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經(jīng)意間的佈局,時機一到卻會顯示出完全意想不到的威力,這便是兵家棋藝的威力所在嗎?這時候金一才知道,爲何歷代被稱爲軍神的人,如陳慶之、韋孝寬,都是擅長這推演佈局之道的人,多算勝,少算不勝,這兵家的勝負高下,原來全都在籌算上。
我的元龜,今日就要看你的了……一路走來,凡是擋在他面前的敵人,全都不能抵敵他手中神兵之威,皆是一擊而散,跟隨著金一的大周殘兵也是越來越多,此時已經(jīng)聚集起來三百多人,內(nèi)中雖然多有傷者,但士氣卻甚是高昂。
不過,就在金一不知不覺之間,周遭的形勢之地已經(jīng)全部落入了白袍精兵的手中,而隨著這些白袍精兵之間連成一氣,有一種令金一感到陌生、卻絲毫不敢輕視的力量逐漸滋生,越來越盛,那白袍精兵的軍陣就好似是一座高山一樣,巍然高聳,散發(fā)著不可侵犯的氣勢。
“這,就是那適才懂得弈棋的軍士所言的,棋道中的所謂‘勢’嗎?”金一已經(jīng)有所領悟,這種力量,和大軍列陣之後呈現(xiàn)出來的氣勢一脈相通,古時大軍出征,軍中常有觀風角的術士,就是看這大軍的氣勢,可知戰(zhàn)事吉兇。但若陳慶之這樣,將氣勢運用到出神入化的地步,金一雖在軍中日久,卻是想也想不到。
“若此時我僅只一人,自可憑藉挪移變化,跳出這棋盤之外,脫離了陳慶之的佈局,亦可將全局瞭然於胸……”雖然如此,但金一也知道事情不是這麼簡單,他之前跳上這棋盤的時候,也是先看過了棋盤上的局面,循著元龜?shù)闹敢瑏淼搅爽F(xiàn)在的地方,按理說也該是解開眼前局面的要害,可爲何還是不能脫出包圍呢?可見就在他入局之後,整個棋局亦因爲他的加入,而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不再是他之前所見的那樣。
這,也或許是因爲他本身的.實力太過強大,超出原先的局中者甚高,成爲了一個太大的變數(shù)的緣故罷?跳出棋盤之外,乃是破局之法,可是金一雖然可以這樣破局,卻有一樁難事,宇文邕現(xiàn)在還在這棋盤之中,他自己先跳出去的話,既不能以力破巧,將這棋盤統(tǒng)統(tǒng)打破;又無法影響這棋盤上的局面,到頭來只不過是自己走掉了而已,對大勢毫無幫助。
“原來只是自己強大的話,有時候.還是沒有用啊……”可以說,直到這一刻,金一才真正意識到,單單是一夫之勇,縱然可以縱橫戰(zhàn)陣,卻還不夠資格成爲一名真正的戰(zhàn)將。此際他所面臨的,就是在不能率領自己練成之軍,手上只有這區(qū)區(qū)三百多草聚成軍的情形下,解開這由百年來最強大的軍神所佈下的棋局,進而將他擊敗!
現(xiàn)學下棋,通過棋道來理解陳.慶之的佈局手法的話,道理上說得通,可是金一無論怎樣自大,也不敢認爲自己就能在這戰(zhàn)陣之中,棋局之中,瞬間學到超過陳慶之的棋道。他聽說過陳慶之的來歷,從一介寒士躍爲當世最爲人信服的軍神,陳慶之的一切都是從下棋開始的,他怎能超過這樣的一位棋道的巨人?唯一能夠倚仗的,也只有元龜變而已。
從金一出山之後,他生命中的一切都如同最湍急.的激流一樣迸發(fā)出來,如今距離他踏出五指山,前後也不超過半年時間,曾經(jīng)懵懂少年已經(jīng)成爲了能夠與真神並肩,凡人難以仰望的存在。可是也正因爲這一切來得太快,金一每向前一步,內(nèi)心也伴隨著許多困惑,比方說,這元龜變,只是魚龍變的其中一種變化而已,但是就在剛纔,當他全力發(fā)揮元龜?shù)纳裢〞r,才發(fā)覺原來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元龜變!
他用手指在小元龜?shù)谋臣咨陷p輕劃著,那小元龜.原本已經(jīng)是精疲力竭了,此時好似在他的手指觸摸下覺得頗爲舒服,脖子輕輕地伸縮著,身體上有一陣陣極輕微的顫動掠過,而它背上的裂紋,也隨著這顫動而輕輕改變著。
金一若有明悟,信手指點,將手下的兵將分出十.多股去,在周圍疏疏落落地站開來,彼此之間既不相連,也沒有像那些適才苦苦支持的大周兵一樣,做兩個眼出來求活。然而奇妙的是,就是這樣看似一盤散沙的區(qū)區(qū)百十個兵,各自就位之後,相互之間竟然立時有了一種莫名的聯(lián)繫。若是有人在棋盤上方向下望去,只怕會立刻想起兵書上的長蛇陣來:常山之蛇,擊首則尾應,擊尾則首應,擊中則首尾皆應。
“果然了得,如此.之快便領悟到了兵法中的陣法之妙,能夠活用在這棋盤上……”棋盤另一角,陳慶之依舊是穩(wěn)坐不動,距離金一的方位不知有多遠,可奇妙的是,金一那一方不論有什麼動作,他這裡卻立刻就能知道,絲毫沒有當局者迷的困惑。
雖然對金一的應變好似身爲滿意,但陳慶之從容應對,不但沒有增兵,反而從包圍著金一的那重重大軍之中抽出的部分來。包圍圈的變化,立時引起了金一的注意,對於敵人應變之快,金一也覺得有些不對勁,自己只能影響到身邊這一小塊,陳慶之何以相隔甚遙,卻能對自己這一方指揮若神?
