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蒹葭發自肺腑興奮的喊叫聲傳來,一聲聲尖利地飄蕩在周府上空。或是她清純不諳世事,或是她有意炫耀那份霸道的恩寵,叫聲越發肆無忌憚起來,高揚驚惶,直刺入雲霄,院內的丫鬟婆子們更是低頭臊個紅臉不語。
我徐徐的轉身離去,聽著萬嬤嬤罵著丫鬟們:“還不都散去幹活,一個個戳在這裡有什麼好看的!”
原本以爲自己在臺下看戲,悲天憫人的爲他人落淚,到頭來忽然發現自己竟是在戲臺上,無數同情嘲弄的目光紛紛落在我身上。
逃回房時,宮裡派來的那兩名嬤嬤都好奇地打量我,只待我說些什麼,我卻無語,獨坐在牀上,漸漸垂淚。
冰綃似看出我的委屈,更看出兩名嬤嬤的詫異,便悻悻地說:“只聽新人笑,不見舊人哭,咱們爺又要納妾了。”
兩名嬤嬤面面相覷,便不再糾纏,躡手躡腳的退了下去,反是讓我清靜。我心裡更是一陣後怕,我對致深坦言了一切,他卻因此對我的“背叛”耿耿於懷,竟然再去納妾來懲罰我。只是若老佛爺得知我如今失寵,百無一用,怕是會不會對我滅口?想來後背一陣寒涼,千萬芒刺扎背一般的痛。
一夜,我便守著紅燭未睡,直捱到天明。第一聲雞鳴時,冰綃在我身邊翻滾起身,揉揉睡眼道:“小姐,何必苦了自己?姑爺沒良心,日後讓他後悔都沒門進來呢!”冰綃忿忿賭氣道。
而我耳邊卻不停響著致深那陰陰的話語:“你到底是誰?我終是看不清,你滾!”
痛心的閉目,淚水冰涼落下。我到底是誰?我又何嘗看得清他。我愛他嗎?若不愛,我爲何如此的難過傷心,爲何義無反顧地拒九爺千里之外。我若愛他,可眼前就是我愛之所得嗎?淚水更是潸然落下,冰綃無聲地摟住我撫慰。
“小姐,我看那個女學生曹蒹葭就生得怪怪的,來得也怪怪的。怎麼就那麼巧,逢了姑爺吃醉酒,就把她給佔了身子?或許姑爺真是一時眼花,拿她當做了小姐也爲未可知呢?或者,是姑爺見小姐刻意刻薄他,才賭氣要娶她當小姨太吧?”
我苦笑,揉揉她的頭,這纔是自欺欺人吧?
如此,三日後,曹蒹葭便匆匆的被接入周府,成爲周大帥的第九房姨太太。
娶妾倒沒有大肆cao辦,怕是招人閒議。只是自曹蒹葭入府的那日,致深彷彿是餓了一冬終於聞到了腥味的貓,廝混在曹蒹葭的房裡不肯出來,便是曹蒹葭過府第一晚的喜慶團圓宴,也都免了。
我坐在桌前端著秘色邢窯薄胎碗如同嚼蠟,垂個頭不語,五姨太慧巧不時打量我,笑盈盈地說:“如今多了個妹妹來伺候爺,可是爲我們姐妹分憂了。”
我自然不去搭理她,早早的就回房去睡。
窗外淅淅瀝瀝的下起雨,打在梧桐樹上沙沙的清音作響,惆悵滿懷如我,就渾渾噩噩的又過了一夜。
清晨,外面傳來輕輕的叩門聲,萬嬤嬤在外面悠悠地傳話道:“八奶奶可是醒了?老爺吩咐,依著規矩,新奶奶今兒第一日同咱們爺圓房,要諸位姨奶奶去老爺房裡一道去伺候。”
清晨姨太太們須得列隊去給老爺和新姨奶奶請安,伺候洗漱。這是規矩,自然免不了的。縱然眼不見爲淨,規矩卻不得不守。
同樣相似問安的場景又發生在眼前,不過這次不同的是,我也成了列隊問安人的其中一個。我心緒煩亂,巴不得立即便能轉身回房。擡眼時不由驚得愕然,眼前竟然是少言寡語面容清冷的七姨太,那位我曾經在地窖中遭遇的亂黨匪首。我愕然,她卻雲淡風輕一般掃我一眼,慵懶的倦眼也不搭理我的問安,其實,她對誰都是如此冷若冰霜。只是她好大的膽量,她竟然敢回來。
以二姨太爲首,姐妹們依次而入,誰知竟然是直搗黃龍來到老爺的寢帳前。我心下忐忑,想轉身便走,我不想再見到他,尤其是在那尷尬的時刻。
“有些事兒啊,你越不想來,就偏偏越來。”五姨太似是看出了我的不適,低笑道,“不過一個晚上,妹妹如何如此憔悴?”
“姐姐何必管我,只怕自己的事早已應付不過來了。”我回她一句,儘管心已疲憊不堪,卻還是要依舊強作堅強。我不能走,縱然心被千刀萬剮,也不能就此走掉。
“老爺萬福。”齊齊的聲音,我也隨之輕服一禮,身姿猶如秋日的枯葉搖擺。可那錦簾長垂深閉,紋絲未動。
爲首的二姨太強做笑容又屈膝請了一句:“老爺萬福金安!”依舊是沒有動靜。七姨太悶聲罵一句:“sao狐貍!”二太太這才謹慎地近前,低聲道一句:“妾身等給老爺請安了。”
簾幕輕輕打開,衆人的目光都關注地望去那道緩緩打開的縫隙。忽然,“喵”的一聲,躥出一隻黑貍貓,驚得二太太向後一退,卻不留心踩到五姨太的腳尖,一陣尖叫聲亂作一團。我也嚇得心頭一抖。
咯咯的笑聲,帳簾緩緩打起,錦衾內半依半臥的是睡眼惺忪春容嬌豔的九姨太曹蒹葭,斜個眼兒溜溜的笑望了衆人,她雲鬢鬆滑,半明半透的西洋睡衣,能清晰的看見胸前春光若隱若現。她一手搭在身旁一個玫瑰芍藥花瓣裝的玉色夾紗枕頭上輕輕的揉弄,另一隻手拈了枕邊一根長髮仔細尋味,神色得意道:“老爺一夜身輕氣爽,一早的去後花園舞劍打拳去了。”衆人這才長抒一口氣,少了先時的緊張。
他走了,高懸著的心總是落下。只有我自己知道,如今的我是多麼抗拒再見到他。
“洋人學堂裡的女學生,就是不一樣呢。”七姨太冷冷的開口了,“怕是洋人書本里連《chungong》都要教吧。只是九妹妹總也要顧及老爺的身子。”七姨太尖酸的說,她從來寵辱不驚,對老爺不屑一顧,如今這話卻是酸意十足。看來曹蒹葭剛剛過門,便已犯了衆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