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到25歲這個年齡段的年青男子,大抵是將愚蠢、沖動和好事跟不負責任這些要素聚集在一起濃縮制成的產物。
小男孩似的童真在這個年齡段的男性身上逐步退卻,可他們卻也仍未成熟可靠到可被稱為“男人”。
隨著青春期的到來,從孩童時期逐步進入青少年階段的男性多數會進入一種眼高手低的狀態——他們急于脫離父輩的陰影以證明自己的獨立性和個人能力,可除了極少數認真勤勉腳踏實地的優秀個體,大部分實際上并不具備這種能力。
未成熟的心智佐以強烈的自我表現欲,最終便以化成眼下的這幅模樣——
不知是誤會了些什么,年青的章州武士們停下了爭吵,整理整理了衣服就朝著這邊走了過來。而等到他們靠近過來,瞥過去看一眼的洛安少女立刻感覺到了生理上的不適。
服飾是華麗的,但穿在他們身上卻僅能用沒品來形容。
金光閃閃的西陣織是武家常用的面料,但一般人在搭配華麗的和式具足時,也僅在開襟兩側與立領采用——換句話說這種布料只是用來點綴的。大量采用西陣織作為外套面料使得這些人一身華麗得像只公雞,但這種華麗毫無內涵,僅僅只是將名貴面料進行堆砌。
仍在里加爾的時候洛安少女與自己老師一起所接觸的頂級貴族也不算少數,真正頂尖的搭配往往是多重面料層次感的結合——貼身的剪裁體現出穿戴者的身體曲線,加之以花邊或者折皺作為裝飾,而那些過于金光閃閃的料子就只作為個別部分的點綴,起到畫龍點睛的效果。
從上到下,從里到外,用多層的面料和不同衣物。刻意營造色彩的差距與對比來創造出豐富的視覺層次感,這才是正兒八經上流社會貴族的穿搭——而這些年青武士就僅僅只是將一種面料用在所有的地方,讓他們看起來不像有文化的上層社會,而像是把自家所有的家產都做成金子穿在身上的暴發戶。
而事實似乎也是如此。隨著這些人靠近到跟前來,濃重的尿騷味和酒臭直接飄散了過來,他們身上的衣物似乎已經有幾日未洗,雖然華麗,但似乎就是他們僅有的衣物。
“尊貴的,嗝。”為首的年青人醉醺醺地開口搭訕,話沒說完就打了個酒嗝把一行人最后的耐心全部磨光。
“唉。”米拉身后的花魁嘆了口氣,原本看著這些人像是在找茬的因而她下意識地蜷縮在了洛安少女的身后,但此刻意識到這些家伙的本質之后,櫻就果斷地站了出來。
“哦——哦。”醉醺醺的章州武士們眼前一亮,盡管穿著便裝,但曾經身為花魁的氣質仍舊在一舉一動之中展露無疑。
“我當是什么東西在吵吵鬧鬧,這里怎么有幾條迷路的小狗呢。”櫻在一瞬間變了語調和氣質,聲音軟糯卻又帶著一絲涼意。
身后的人看著她走到了那一身尿騷味和酒臭味以及嘔吐物味道的武士面前,面不改色。
“甚、甚么小狗,你這女人。”原本還沉迷于欣賞之中的武士聽到這句話立刻氣紅了臉并且握住了腰間的刀,彌次郎和洛安少女同時也作出了反應,但是櫻一點都不慌地就用手指輕輕地撫摸著對方握刀的右手。
她用像是蜻蜓點水一樣節制而又矜持的手法,只用細嫩的指尖輕輕劃過對方的虎口和手腕。
“嗚——”武士一個激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緊接著就感覺渾身酥麻手也無力握住刀柄。而花魁順勢把手抬起勾住了他的下巴,以身高優勢居高臨下地用冷漠卻又曖昧的眼神俯視著武士開口:“這個女人,怎么了?”
