,娶不到吳培秀,一個也娶不到,叫天下英雄,沒有一個不唾罵武天洪,你若是不信,試試看,一年!一年之後,你若是肯皈依在老朽門下,老朽可以叫你,想娶誰就娶誰,稱心如願!拿一年來試試看,好不好?”

武天洪冷笑道:“一年之內,你的話不靈,你怎麼說?”賽淵明轉過身去,用斜刃劍在山石上寫道:“從今天起,一年爲期,老朽的話不靈驗,自己刎下頭顱,用木盒裝好,差人送到壯武堂,水晶球一併送上。賽淵明,年、月、日。”

他寫完,用斜刃劍指著道:“你看,老朽親手寫的!看見沒有?”

武天洪道:“一言爲定,我一掌把你打死在荒山,真是不費吹灰之力,似乎沒有多大意味,我非叫你敗在我手下不可,叫你死也甘心!”

賽淵明道:“好啦!從此一別,一年之後再會面,老朽這裡,每月初一、十五,會有人來和你聯絡,凡是戴的帽子,裡面是黃素緞的裡子,繡著一個藍牛字的,就是老朽的人,你有話可以和他講,老朽自然會知道。”

說完,仰天一陣咯咯怪笑,突然抽身疾馳而逝!瞬息之間,不見蹤影。

武天洪暗暗點頭,這賽淵明的武功輕功都不壞,至少可與三絕四奇相等,說不定會比三絕四奇更高一層;不但如此,他那斜眼斜視,用斜刃劍,不知道的人,往往會吃虧,邵華亭就是個例子。

他所說對武天洪的陰謀,準備把武天洪也挾制著,以能不能與李玄鸚結婚爲挾制,那簡直是癡人說夢,武天洪李玄鸚二人之間的恩愛,重如山,深如海,根深蒂固,豈是賽淵明——任他有通天的詭計——所能離間破壞的?武天洪心中,微微冷笑,再也不去想,辨一辨方向,奔往營盤鎮,去看邵華亭。

此時不過黃昏過後,天一全黑,荒山無人,可以施展輕功,疾如飛箭,一道煙影,初更之後,到了營盤鎮,這正是終南山南面山腳下。

在一家客店裡,看見了自己的黃驃馬。

他走入店中,店夥迎上來招呼。

武天洪問道:“那黃驃馬是我的,騎我馬的是我朋友,他在店裡嗎?”

店夥面色一變,反問道:“是一位姓邵的嗎?”

武天洪見店夥面上變色,心中一詫,道:“正是,他叫邵華亭,在哪裡?領我去!”

店夥的面色更慘變,一言不發,急向內奔領路。

武天洪急跟著,到了一間房屋門前,店夥把房門向內推開,輕聲道:“邵爺死了!”

武天洪已經看見,邵華亭直挺挺地仰臥在牀上,兩眼圓睜著,全身一動不動,失去光輝向屋頂呆望。

武天洪急奔近前,喊道:“邵兄!華亭兄!”

邵華亭毫無應聲,依然呆瞪著。武天洪急按邵華亭腕部,已經沒有脈搏,身體全冷,急再用耳細聽邵華亭的胸部,心也不跳動了。

武天洪不由得眼淚迸流。

忽然邵華亭眼珠一轉動,口脣掀了一下。

武天洪急伸掌按邵華亭胸前,提出自己丹田真氣度過去,但是已覺得阻塞不通,真氣度不過去,好比把真氣向石牆上度去,同樣也阻塞不通,他確是死了,無可挽救。

武天洪急把自己耳朵,湊向邵華亭嘴邊,卻聽見極其細微衰弱的一縷聲音,比蚊蟲鳴聲還低一半,似乎是在斷續地說著:“……武大哥……我們……來世再見吧……賽……淵明害……死我……我衣……服裡一……本書送……你。”

一聲痰響,最後保留的一口氣,也斷絕了。

武天洪猛一咬牙,眼淚全吸回去,站起身,回頭看,店夥還在房門外;武天洪定一定心,問店夥道:“他怎麼死的?”

