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那少年叫出“謝家阿凝”來,原本打算離開的謝蘭馨和天青不由都停下了腳步,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訝。
謝蘭馨轉身,面帶疑惑地問他:“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剛纔這少年說見過自己,謝蘭馨只當是胡說,可現在連自己的名字都知道,可見是真認得自己。
可謝蘭馨看著面前那張比二哥長得還要好看的臉,卻實在想不起這個人是誰。
那少年慢慢地走過來,一臉嘲諷地道:“謝阿凝,你可真是一點沒變啊,和小時候一模一樣,還是那麼胖!”
“要你管!”謝蘭馨還以爲遇到熟人了,本想和他好好說話的,可見他這樣,也就跟著嗆聲了,“你是誰,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你居然不認得我?”那少年指著自己的鼻子,一臉不相信地高聲喝問。
謝蘭馨疑惑地眨眼,滿臉的不在乎,道:“我爲什麼要記得你啊!不過呢,想來鬼鬼祟祟的躲在山洞裡,還偷襲女孩子的,一定不是什麼好人!對了,你就是娘說的登徒子!”
那少年氣得跳腳:“謝阿凝,你不要亂說!誰是登徒子啊?我只是不想你打擾我表兄!再說了,就你這樣的小胖妞,登徒子也看不上的好不好!”
“哼!我長得胖了點怎麼了?總比你欺負女孩子好一點!”謝蘭馨針鋒相對,“不知哪兒來的小賊,在花園裡瞎轉悠,你不知道這邊是女孩子呆的地方嗎?登徒子!”
“小胖妞!”
“登徒子!”
兩人在假山洞口吵得越來越大聲,想不引起別人的注意也難。
站在柳樹下的那個身穿雪青春衫的少年就走了過來,輕聲問:“鶴奴,你怎麼和女孩子吵架啊?”
他的聲音有些啞啞的,卻顯得很溫和,讓人一聽就很有好感,特別是在跟人爭吵的謝蘭馨耳朵裡。
謝蘭馨不由收斂了,悄悄地打量他,在近處看,這個大哥哥顯得更好看了:他身材纖細,個子比自家大哥略高一些,眉眼精緻,若不是聽見他的聲音,光看容貌,謝蘭馨還要以爲是個漂亮的姐姐呢。只是美中不足,他膚色蒼白,似乎有些病弱。
那個叫鶴奴的壞小子似乎有些怕他,有些心虛地解釋:“衡哥,我纔不想和她吵架呢,是她先罵人的!”
謝蘭馨心中反駁: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好不好,可面上卻一本正經,斯斯文文地站在一邊。
“那也定是你失禮在先!”衡哥先責備了鶴奴,又轉身向謝蘭馨賠禮,“我這表弟頑劣,有什麼對不住的,我這廂給小姐賠罪了。”
謝蘭馨忙還禮,嘴上說著“不敢當”,心裡卻想:要認錯也是那個壞小子來認,跟漂亮哥哥有什麼關係!
這個漂亮哥哥姿容既好,性情亦佳,越發讓她有似曾相識之感,對了,那個壞小子不是叫他“衡哥”嗎?
她想起一件舊事:
當年曾祖母去世後,她不懂事,天天惦記著去找曾祖母,有天晚上,大家都睡了,她一個人偷偷地溜到靈堂,正好遇到一位長得很好看的哥哥,耐心地安慰了她,還把她送回房。
謝蘭馨不由得眼睛一亮:一定是了!
這時,鶴奴也向衡哥介紹謝蘭馨:“你還認得出來不?她就是謝家阿凝,是不是和當年一樣胖嘟嘟的?”
衡哥微笑,那笑容柔似春風:“原來是謝家妹妹,鶴奴不說,我還一時不敢認呢。不知道阿凝還記不記得我?”
“嗯,阿凝記得你就是那天晚上的衡哥哥。”謝蘭馨笑瞇瞇的,屈膝給他見禮,“阿凝見過衡哥哥!”
