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厲君陌的這句話,心愛不由得顫抖了一下。
她不可思議地看著腳下這一切,一些完全相反的情緒涌上心頭,她猛地回過頭去,對上他同樣寒冷的眸子。
她的目光刺激了他,他俯過身來,將她的雙手舉起,狠狠按在座位上。
心愛臉色慘白,她被迫舉著雙手,彷彿在向他投降,但是她的心中怒意第一次如火如荼地燃燒起來。
他頓了頓,深深地看著她,幽深的黑眸中意味深長。
她變了。
不到一個月前,她還不過是一個愛流眼淚的小怪物,也做些無謂的反抗,有些小刺,但是對於他還是服帖的。
他放她三個月,不過是因爲她的那雙眼睛,實在太像童年時代愛上的那個女孩。
他下不了手!
然而不到一個月,她像變了個人。
此刻瞪著他的目光裡,竟然憤怒大過懼怕!
又或許,這纔是真正的她。
碰到自己真正要維護的東西,她就變得如此強悍!
看來那條小破巷子在她心中的地位有多重要!
想到這裡,他哼了一聲,手中加大力道,身體逼近了她。
兩個人的臉如此之近地靠在一起,脣與脣彷彿就要相觸,呼與吸似乎就要相通。
這時,心愛轉過臉去。
想了想,她回過臉來,彷彿鼓足了勇氣,一字一句地對他說:“我從未背叛過你!”
她冷冷一笑:“因爲,我從未效忠於你!”
她掙扎了一下,但他的手如同鐵箍一般,她沒有掙開。
她並沒有驚慌,而是憤怒地看著他,琥珀色的眸子比任何時候都明亮,她繼續說道:“我們是有契約,但別忘了,我簽下的是50萬一夜,而不是從心底深處愛你!”
“而且,在我進入學院的前夕,你就答應了,緩期三個月!”她惡狠狠地看著他,頓了頓,“時間不多了,但,還有兩個月零七天!”
她說得如此理所當然。
“我已經籌到了80萬的捐款,錢已經存在天宜的賬戶裡,我說過我要還給你錢,你好像沒聽見!”她想了想,加了一句,“如果真的要求,我只是求你,讓詹姆斯幫助我姐姐,如果這個條件你不答應,我也不強求,我會去找其他良醫,我相信,不是隻有詹姆斯能治姐姐,何況,骨髓也沒找到!”
厭惡和鄙視,表現得如此明顯,滿溢在她的小臉上。
除了厭惡和鄙視,還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恨——這是從未出現在心愛身上的東西,過去的她似乎不懂得恨。
她又像最初碰到他那樣,變得毫無顧忌:“你爲什麼要做這種事?爲什麼要把別人的心踩踏得粉碎?”
想到廢墟上的那個人,她的心一陣緊縮,這一切都是因爲她。
這一連串之下,厲君陌竟然無法回答,他冷冷一笑,伸手將她的下巴捏住,然後將她的臉轉過來,正對著她。
他問她:“不過是一片野花,你就那麼在乎嗎?”
她冷笑:“你不在乎那你開著飛機來看什麼?”
什麼話都沒有正中靶心那麼令人又痛又快!
他看著她,有幾秒鐘沉寂,然後突然開口說:“把她扔下去!”
“是,厲總!”沈傑恭敬地回答。
剛纔幾乎隱身的手下,就是這一刻迅速執行厲君陌的命令,直升飛機的艙門在空中打開,強烈的風登時灌進來。
安全帶被鬆掉,被按著雙手的心愛被迅速拖到門邊,強烈的風讓她睜不開眼,海藻般的長髮逆著風狂舞。
“厲君陌,你瘋了嗎?”她大聲地叫喊,到此時她還不信他真的會將她扔下去。
他冷冷地看著她,心想,這個女人是真的什麼都不懂。
心愛使勁掰住艙門,但是她的力氣如何同沈傑相比?
只剩下最後一推,沈傑回過頭來,看了厲君陌一眼,厲君陌冷冷地一點頭。
心愛突然明白了,一切都是真的。
在最後關頭,她看了一眼腳下,沒有望遠鏡,她本來什麼都看不清,但是這一刻,她卻似乎看到了那片薔薇墓地之上的孤獨瘋狂的人,甚至聽到了他的聲音。
她再次回過頭來,對上那雙無比冰涼的眸子,莫名之中,有些回憶突然在腦海深處亮起,如同黑夜裡的彗星,一些名字一些面孔一些故事在瞬間閃過,她呆呆地看著他,然後嘴裡慢慢吐出了和腳下楚銘默在說的一模一樣的一句話。
“蘇寒,你這個混蛋,你這個混蛋。”
她說得那麼機械,完全不像楚銘默那麼瘋狂絕望,甚至不帶有任何感情,但是聽在厲君陌卻是心中一跳,如遭雷擊。
沈傑已經將她推落。
心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覺,那一瞬間,她並沒有墜落的感覺,而是像紙娃娃一般漂浮在空中。
她想,她要死了嗎?