店夥垂頭喪氣地道:“邵爺剛來的時候,衣服上有血,像是受了傷,人還很好,不顯得疼痛的樣子,說話舉動,也跟平常人一樣,後來叫小的買一點薄荷,開水泡了,吃下一粒丹藥,馬上就變了樣子,倒在牀上,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斷了氣,連小店裡請醫生都不來及,醫生來到,已經沒有法子。醫生說:邵爺是被有毒的兵器傷的,中了有毒的兵器,絕不能見薄荷,一見薄荷就送命!那醫生是鎮上有名的,他說是中了什麼七個烏龜血的毒。”

武天洪長嘆一聲,揩乾眼淚,向店夥道:“把掌櫃的請來吧!”

店夥去了。

武天洪急解開邵華亭胸前的衣服,到貼肉處,果然發現一本小書,把書急取出來,仍舊把衣服扣好,再看那本書,標籤上寫著:“青城劍宗”,原來是青城派劍法的傳世之書。

武天洪把書收入自己懷中,店主人來了,武天洪取出大量的銀了,委託店主人代辦喪葬的事,說明自己和死者還不是深交,不知道死者的家家庭身世,容設法查訪之後,通知死者的家人。

店主人只要有銀子,一切都好辦,一切答應了。武天洪拖著鉛似的沉重的兩腿,失魂落魄地,取了黃騾馬,一步高一步低,蹣跚地走了,另外找一家客店歇宿。

他被這一刺激,登時感到心灰意懶,什麼都不想做,地靈星拜託他去終南山,如今他已到終南山山腳下,再也不想上終南山,心心念念,只想著李玄鸚玉玲瓏。

李玄鸚玉玲瓏到哪裡去了呢?武天洪晚飯也沒有吃,衣服也不脫,摹仿邵華亭的樣子,直挺挺仰臥牀上,睜著兩個大眼睛,幹瞪著屋頂。

他想起第一次攻巫山,李玄鸚墜落懸崖之下,自己追尋下去,看到李玄鸚的後身衣褲全破了,看到李玄鸚背部的玉體。又想到在安徽,玉玲瓏曾經全身一絲不掛,被自己抱過;更想到師妹玉蕊仙妃,常在山溪中洗澡,叫自己在外面守著……此刻他想到這些,心中悔恨,悔恨自己當時,怎麼那樣古板道學?怎麼全然不懂風流?那些事,都是天下任何人都得不到的好機會啊!但武天洪猛然驚覺:此刻爲什麼老是回想這些風流豔遇?似乎感覺到自己此刻,太不端正了!自己一向不曾這樣不端正的,馬上警覺自己,不要想入非非,不要往下流裡去想,此時不是正要全力興辦壯武堂嗎?應當想想看:怎麼去興辦壯武堂,纔是正道!可是,一想到壯武堂,就感到十分枯燥無味,何必去興辦什麼壯武堂?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怎樣轟轟烈烈,最後也還不是和邵華亭一樣?一口氣下來,嗚呼哀哉!胸口前的一本書,也屬於別人了,想來,人生有何意味?丟開壯武堂,不去想它,心中一空,李玄鸚、玉蕊仙妃、玉玲瓏那些豔遇,又一幕一幕地在眼前顯現……

不禁有些心頭撞小鹿,面紅耳赤起來。

他想,這也許是個男子,快要結婚以前的現象,專愛想這些事,越想越甜,越甜越飄飄欲仙!忽然之間,他恍然大悟,驀地坐起身來,這一驀然坐起身,再也不像邵華亭了!他在心中自言自語道:“李玄鸚玉玲瓏,看了那封信之後,悄悄不辭而別,一定是明白了信中的意思,覺得把玉蕊仙妃擠開了,心中感到很抱歉,因此她倆,定然是到華山去,和玉蕊仙妃去徹底談一下。不錯不錯!準定是這樣!”

