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去了多久,似乎很長,又似乎很短,外面的天色始終如一,亙古不變,在這荒涼破敗的人王殿中,五人一鬼,面面相覷。
容澤說道:“夢山前輩,不知我等如何可以離開此地?”
夢山說道:“離開此地,輕而易舉,只要有人取得了留在此地的東西,自是可以離開,此地看似是一個獨立穩定的小世界,不過是以那物爲基,以我爲引,只要取走根基,那麼此地便自會如同夢幻空花一般,飄然散去,而你們亦會迴歸真實的世界,這裡啊,不過是一個虛幻的泡沫?!?
容澤追問道:“煩請前輩告知,我等應該如何取得?”
夢山說道:“不急,號稱可以與歲月同朽的天道巖都已經腐朽,我已經孤獨太久太久了,在我消散之前,陪我說說話,不過分吧?爲衆生活了一輩子,爲自己活一段時間,這,不過分吧。”
容澤不解地問道:“消散?不知這從何說起?”
“法不輕言,道不輕傳,此地一開,自是需要獻祭,而你們,則是陛下欽定的有緣人,難不成獻祭爾等麼?當然是獻祭我咯,以我爲焰,點燃宿命,燃燒遠古,照亮今世,方成希望?!?
夢山虛幻的身影似是不能離開寄身的牌位太遠,從供桌之上一步躍下,隨意地坐在地上,身軀重重的靠在供桌上,腐朽的供桌在衆人擔憂的眼神之中簌簌的灑下些許灰塵後,仍是固執地矗立在那裡。
夢山此刻疲懶的樣子讓衆人心頭蒙上一層陰影,傳說之中的前輩先賢,又有幾人似是這般疲懶之極,毫無形象?莫不是真如他所言,此時只爲自己而活?
夢山隨意地用手指點了點容澤,隨即對著樂意等人又擺擺手口中說道:“你總是對我戒備之極,想必是因爲我本源若有若無地釋放出陣陣威壓?也對,在場的衆人也就你能夠隱約察覺,其他人嘛,不行,哦,對了,你們,有酒麼?可饞死我咯,吃了不知多少年的殘魂,嘴裡都淡出鳥了。”
幻塵對著容澤使了使眼色,容澤心下了然,緩緩收起了噴薄而出的威壓,在容澤氣勢的壓迫下,別說幻塵等人了,即便是卿玉陽亦是感到陣陣的壓迫之感,唯有那來路不明的鬼物夢山依舊風輕雲淡。
也是,能夠讓丹陽容澤如臨大敵的人物,能在號稱不朽的天道巖都已經朽壞,而他卻爲朽,又豈是那一般的人物。
在容澤收起氣勢之後,幻塵自須彌戒之中取出數壇酒罈,一言不發的丟給了眼巴巴的夢山,酒罈在他身前一字排開,急不可耐地打開一罈,湊上前去,重重地吸了一口窖藏已久的酒香,一改之前的慵懶模樣,赫然變身爲一名嗜酒如命的酒鬼。
衆人見狀,額頭皆是浮起一道黑線,這般……卻如同大敵一般,是不是太過於高看了?
夢山原本霧濛濛的身軀,在隨著酒漿倒入腹中,開始逐漸變得愈發凝實起來,見狀,樂意低聲問道:“婭瓊,你凌霄可有記載,這幽魂亦能飲酒?”
還未等到謝婭瓊答話,夢山舔了舔脣邊的酒水,緩緩說道:“嗯,算得上是好酒,不錯不錯,真不錯。嗝……小輩,似我這等人,虛實不過一念間?!?
隨即他將酒罈抱在懷中,雙手陡然握拳,給人的感覺再變,由一個酒鬼赫然變成一名鐵血修士,兩手相撞,赫然發出鏗鏘的金玉之聲。
而這次容澤卻是愈發地平靜,毫無反應,因爲他確切的感知到,眼前的這個魂影,沒有一絲一毫的殺伐之意。
“當年,似前輩這般人物,也落得如此下場麼?”卿玉陽問道。
“我這般人物?哈哈哈哈哈,我不過是當年的一縷殘魂罷了?!?
“歲月太過久遠,傳承當真已經斷絕,觀你二人氣度,應不是凡俗人物,可是連最基本的混元和無涯都分不出來,可談,可悲,觀你二人根骨,若是當年,早已可以踏足混元,甚至得窺無涯,而如今,卻只能在第五境苦苦掙扎?!?
“也是,當年一戰,大地破碎,星河斷絕,都死了……剩下一羣無知凡俗又能傳承下來什麼?”
“可惜了,可惜了陛下辛苦鍛造的盛世人間?!?
“只留下了我,以及此地無盡的戰魂供我吞噬,歲月流轉,只差半步,我便要消散世間,終於等到了你們……”
“可是我,可是我不願這般活著,我用你們徹底煙消雲散爲代價,獲得茍延殘喘至今的機會,真地值得麼?”