她的聲線帶著魔力,身后的幾名武士也都抖了起來。
“沒、沒怎么。”武士的耳根紅了起來,但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櫻一眨不眨。
“說是小狗,有什么問題嘛。”花魁嘴角掛起了一絲弧度,用對方能呼吸到她體香感受到氣息的距離以緩慢柔和的語調說著。
“沒——不對,你這是侮——”“真是可愛的小狗啊。”櫻再次用指尖輕輕磨蹭著對方的皮膚,不過這次是從額頭一直觸碰到臉頰,又順著摸到了耳根。
“嗚——”武士又是一個激靈,然后憋紅了臉像是在忍著些什么。
“想不想跟我去哪里玩玩?”櫻湊近到了他的耳邊,一邊對著耳朵輕輕吹氣一邊這樣耳語著。
“嘶——想、想。”武士像是小雞啄米一樣連連點頭,緊接著就伸出手來想要把花魁摟抱,但櫻用堪比劍術高手的姿態滴水不漏地躲開了對方的手。
“啊啦,連杯酒都沒有,豈不是浪費了這大好的月色。”花魁拉開了一定的距離讓這急色的年青武士頭腦得以冷卻,同時看向了半空中剛升起的明月,像是自言自語一樣這么感嘆著。
“喝!去喝,去軒月樓喝!——不對,我、我荷包在阿菊——”明顯已經沒剩幾分判斷能力的年青武士忍受著下身的腫脹急切地想要卻又被推開,急于達成目標的他立刻夸下了海口,但卻又緊接著記起自己已囊中空空的事實。
“怎么,是喝不了了嗎?”而櫻回過了頭,在明月與燈籠的照耀之下淺淺一笑。
“嘶——怎、怎么可能呢。”武士咬緊牙關看向了自己懷里滿是裝飾價格不菲的短刀。
“那就。”花魁再度靠了過來,用極近的距離向他耳語:“先去為我準備好吧,我換上衣服隨后就來。”
“今晚。”
“還很漫長呢。”她如是說著,而連連點頭的年青武士急的像在找廁所一樣轉過身就大喊大叫著讓同伴們一起迅速消失在了道路的另一端。
“......”米拉和綾目瞪口呆地看著花魁。
“沒想到你......”彌次郎也目不轉睛。
“對付頭腦清晰的戰士我或許贏不了,但處理幾個醉醺醺沒什么判斷能力的愣頭青還是沒問題的。”等到年青武士們消失在了道路盡頭,她才有些厭惡地甩了甩手,之后回過頭看向了沉默的眾人。
“怎么,你們一群武術高手一個兩個都是以一敵十的存在,現在倒覺得我這樣一個弱女子很可怕了?”花魁笑著這樣說:“要是讓你們知道這樣的蠢蛋我當初每天都需要應付十幾個,是不是會覺得我是攝人魂魄的妖怪。”
“男人是一種愚蠢的生物,越是急于達成目標,就越是容易被操控。尤其是這種沒什么經驗會被人把錢騙空卻無法得手,然后只能對著路過的大叔撒脾氣的。”她說到這忽然嘆了口氣:“但也得他們的目標是你才行。”
博士小姐垂下了頭,結合花魁自身的經歷,她的這段話顯得讓人十分唏噓。
“啊啊,說真的,好煩。”櫻搖著頭甩著手,像是剛剛觸碰年青武士的那只手沾了些什么臟東西一樣厭惡不已。米拉看著她,不清楚剛剛那個滴水不漏地玩弄了對方的她還是現在這個直率地表露出厭惡的她哪個才是真正的花魁,而對方注意到了眼神也朝著她這邊看來,緊接著露出了不懷好意的表情。
“解決這件事我也付出了不少,作為代價,南蠻人的傭兵小姐。”
“啊?”