武天洪此刻,心中非常衝動,想起來就做,飛身下牀來,丟一塊銀子在桌上,從後窗越出去,向後槽上牽了千里馬,到店外,飛身上馬,辨方向,向東北疾奔而去!他料想趕到華山,一定可以見到李玄鸚、玉蕊仙妃、玉玲瓏三人。

由終南山的南面,營盤鎮上,奔華山蓮花峰,不過二三百里路,憑千里追風兩頭見日黃驃馬,疾馳到天亮,就能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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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一半路程,一百多里路下來之後,仲冬寒夜的冷風,迎面疾吹,使武天洪漸漸清醒過來,不禁心中大驚:自己怎麼會這樣一時糊塗?做出了雙重的錯事?答應地靈星去探終南山,沒有去,邵華亭本是要去別處的,被自己拉著去終南山,結果死在賽淵明手下,而自己卻把死人丟下,不聞不問,連靈位也不曾哭拜一下;常言道:一生一死見交情,這樣叫做什麼義氣?他自信:平生做事,十分有把握,絕不會犯大錯,這次怎麼會這樣糊塗顛倒,做出雙重錯事來?但他並沒有把馬勒住停止,仍然飛快地繼續奔往華山去;他心中又想:也罷,到了華山再說吧!天明,到了華山。

一馬疾奔迢遙山莊。

把關守卡的人,認得是武天洪,馬太快,都沒有出來攔阻。

到了迢遙山莊,一馬衝進大門,直奔太華堂。

迎面玉玲瓏飛迎出來,一見是武天洪,忽然羞澀著趔趄不前,囁嚅地道:“大哥,我大姊早知你會來的,留我在這裡等你。”

武天洪飛身下馬,飛撲過來,笑問道:“她們兩個呢?”

“昨天一早一齊去桐柏山了,留我等你,你一來,叫我們倆也趕到桐柏山去。”

武天洪上前,握著玉玲瓏的手,一齊走入屋內,把房門關上,武天洪低聲笑問道:“爲什麼都要去桐柏山?”

玉玲瓏羞得低下頭去,輕聲道:“還不是爲了那封信?”

武天洪一伸手,把玉玲瓏抱在懷裡,悄聲笑問道:“那封信裡,講的是什麼事?”

玉玲瓏被武天洪抱住,更是嬌羞不勝,用力掙扎,不知怎樣,全身酥軟無力,半點也掙扎不動,只把頭一直垂到胸前,頭巾後面鬆起的髮絲,觸在武天洪面上,她喘著低聲道:“大大大哥,放開我,人人人家看見了,羞死了!”

武天洪一手抱著,一手輕輕託著玉玲瓏的香腮,把玉玲瓏的粉臉兒擡舉起來,在她的芳脣上,重重吻著。

玉玲瓏粉臉火似的紅,緊緊閉著兩眼,用力推開武天洪,哪裡能推得開?她全身顫抖著,緊緊閉著櫻脣,被武天洪吻著,片刻之間,她癱瘓了,全身柔如無骨,倒在武天洪的懷中。

這迢遙山莊中,一片靜悄悄,不聞人聲。

武天洪吻了一會兒,輕聲喚道:“玉玲瓏!”

玉玲瓏有氣無力地,喉中嚶了一聲,像是答應。

武天洪在她耳畔低聲道:“玉玲瓏,記得嗎?你‘光東東’地被我抱過?”

玉玲瓏偎倚在武天洪懷裡,粉臉兒更紅,低下頭去,點點頭。

武天洪湊近她耳旁,更低聲音顫顫地道:“再讓我光東東地抱一下,好嗎?”

玉玲瓏猛然擡起頭來,睜開惺忪的羞眼,看著武天洪嘶啞地道:“不!你快鬆開我!”

她猛然一掙脫,這次有力了,刷地脫身出來。

武天洪愕愕地呆望著她。

玉玲瓏勉強笑道:“大哥呀!你要是心疼我,不要這樣吧!你先想想,能娶我不能?現在我還不是你的妻子呢?”

