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太
青山隱隱,碧水迢迢,秋近掃花別院,西風乍起時,已是落黃滿地。
別院橫跨一條不寬的小河,河岸旁紅蓼、白芷、蘆葦扶堤,更有岸邊聽雨的殘荷,夾生著紅葉如火的相思樹。
小河將別院分作東西兩院,中間橫跨一座漢白玉九曲板橋。流觴曲水,倒也風雅。我同佳麗居在東院,他住在西院,同我們隔水相望,便這麼相安無事的小住了幾日。白天他隨我去書館教徒弟們練武,傍晚便各回各的院落。
秋高氣爽,遠處層林醉染,遠遠近近都是金碧流朱的秋色,賞心悅目。只是美中不足的是庭院中幾株老梧桐樹上生了一種不知名的綠蟲,足有小拇指粗,滾胖豆綠色的身子,帶著兩根觸角,蠕動起來頗是嚇人,偏偏是橫行在我的庭院裡,舉步前都未免提心吊膽地害怕。我素來怕蟲,見到這豆綠的肉蟲便噁心得周身發麻,驚得吩咐冰綃尋人來捉蟲。
書齋面對小河,窗外相思樹絢色如焚,菊花雜著淡淡的幽香。我吩咐冰綃烹了一壺明前龍井茶,悠悠地踱步去書案前坐下,繼續翻書。
“小姐,茶來了。”冰綃笑盈盈地將一盞熱氣騰騰的香茶捧來。我掃了一眼吩咐她放去案上。不盡意間手擱放去書上,卻觸及一個涼颼颼,肉嫩嫩蠕動的東西,驚得我猛一抽手望去,驚得魂魄出竅般“啊!”的一聲慘叫。
豆蟲!那綠油油的身子蠕動在我書頁上竟然是一條食指粗大小的蠕蟲,無數條毛茸茸的腳猙獰可怖。
冰綃也被我的嚇聲驚得險些扔掉手中的茶盞,看到書頁上蠕動的豆蟲後也是一聲大叫。
“這是如何了?”我嚇得眼淚都要出來之際,恰從窗外幽幽傳來一個聲音,不緊不慢。窗外探進周懷銘壞笑著的面頰,他故作懵懂地進來,直奔了我書卷上的蟲子,兩隻手捻起嘆道,“原來是隻豆蟲,”說罷故意拿來我眼前晃著說,“瀾兒你怕這蟲子不成?”嚇得我同冰綃驚叫著退後,氣惱不得地喝著,“扔掉!”
他才呵呵笑著將蟲子扔去窗外。簡直是可惡至極!
打發走周懷銘,冰綃安慰我說:“小姐,莫怕。”不禁嘀咕一聲,“姑爺如何同個頑童一般的促狹?”
到了用膳的時候,冰綃端來兩菜一湯,是我們主僕的用度。因見九爺節衣縮食的開書館去多收些孩子讀書,我也不再鋪張,每日薄粥小菜也吃得怡然。
窗外傳來來旺的聲音:“八姨奶奶可在房裡?”
冰綃同我相視一眼,忙應著:“是來旺哥嗎?我家小姐在用膳呢。”
來旺笑嘻嘻的拖了一個朱漆緙絲托盤進屋來,屈膝打個千兒說:“老爺新近得了一位大廚,特地煎煮烹炸無所不能,特地做了當地一道名菜送來給奶奶嚐個鮮。”
說罷手中托盤上的蓋子一揭,綠色飄白如裹了白霜煎炸如豆角的東西擺上,都是飄著香氣。
“這道菜叫綠遍青山。”來旺笑瞇瞇地說,打量著我。
我瞟一眼,自然不屑吃他送來的東西,只是冰綃忙圓場笑了說:“那就謝過老爺了。”
一邊對我說:“小姐,難爲姑爺這份心呢。”不容分說就拿了羹匙牙箸爲我拈起一根放去碟子中。只不過轉瞬間,冰綃“咦?”的詫異一聲,我的眸光落在盤子上,也不由驚得瞪大眼睛,同冰綃一道驚叫一聲離席而起。是那豆蟲,滿碟子煎炸的豆蟲,那觸角和滿身的腿還清晰可辨。
“拿下去!”我驚得心噗噗亂跳,來旺卻長大嘴一臉懵懂地說,“八奶奶,這可是好東西,比雞鴨魚肉都鮮美呢。當地的農戶,到了秋季,都搶了爭吃這豆蟲,或煎炸或燒烤了……”
“拿下去,倒掉!”我掩了口鼻,緊緊閉目,不由覺得噁心欲嘔,但是目光飄去窗外時,竟然發現隔了河岸對面的水榭中,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仔細一看,可不正是周懷銘?只見他負個手在背後,半捲了一卷書,淺吟低唱般在水榭徘徊,目光不時飄來我這邊,含著得意的笑。
我氣惱得一把落下窗,忿忿地坐在窗旁竹椅上,情知他來此便是十足了心思作弄我而來。只是我若真惱了或被嚇到,豈不是令他得意?於是我吩咐冰綃開窗,自己坐去琴案旁,靜了靜悸動微定的心,開始撫琴。心下在尋思,如何能打發了周懷銘回府去?否則我必不得清靜。情已不堪至此,他復來彌補也是枉然。失去的再不可得,那噩夢我是不堪回首去重溫了。
冰綃無可奈何地望著我道:“虧得姑爺想得出這促狹的鬼點子。”
我也不理會,只吩咐她說:“看好門戶,不必理會。咱們越是怕,他越是鬧。這便如戲臺下有人喝彩,臺上的人唱得更歡。”冰綃點點頭,頗是無奈地嘆口氣。
清晨,窗外的鳥鳴清幽驚醒我的晨夢。起身披了衣衫,吩咐冰綃打開窗透口清心的空氣,竟然發現窗前一對兒黃嘴兒玉色身子小巧玲瓏的白玉鳥在金絲鳥籠裡,上下跳躍鳴叫聲音婉轉動聽。
“呀,哪裡來的小鳥兒,真是可愛。”冰綃驚歎道。
庭院中打掃婆子搭話說:“是老爺一早遣了來福送來的,說是給八奶奶解悶兒的。”
我打量那對兒籠中鳥,似覺暗處有一雙無形的眼正對了我詭笑。我轉臉吩咐冰綃說:“放了吧。把我關在籠子裡還嫌不夠,要將它們也陪我一起關著嗎?”
冰綃遲疑地問道,“小姐,這……”見我不答,她訕訕地應了聲“是!”,便吩咐婆子開籠子放鳥。
心煩愁悶,我便吩咐冰綃同我去九爺的學堂去教書。
待到了學館外,想到他的百般促狹無理取鬧,就令我無奈心煩。彷彿藕斷絲連,任憑我如何也擺脫不掉他的無賴。
我今日教孩子們讀《論語》,講述過《泰伯》中的一段,我便帶著孩子們朗朗地誦讀著:“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爲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
我爲孩子們講解著:“曾子說,凡是有遠大的理想抱負的人就必須要有勇氣,剛毅。因爲他們有重大的使命,要走很遠的路……”孩子們一雙雙求知的眼睛聚精會神的凝視著我。我便爲他們一一講述著。待孩子們寫字的間隙,我環視周圍,總覺得似是少了些什麼。這才恍悟原來他今日竟沒來。我輕輕放下書,心中竟有了絲難言的惆悵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