說不定這位漂亮哥哥還是未來的表姐夫呢,現在當然要禮貌一點。
站在謝蘭馨身後的天青也跟著行禮如儀。
“謝家妹妹不必多禮,”衡哥忙還禮,柔聲問道,“謝家妹妹應是隨親長同來的吧,怎麼就帶了個丫鬟走到這兒來?”
謝蘭馨剛要回答,旁邊鶴奴不滿他們無視他,便插話道:“喂!謝阿凝,你怎麼就記得他啊?不記得我?你是不是故意裝作不認識我啊?”
“誰要記得你啊?”謝蘭馨記起了“衡哥哥”,自然也想起了,當日好像是有個叫“鶴奴”的,好像那次也欺負她了。原來他一直都是這麼壞的!
就算現在想起來了,謝蘭馨也不承認:“誰知道你是誰啊!不認識就是不認識,我幹嘛要假裝啊!”
“原來不僅是胖妞,還是個笨蛋啊!”鶴奴氣惱地道。好啊,枉費他還記得這個小丫頭,人家卻把他給忘了!
“鶴奴!”衡哥不悅地叫住他,“怎麼和妹妹說話的?”
謝蘭馨見衡哥開口責備了,便不再說什麼了。
鶴奴看著得意洋洋的謝蘭馨,雖然氣惱,卻也乖乖住嘴了。
那邊,疑似鍾家二表姐的姑娘也在這時走了過來,她的聲音柔和婉約:“怎麼了?鶴奴和誰家姑娘起了爭執?”邊說邊打量了一下謝蘭馨,看著那熟悉的面龐身段,有些遲疑地問:“你……你可是謝家表妹?我是寧國府鍾家的姑娘,排行第二。”
謝蘭馨忙行禮道:“阿凝見過二表姐。”果然是二表姐鍾文柔呢,天青沒有認錯。
這位二表姐可比前兒見的四表姐、五表姐美麗多了,肩若削成,腰如約素,亭亭立在那兒,就如一支芙蕖出綠波,清麗動人。只是不知性情到底如何,眼下看著倒和傳說中一樣溫柔。
鍾文柔見她禮儀周全,又長得可愛討喜,也有幾分喜歡她,微笑著扶起她道:“沒想到這麼巧,會在這裡碰見表妹。——對了,你和顧世子可有什麼誤會麼?”
“顧世子?”
謝蘭馨奇怪地看了看衡哥,又看了眼鶴奴,難道是說那個壞小子麼?他是什麼世子?誰家這麼倒黴攤上這麼壞的世子啊!
鶴奴回以很不滿的眼神,好像在說:你那什麼意思?看我做什麼?
“怎麼,表妹還不曾認得麼?”鍾文柔有些驚訝。
那剛纔幾個人在說些什麼的呀?難道都不先問來歷麼?
衡哥好像這才記得,自己還未自報家門,倒有些羞慚。
謝蘭馨印象裡,這才見到他們第二次,頭一回還小,想不到問,這一次,也忘了問,同樣有些不好意思。
鶴奴則是一臉“你居然不知道我是誰”的表情看著謝蘭馨,好像她理所當然要認識他一樣。
“好吧,那麼就現在正式認識一下吧。這是我姑母家的表妹,姓謝,她的父親便是清河大長公主之孫,”鍾文柔見他們這樣,便拉著謝蘭馨的手,一一介紹道,“表妹,這位是安郡王,這一位是靖平王世子。”
“見過安郡王,見過顧世子!”
這兩位身份都比她高多了,謝蘭馨又認認真真地行了禮,心中卻嘆了口氣,安郡王就罷了,容貌好,性情好,地位尊榮一點,那纔好呢,可那個壞小子居然是顧世子,真是讓人不服氣啊,還要給他行禮!