她忽然看見武天洪眼中,閃露著怪異的光芒,這種怪異的光芒,玉玲瓏以前,曾在侯朗兒眼中看見過,那不是好的光芒,那是可怕的!玉玲瓏兩手掩面一聲驚叫,急回身開房門,逃出屋外院中。

武天洪睜著兩個大眼睛,大步追出來。

玉玲瓏回頭看見,大驚失色,急飛身逃往後面。

武天洪疾追。

玉玲瓏飛拔身,越牆逃走,武天洪疾追在身後,玉玲瓏飛星掣電,疾奔到一條急流山澗之前,武天洪已到身後四五尺,玉玲瓏涌身向山澗水中一跳,入水無聲,浪花不濺,直泅入水底。

順水底急向下遊游去,估計大約順流而下,有裡了,然後浮出水面,探出頭來,四面一看,不見武天洪。

她四顧無人,跳上岸,一運丹田真火,全身發出熱力,把裡外衣服都蒸乾。

聽見十多裡外,有疾馳的馬蹄聲,她飛身上高處,循聲瞭望,看見武天洪,失去了頭巾,披頭散髮,向東南方疾馳而去。

玉玲瓏回到迢遙山莊,休息了一個上午,午飯之後,上了火騮千里駒,也向東南方疾馳而去。

她要去桐柏山。

這一次,她不飲不食不睡眠,日夜拼命趕路,終於到了桐柏山。

卻不知鐵崖丈人住處。

她下馬,到處尋找馬蹄印痕,李玄鸚玉蕊仙妃武天洪都來了,三人三匹千里馬,總該留下不少蹄痕。

然而卻找不到!從上午一直尋找到下午,仍然毫無頭緒。

忽然,又有飛快的馬蹄聲疾馳而到,一聽,就聽出來是千里追風兩頭見日黃驃馬的蹄聲!武天洪來了!原來自己倒趕在武天洪的前面。

她火速連人帶馬,隱藏起來。

頃刻之間,果然武天洪飛馬來到,狼狽不堪,頭髮散亂,口鼻微微沁著鮮血,兩眼睜得像兩個銅鈴。

一馬疾馳下山谷中。

玉玲瓏棄了馬,輕功飛身,疾暗跟在後面,一會,曲曲折折,到了鐵崖丈人住處。

武天洪飛身下馬,閃身衝進去。

玉玲瓏也疾閃身進去。

一見鐵崖丈人,正在坐著,武天洪奔過去,啞喊道:“師父救我!”