接著,一雙大手閃電般抓住了她的纖細的手腕,將她提將起來。
大風吹動她的身體,她感覺自己隨風搖擺,然後她本能般擡頭望去。
看著她的是一雙震驚的黑色眼眸,那裡有恐懼、焦慮、不解、悔恨,但更多的是……心痛。
“你是蘇默默嗎?”他大聲問她。
她看著他,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我是蘇寒,我是那個混蛋蘇寒!”他的臉被風吹得變了樣,聲音熱切得變了形。
她看著他,琥珀色的眼睛裡,突然注滿了淚水,那裡有太多痛苦,太多不解,她搖了搖頭,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蘇默默,但是不知道爲什麼,她卻似乎真的認出了他。
她仰頭看他,淚水從眼睛裡大滴大滴地滾落,蒼白乾枯的嘴脣吐出了幾個字:“你真是個混蛋!”
他們就這樣在高空中,相互對望著,就像很多年前一樣。
………………………………………………………………………………………………………
在喬心愛的記憶裡,蘇寒的名字是一個很久遠又很模糊的記憶。
如果要追溯起來,她的記憶也只停留在六歲那年,再往前,她就完全記不清楚了。就像其他記憶一樣。
六歲那年,爸爸媽媽都在車禍裡過世,心安帶著她開始獨立生活。她知道心安每天晚上都會哭泣,而她自己也是經常噩夢不斷,半夜裡常常被心安搖醒。
在那個時候的噩夢裡,總有一個叫“蘇寒”的男孩子欺負她,或者把她推到大坑裡,或者搶走她的飯,又或者,會讓一圈孩子圍著她,大叫著她的外號“啞巴”!
她不是啞巴,她只是不怎麼和陌生人說話。
每當做了這樣的夢,她就會從夢裡哭著醒來,一整個晚上都睡不好。
在夢裡,她不知道說了什麼,有時候心安會把她拍醒,問她“蘇寒”是誰,她卻抽抽噎噎說不清楚,完全不記得蘇寒是誰了,爲什麼總是要夢見他。
心安就安慰她說:“是不是幼兒園裡的小朋友欺負你了?放心,你現在身體不好,要休息很久纔會去學校,等你好了,我再去找老師說說,不會讓他再欺負你的。”
聽了心安的話,心愛會好過一陣子,但後來還是做這樣的夢。
她在車禍裡受了重傷,很長時間沒有恢復,因此也就沒有再去上幼兒園。
後來心安告訴她,幼兒園裡確實有個叫蘇寒的孩子,他比一般孩子長得高大,經常欺負小朋友,害得好多小朋友都做噩夢了。不過,後來很多家長找到幼兒園的老師,老師批評了蘇寒,蘇寒就變成好孩子,不再欺負小朋友了。
心愛相信了姐姐的解釋,也就慢慢不再害怕,噩夢做得也少了,但是心安不知道,在心愛的心裡,依然有這個蘇寒的影子,也有一些說不清楚的疑惑。
從不說粗話的心愛,在心裡叫那個壞孩子“混蛋蘇寒”。
心愛擡頭望著眼前的厲君陌,夢裡那個欺負她的壞孩子,和他重合起來了。
他就是混蛋蘇寒,就是那個在夢裡將她嚇哭的惡魔!
………………………………………………………………………………………………………
厲君陌牢牢地抓住她纖細的手腕,用力一提,迅速將她拉了上來,然後迫不及待地將她抱在懷裡。
艙門迅速關上,該回避的人儘量迴避,迴避不了也轉過臉去。
而他牢牢地抱著這個小小的身體,任憑她如何掙扎都不放開。
他知道,這就是他從小就喜歡的那個女孩,也是他以爲她已經離開人世的那個女孩。
至於這其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他怎麼也沒有想想明白,但是他幾乎確定,她就是她。
這就已經很好了。
看著懷裡的這個小東西,瑟瑟發抖,又有些麻木和冰冷。他不由得心疼地想,這麼多年,她到底是怎麼過來的?
她受了多少苦,流過多少淚,被多少人欺騙過,現在還沒有醒來。
她甚至不知道誰纔是真正愛她的人,也不會知道,那些她用力維護的人,卻纔是真正傷害她的人。
想到這裡,他低下頭去,用嘴脣碰了碰她蒼白的額角。
“沒有契約了,喬心愛。沒有50萬一夜,沒有寬限三個月,什麼都沒有,你自由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死裡逃生的她聽了以後並不震驚,彷彿對他的無常早就習慣,她面無表情地回答:“我要見他。”
這句話彷彿給他當頭一棒,他的怒氣一觸即發,但是他並沒有發火。
良久,他竟然回答她說:“好的。”
這一次,她麻木的雙眼裡,慢慢有了一些表情,她終於忍不住問他:“爲什麼?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
他給了她一個永遠沒有想到的回答。
“因爲,你是我的第一女孩。你是我遇見的第一個女孩,愛上的第一個女孩,永遠唯一真愛的女孩。三位一體,所有的第一都是你。”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遮蔽了你和我,你還什麼都不知道,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那些離你最近的人,就是欺騙她的人,也是傷害她至深的人。
厲君陌看著眼前這個女孩,心疼地想道。
厲君陌對她說,“喬心愛,既然你這麼想見他,我就讓你去見他……但你要記住一件事,我會一直等你,等你醒過來,等你真正看清我,看清你身邊所有的人。”
“什麼意思?”心愛問他。
厲君陌靜靜地看著她,黑色眼眸裡有隱隱的綠色。
他現在還不能告訴她,有些事情,他也只是猜測。
“有一天,我會讓事實來告訴你一切。”厲君陌溫和地說。
…………
“你真的是蘇寒?……那,蘇寒是誰?……那,我又是誰?”
心愛喃喃地問道。
飛機已經迅速地向曾經的薔薇深處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