“請讓我洗滌一下心靈。”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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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州雖然大部分土地貧瘠,但要說特產的話仍舊算是有不少。
可以耕種的土地大多位于山上,加之以留在本地的多為荷包較為充足的富商與貴族子弟緣由,這里的農戶和商人們自然也投機取巧地不去種那些更適合底層平民的食物。
有限的土地根據需求被最大化地利用,除了用以制作貴族愛吃的蜜餞的水果以外,章州的茶葉也算是來到本地不得不嘗的一項特產。
盡管對于大部分平民而言,這或許是一種難以企及的奢侈。
步入茶館之后,這個漫長歷史國家所擁有的文化底蘊撲面而來。就仿佛幾千年的歷史濃縮化作茶香一樣,飄散在橘黃色火光所散發的暖意之中。
因為幫助看門大叔解了圍的緣故,一行人算得上是茶館老板的貴客,當然另一個原因也或許是在如今這花街酒樓遍地的紫云,他們這一行十幾人算是難得的大部隊。
稀稀疏疏的茶館內只有幾張桌子坐了零散的數人,這些人多是須發皆白的老頭,一個人在那兒自斟自飲,兩耳不聞窗外事。即便是一副異邦人長相的亨利、米拉、咖萊瓦以及傳教士一行走了進來也絲毫沒有轉過頭來正眼瞧的意思。
“真是有個性的老爺子們。”愣頭青用拉曼語感嘆著,緊接著下一秒卻因為身高差點把頭撞在了燈籠上,好在他身后的博士小姐適時拉住了他。
“別給綾添麻煩啊。”米拉毫不留情地飛起一腳踹在了咖萊瓦的屁股上,卻又因為自己身上額外的負擔改變了重心而差點沒摔倒。
“我說啊,能放開了嗎。”洛安少女無奈地嘆著氣說道。
“不放。”而抱著她的花魁微微一笑。
“好吧。”白發的女孩滿臉無奈,而注意到自己老師用玩味的眼神瞥來她立刻狠狠地瞪了回去。
“幾位客人還請使用這邊的椅子。”在進了茶館正準備找座位的一行人面前出現的服務員十分干練,她個子小小與綾和璐璐接近,留著一頭干練短發,膚色黝黑仿佛假小子。在對著亨利等數人行了簡單禮節后,便引領一行人前去另一側靠近茶館收銀臺的座位。
洛安少女回頭瞥了一眼,和人的茶館大部分地方是矮椅矮桌的,就好像幾位老大爺坐的位置一樣。這位從長相看大抵是店長女兒的服務生顯然是注意到了里加爾一行超越和人的身高,坐在那種地方腿會無法伸展開來,因此要他們幾人前去坐在有著高腳椅的特殊位置。
“一般是為鬼族客人準備的。”干練利落的服務生為了解開疑惑避免被認為區別對待客人,如是解釋著。雖然異邦人長相的賢者等人有些惹眼,但她卻沒有失禮地一直盯著不放。
‘不錯的專業素養。’洛安少女在內心中默默地稱贊對方,而在一行人安靜地順著指引分別就坐點餐之后,店長女兒就又回到了后廚開始進行工作來。
與酒樓相似,和人的茶館通常也會提供一些食物。只是風格區別較大且可選的不多。酒水更適合搭配大魚大肉,而喝茶則多是谷物制成的小點心。
對于一路奔波的一行人來說,實際上分量更充足的大份晚餐才是身體渴求之物,但考慮到紫云現在那些酒樓里基本上都充滿了那種麻煩的年青人,再好吃的食物要是經常被人的吵鬧打斷心情,也會變得無心享受。
安安靜靜的茶館,與自己熟識的伙伴一起享受晚餐,這種日子才是一路奔波的眾人現在所需要的。
在座椅上安頓下來后,茶館內到底有多安靜才真正體會通透。“滋滋”的細微油聲從后廚傳來,茶水雖然是在前面沖泡的,可廚房卻是安置在后方。
穩重憨厚的中年店主以和氣的語調解釋說是為了避免油煙的味道干擾了茶香才將兩者分隔,而后又以熟練的手法從火爐上提起鑄鐵壺,順著竹制的茶漏沖泡出一杯又一杯熱騰騰的濃茶。
“——”無需言說,似乎對自己父親沖泡茶水的時間知根知底的店長女兒剛剛好就在店長沖好茶的一瞬間走出,手腳麻利地端起盤子將沖好的茶水擺放上去然后端給坐在店鋪兩側矮桌的武士一行。
而坐在臺鉗的亨利一行則早在一開始就享受了店長第一手遞上來的茶水。
“有股花香味。”賢者言簡意賅,他熟練的和人語言讓瞇瞇眼的店長瞥了過來,隨后溫和地一笑:“是的,客人,這是春茶。”
“章州的茶皆是高山茶,春季采摘的話,在滾水沖泡下就會散發出花香的氣息。”店長一邊解釋著一邊繼續添水處理,而米拉聽著自己老師的話語,湊近聞了聞熱騰騰的茶水。
說不清的淡淡花香彌漫在鼻腔之中,因為不喜歡喝熱的,洛安少女沒有下口,但卻少見地有些急著想等它降溫下來品嘗一下。
“老爹,煎餃好了,問問客人要什么蘸料。”而后廚的“滋滋”聲結束之時,店長女兒這樣開口問了一句。
晚飯終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