一跟頭倒在地上不動,昏死了!裡面奔出李玄鸚、玉蕊仙妃。

玉玲瓏縱身撲到李玄鸚懷中,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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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劍斬血淋兒第六章 攻打巫山第十五章 出奇制勝取巫山第一章 秘笈不翼而飛第十一章 重振華山雄風第三章 邂逅二前輩第十八章 難定婚配第九章 蓮瑤島歷練第二章 南京打擂第十六章 白骨夫人屍骨無存第二章 南京打擂第十九章 終定婚配第一章 秘笈不翼而飛第十五章 出奇制勝取巫山第九章 蓮瑤島歷練第十七章 撲朔迷離賽淵明第十一章 重振華山雄風第十三章 北訪麟巖夫子第五章 隻身鬥二魔第十五章 出奇制勝取巫山第十八章 難定婚配第十八章 難定婚配第十五章 出奇制勝取巫山第十三章 北訪麟巖夫子第四章 玲瓏女九破險關第三章 邂逅二前輩第十五章 出奇制勝取巫山第十章 劍斬血淋兒第十八章 難定婚配第二章 南京打擂第十九章 終定婚配第八章 南京擺擂第四章 玲瓏女九破險關第四章 玲瓏女九破險關第四章 玲瓏女九破險關第十章 劍斬血淋兒第十四章  武學曠古秘笈第一章 秘笈不翼而飛第十六章 白骨夫人屍骨無存第十章 劍斬血淋兒第十四章  武學曠古秘笈第十三章 北訪麟巖夫子第十六章 白骨夫人屍骨無存第十三章 北訪麟巖夫子第十七章 撲朔迷離賽淵明第十三章 北訪麟巖夫子第七章 獨探大巴山第十二章 武關惡戰第一章 秘笈不翼而飛第八章 南京擺擂第一章 秘笈不翼而飛第十七章 撲朔迷離賽淵明第十四章  武學曠古秘笈第十四章  武學曠古秘笈第八章 南京擺擂第十一章 重振華山雄風第十二章 武關惡戰第二章 南京打擂第十二章 武關惡戰第九章 蓮瑤島歷練第十三章 北訪麟巖夫子第五章 隻身鬥二魔第十六章 白骨夫人屍骨無存第一章 秘笈不翼而飛第十二章 武關惡戰第二章 南京打擂第十四章  武學曠古秘笈第十九章 終定婚配第十六章 白骨夫人屍骨無存第四章 玲瓏女九破險關第十八章 難定婚配第十章 劍斬血淋兒第十五章 出奇制勝取巫山第八章 南京擺擂第八章 南京擺擂第十二章 武關惡戰第三章 邂逅二前輩第十三章 北訪麟巖夫子第七章 獨探大巴山第十五章 出奇制勝取巫山第五章 隻身鬥二魔第十八章 難定婚配第六章 攻打巫山第八章 南京擺擂第八章 南京擺擂第九章 蓮瑤島歷練第九章 蓮瑤島歷練第九章 蓮瑤島歷練第十八章 難定婚配第三章 邂逅二前輩第十一章 重振華山雄風第二章 南京打擂第五章 隻身鬥二魔第十五章 出奇制勝取巫山第十二章 武關惡戰第五章 隻身鬥二魔
第十章 劍斬血淋兒第六章 攻打巫山第十五章 出奇制勝取巫山第一章 秘笈不翼而飛第十一章 重振華山雄風第三章 邂逅二前輩第十八章 難定婚配第九章 蓮瑤島歷練第二章 南京打擂第十六章 白骨夫人屍骨無存第二章 南京打擂第十九章 終定婚配第一章 秘笈不翼而飛第十五章 出奇制勝取巫山第九章 蓮瑤島歷練第十七章 撲朔迷離賽淵明第十一章 重振華山雄風第十三章 北訪麟巖夫子第五章 隻身鬥二魔第十五章 出奇制勝取巫山第十八章 難定婚配第十八章 難定婚配第十五章 出奇制勝取巫山第十三章 北訪麟巖夫子第四章 玲瓏女九破險關第三章 邂逅二前輩第十五章 出奇制勝取巫山第十章 劍斬血淋兒第十八章 難定婚配第二章 南京打擂第十九章 終定婚配第八章 南京擺擂第四章 玲瓏女九破險關第四章 玲瓏女九破險關第四章 玲瓏女九破險關第十章 劍斬血淋兒第十四章  武學曠古秘笈第一章 秘笈不翼而飛第十六章 白骨夫人屍骨無存第十章 劍斬血淋兒第十四章  武學曠古秘笈第十三章 北訪麟巖夫子第十六章 白骨夫人屍骨無存第十三章 北訪麟巖夫子第十七章 撲朔迷離賽淵明第十三章 北訪麟巖夫子第七章 獨探大巴山第十二章 武關惡戰第一章 秘笈不翼而飛第八章 南京擺擂第一章 秘笈不翼而飛第十七章 撲朔迷離賽淵明第十四章  武學曠古秘笈第十四章  武學曠古秘笈第八章 南京擺擂第十一章 重振華山雄風第十二章 武關惡戰第二章 南京打擂第十二章 武關惡戰第九章 蓮瑤島歷練第十三章 北訪麟巖夫子第五章 隻身鬥二魔第十六章 白骨夫人屍骨無存第一章 秘笈不翼而飛第十二章 武關惡戰第二章 南京打擂第十四章  武學曠古秘笈第十九章 終定婚配第十六章 白骨夫人屍骨無存第四章 玲瓏女九破險關第十八章 難定婚配第十章 劍斬血淋兒第十五章 出奇制勝取巫山第八章 南京擺擂第八章 南京擺擂第十二章 武關惡戰第三章 邂逅二前輩第十三章 北訪麟巖夫子第七章 獨探大巴山第十五章 出奇制勝取巫山第五章 隻身鬥二魔第十八章 難定婚配第六章 攻打巫山第八章 南京擺擂第八章 南京擺擂第九章 蓮瑤島歷練第九章 蓮瑤島歷練第九章 蓮瑤島歷練第十八章 難定婚配第三章 邂逅二前輩第十一章 重振華山雄風第二章 南京打擂第五章 隻身鬥二魔第十五章 出奇制勝取巫山第十二章 武關惡戰第五章 隻身鬥二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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