不過想起這位顧世子的身世,謝蘭馨又平和了,畢竟他也是個可憐人呢。
安郡王蕭衡,和靖平王世子顧謹,這兩個人物,謝蘭馨自然是聽說過的。
這兩家是娘特別提起過的,他們和曾祖母還有不小的牽扯。
安郡王蕭衡是世宗朝懷愍太子的長子。懷愍太子同母的幼妹宜陽公主,就是顧謹的生母,蕭衡和顧謹是姑表之親,兩人的命運也在幼時便連在了一起。
懷愍太子是先帝世宗的第二子,生母是世宗皇后顧明珠。
顧明珠出身于靖平王府,是顧謹的祖父顧守業的親姐姐。因母早喪,父親又不肯再娶,顧明珠早早就主持王府中饋,承擔起照顧老父幼弟的職責。她的美麗聰慧,爲太宗看中,替太子聘爲太子妃,十八歲嫁與當時還是太子的世宗皇帝,生四子三女。依次爲大公主汝陽公主、大皇子悼恭太子、二皇子懷愍太子、三公主汝寧公主、五皇子齊哀王、五公主宜陽公主、六皇子吳王。
長子悼恭太子十來歲的時候夭折,二子就成爲了實際上的長子,理所當然的繼立爲太子。
世宗延熹三十一年夏,先帝世宗前往離宮避暑,令太子監國。當時顧皇后身體不適,不宜遠行,不曾隨行。
後來就有人在世宗面前密告太子謀反,世宗派人問罪,查抄東宮,抄撿出所謂的證據,太子怒而反抗,殺傳旨太監,結果傳到世宗耳裡,更證明了太子的反意。世宗怒派御林軍緝拿,太子和一母同出的五弟齊王被迫倉皇逃出京城,幾日後被追兵追上,自殺而亡。
國舅顧守業察覺情形不對,讓自己的幼子顧長寧和顧皇后的幼子吳王一起去東宮營救,但當時太子妃將臨產,根本沒法逃,眼見東宮即將被攻破,她就和兩個女兒放火焚宮,吳王到時已經晚了,只救出了五歲的蕭衡和他三歲的弟弟。
吳王和顧長寧各帶一子喬裝分成兩路逃出京城,卻都被追兵趕上,吳王和蕭衡在將被抓時被回京的清河大長公主撞見,救了下來,但吳王還是廢了一隻腳。而另一路的顧長寧與太子次子就沒那麼好命,都死於亂軍箭下。
而世宗尚不知這一切,回宮後還問罪顧皇后,想要廢后,顧皇后緊閉宮門,隔牆大罵世宗,讓他把太子等人帶到她面前。
清河公主帶著吳王和蕭衡見世宗,勸說世宗,不久顧長寧及太子次子的遺體也運回來了,東宮的慘烈也傳了進來,世宗纔有些後悔,下詔太子無罪,令追拿的諸將護送太子齊王回朝。然而幾日後運回來的卻是冷冰冰的屍體,顧皇后早有不祥之感,得知消息後,悲憤絕望中自縊而亡。
世宗後來追查誣告之事,牽連問罪者幾萬人。但逝者已矣,追悔也是無用,太子終究得到的只不過是“懷愍”兩字的諡號。唯一留下的兒子蕭衡,年幼又受了驚嚇,一直多病,與帝位也是無緣。
而顧謹的母親宜陽公主,當時生下顧謹沒多久,得知母親哥哥們的慘死,日日傷心,不久就病逝了。顧謹的父親與宜陽感情甚篤,宜陽過世後,一直鬱鬱寡歡,在冬日感染上一場風寒後,也不治亡故。
可以說,蕭衡和顧謹這對錶兄弟是一樣的命苦。本來沒有哪一場亂世,這兩人都是地位尊貴,生活順遂,被衆人趨奉逢迎的貴公子,現在身份卻有些尷尬,京中貴人多有待他們不冷不熱的。
謝蘭馨想到這些,就覺得自己在夷安公主那兒受的委屈真不算什麼了,對於顧謹也有了容忍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