這當兒卻沒有餘暇細究此事,只因周遭的白袍精兵見到他所佈下的陣勢一時無法輕易突破,便向後稍稍退縮,兵力也看得出有所減少,奇妙的是那大軍的氣勢卻不爲之稍減,以元龜?shù)耐扑隳芰Γ挂舱也怀鲇惺颤N破綻來。
將手指在元龜?shù)谋臣咨夏﹃鹨坏男纳駶u漸沉入進去,周遭詭譎難明的棋局好似距離他一點一點地遠去,驟然間他靈臺之中,闖入了一個全新的靈識。
靈臺乃是神識之本,豈容外人闖入?但金一對於這來客卻沒有絲毫的戒心,只因這正是從那小元龜?shù)捏w內(nèi),向他的靈識所發(fā)出的信息。那,是這元龜?shù)挠洃泦幔?
這是一處龐大無比的空間,好似是在一座大山的山腹之中似的,上高不下千丈,周廣數(shù)十里有餘。而如此巨大的空間,卻絲毫也不覺得空曠,只因這處空間已經(jīng)幾乎被一個生靈完全佔據(jù),根本沒有留下什麼空隙。這生靈,若是縮小千萬倍,便活脫脫是此時正趴在金一心口的那小元龜!
從那元龜?shù)纳褡R中傳來的意識,讓金一知悉,此時,乃是殷商之末,而這碩大的元龜,便是殷商曆代用來占卜國運的神龜!元龜占卜時,都需要消耗其本身的生命元氣,是以越是占卜大事,便需要更大的元龜,這頭元龜乃是一族之中最巨大也最長壽者,與殷商相伴六百年始終,除了當年商湯起兵除夏、武丁中興殷商這兩次,用他來占卜之外,便從未使用過。
此刻,在元龜?shù)谋成希局鴥蓚€人,其中一人威風凜凜,一身的王者風範,只是眉宇中多了幾分驕矜之氣,此人便是史上赫赫有名的亡國之君,殷商末代紂王;而站在他身邊的,則是一位紅袍老者,形容枯槁,只有雙眼炯炯有神,手上的指甲長達三尺,卻不捲曲,好似鳥爪一般,相術中所謂的鳩面鷙形,即是如此。這一位,乃是殷商的大祭司。
只見那大祭司用自己長達三尺的指甲,沿著元龜?shù)谋臣纵p輕劃著,雙眼半睜半閉,全心體會這龜甲紋路上的秘密,想要看出元龜所演化出的殷商未來的運勢。紂王雙拳緊握,滿面的焦急,但儘管是他這樣剛愎自用的帝王,儘管心中焦慮萬分,也不敢打斷大祭司的占卜,追問其結(jié)果如何。
倏地,那元龜昂起頭來,一聲嘶吼,吼聲中竟是說不出的痛楚,同時他背上的裂紋之中,竟一道接一道的裂開,從中滲出的是絲絲鮮血!大祭司和紂王同時大驚,還不及反應過來,那元龜又是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嚎,嚎聲震得頂上的山壁也瑟瑟發(fā)抖,碎石不住地向下掉落,眼見就要完全崩塌。
“是西岐!”大祭司不顧那元龜?shù)膽K嚎,指甲仍舊在滲滿鮮血的裂紋之中摸索著,陡然叫了起來:“是姬昌,還有不知什麼仙人在助他,以八卦之術反制我鎮(zhèn)國元龜!……”話猶未了,從他指甲下方的龜甲裂紋中,驟然升起了一道火焰來,就好似是大地裂開地火噴出,元龜?shù)捏w內(nèi),竟然已經(jīng)全是熾烈的火焰!
金一的靈臺中一陣眩暈,元龜所傳來的訊息就此中斷,那也是這元龜一族,留在世間最後的記憶吧?商周革命,不止是凡間的朝廷交替,天地間的秩序也爲之大變,上有天庭,中有天子,下有十殿閻羅,即便是超出三界外不再五行中的幾位聖人,也逃不過這一場革命,其除舊佈新的烈度,幾乎趕得上金一所見過的那一遭劫數(shù)!元龜一族,身爲殷商的鎮(zhèn)國神獸,也隨著這一場革命的到來,徹底消失在了記憶之中,從此之後,說到占卜之術,再也沒人能夠重現(xiàn)元龜之法,只因這世上,再也找不到一頭活著的元龜了。
“我懂了……你的占卜,是需要用你的生命作爲代價,所以纔有你的極限吧!”金一這才明白,適才爲何自己的錢力告磬,元龜?shù)难菟阋搽S之中止。可是,自己的錢力又不可能憑空生出來,如何才能令元龜若要突破這極限,掌握到全局的變化?第二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