夢山一邊飲酒一邊絮絮叨叨地自說自話,絲毫不給在場的衆人插話時間,容澤和卿玉陽認真思索話語之中隱藏的其他意味,當聽見混元和無涯之時,眼中皆綻放出璀璨的光芒,而樂意三人,卻是不知如何問起纔好,索性也閉口不言。
見夢山停止了言語,再一次地抱著酒罈發呆,半晌無言,謝婭瓊突然問道:“夢山前輩,可否跟我們說說當年的故事呢?曾有那般輝煌燦爛的盛世,我們卻一星半爪都不知道,只能偶爾從不可測的古籍中知道星星點點,著實可惜。”
夢山似乎是醉了,可是曾踏足道無涯的他,真的那般容易醉麼?酒不醉人人自醉罷了,靠著並肩作戰的兄弟殘魂茍活至今,他又豈有那般的輕鬆自在?
“當年,當年的故事,從何說起呢?我應該是最早跟隨陛下的,唔,當初的他剛剛從卦臺山下來,天下間部族紛爭不止,衆生流離失所,人間慘事,輪番上演。
於是我們打算以武止戈,然後我們從征服第一個戰部開始,到雄踞一方,整整用了兩百年,兩百年中,陛下憑藉著自己的智計收穫了所有人的心悅誠服。
自此,我們在他的帶領下……”
在夢山近乎喃呢的話語下,給衆人緩緩地展開了一段早已埋藏在歲月塵埃裡的一段輝煌過往。
昔年大地,部族征伐不止,終年戰亂不停,而有一人,自卦臺山悟道而出,收攬心腹,縱橫捭闔,終成一方霸主,隨即率衆征伐,以武息戈,終成天下共主。
然天下平定不足一甲子,天地四極驟現異族,殺戮凡俗,歷時百載,終是平定,爲祭奠英靈,而設人王殿,但異族到底因何而來,卻無人知曉。
直至數百載後,界關驟現,那一天,所有的大地之上的修士,全部都看到了天空上,有數萬道流星轟開蒼穹,從天空降臨,每一道流星都散發出驚人的氣勢,讓所有的大地之上的人族修士,心神震動,爲之轟鳴。
此時衆人才驀然發現,原來,不只有一個世界,而自己的這方天地,早已被其他世界的人盯上,當年的四族便是如今的四界的先遣之人。
但此時,昔年帶領人族走向強大的皇者,早已悄然消失,羣龍無首之下,四界下達通令,只要爾等肯要臣服,所有五境以上修士刻下禁制,化爲奴族,便可放過這天下蒼生,否則,就將這璀璨人間,化作無間地獄,再無半條生靈。
可惜,四界低估了他們的傲氣,一戰,要麼臣服,要麼滅界,這種來自四界的無形的壓力,讓整個人族修士,一個個在沉默中,露出了骨子裡的煞氣。
那一年風雲色變,天地昏暗,大戰……一觸即發。大地之上,所有的人族修士,都是在沉默之中,殺意滔天,他們是縱橫天地的人族修士,他們以人族爲榮,當年四界屠戮邊疆,已是留下了累累血債,而今四界進犯,成浩劫之局。
但縱使這般情況,縱使沒有信心將面對浩劫,但是,他們……甘願以戰。
“戰??!”
“同生死,共存亡!”
“對付我人族,卻需四界聯手,不過如此 ,縱使以一對四,那又如何?”
“若我們敗,也就罷了,可一旦若我們沒有敗,必定橫掃這四方界域,讓我人族,成爲五界唯一的主宰!”
陣陣嘶吼吶喊,在天地之間迴盪,不是他們完全沒有私心,而是這一戰……根本就沒有選擇的餘地,要麼戰,要麼死!
那一日,寧可戰死失社稷,絕不拱手讓河山,是所有修士共同的心聲,縱死,亦要身爲護國之列。
“碰!”
一個空酒罈被夢山重重地砸在了神殿的破敗的牆壁之上,頓時濺起一陣灰塵,隨後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步履闌珊地走向最後一罈酒,大口傾灌著,似哭似笑地說道:“可是,我們知道,這是一場註定失敗的戰爭,四界皆有皇者存在,而陛下卻是已經消失不見。”
“最終的我們,還是敗了,瀚海城前,都護府中,界門關外,無一不是流血漂櫓,屍橫遍野?!?
“一位位天驕人傑,至尊紅顏,無不化作最璀璨的星辰,剎那光華,阻攔皇者的腳步,可惜終歸無盡於是。”
“敗了,不對,我們也沒敗,界門關外,左衛以下擊上,逆行伐天,拖著兩名皇者共赴青冥,一役之後界關通道斷裂,五界之戰,自此無疾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