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就是幾個月時間沒見,秦玉齋的頭發就已經全都白了。他的身體不是很好,臉色發灰發暗,坐在一輛木頭制作的輪椅上,大熱的天氣,身上還蓋了一條薄毯。
老梁站在輪椅后頭,想著江紫薰這邊推過來。
一陣咳嗽聲過后,秦玉齋指著沙發,“請坐!”
江紫薰看著屋子里的另外三個人,老梁,顧秦,還有周嬸,全都是站著的,她一個晚輩實在不好坐下。但老爺子發話了,又不好不坐。
正在猶豫間,周嬸拉著顧秦走了出去,又回頭朝老梁使了個眼色。老梁身體沒動,雙手仍舊搭靠在輪椅的柱子上。
“梁子,你也出去吧,我想單獨與江小姐說說話?!崩蠣斪影l話了,聲音嘶啞,估計是一直咳嗽的原因。
老梁還是放心不下,但在接觸到秦云齋帶有威嚴命令意味的視線時,放棄了,他轉向江紫薰,“江小姐,我們都在外面,如果有什么事情,請立刻叫人!”
“嗯?!苯限裹c了點頭,“請您放心。”
他們這么擔憂,看來老爺子的身體確實出現了很嚴重的狀況。一般在這種情況下,病人適合靜養,不宜受到刺激。他們其實害怕的是老爺子會因為與她談話而使情緒激動起來,加重病情吧。
屋子里只剩下江紫薰與秦玉齋,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這間房子朝陽,窗戶微微敞開著,窗下面的小花壇里種有許多茉莉花,清麗淡雅的香氣絲絲縷縷透過窗紗散入這幽靜沉悶的氛圍中。
聽周嬸的意思,江紫薰多少了解秦云齋找自己的原因。老爺子估計是不同意自己與墨麟在一起,但是她的態度很堅決,接下來不管多么難聽的話,多么聲色嚴厲的責難,都要忍受住,不要生氣,不要沖動。
手心里全都是汗,幾乎握不成拳頭。她深深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保持明快。
“江小姐,你有心情聽一個故事嗎?”很長時間的沉默過后,老爺子幽幽的問,一雙凌厲如暗夜鷹隼的眸子朝她看過來,目光鋒利如冬日的風霜,一寸一寸的凌遲枝頭最后一片樹葉。
不過只是一瞬,便掉轉了頭,將視線投向放在走廊花架上那盆長的茂盛蔥翠的蘭草,幽邃如蘊藏千年靈源的古井般的眸子沉暗無邊,好似淹沒了塵世萬物。
不自覺的被他的威嚴懾服,江紫薰隨著秦玉齋的目光看過去。不相信這個時候他有心情講故事,但卻還是恭敬的說:“您請說。”
“二十四年前,一對雙胞胎兄弟誕生之后,因為種種原因導致兄弟兩個從小就分開了,哥哥住在外公家,弟弟住在奶奶家。哥哥從來都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弟弟,但是弟弟卻很早就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哥哥,時時刻刻在暗中仰望著耀目如星辰一般的哥哥?!?
“弟弟在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的消息之后,放棄了治療,他決定在最后的一段時間里,用盡自己的生命做一件事情。他拖著蒼白虛弱即將破敗的軀體找到了哥哥,請求他代替自己繼承家業,照顧自己在意的每一個人。但哥哥卻不同意,因為他答應過一個人,必須要趕回去?!?
“弟弟不肯放棄,不顧朋友的勸告,執意駕車
追趕哥哥。很不幸的發生了車禍,在崎嶇的山路上,被撞倒的電線桿砸向駕駛室,弟弟受了重傷!”
江紫薰的心猛的揪緊!看向秦玉齋欲言又止,對方那雙深沉的眸子立時睇過來。
這個事實怎么與李在恩說的不一樣。他那天分明是說電線桿是他撞倒的,怎么到了秦老爺子這里就變成是歐陽文羲撞倒的了?但是秦老爺子絕對不會平白無故編造出這么一個矯情的故事來。那么,這只有一個可能。李在恩沒有說真話。
他為什么要把罪責都攬到自己身上呢?是出于對死者的敬畏,愛護,還是自責?如果李在恩對歐陽文羲能夠做到這一點,那墨麟對于自己的親弟弟的那份愛,更是深廣的如渺無邊際的大海吧。
秦玉齋只稍稍停頓了一下,便又接著說:“而哥哥,走在半路上的哥哥,不是都說雙胞胎之間存在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靈感應么。哥哥忽然就覺得心疼的似乎要炸裂開一樣難受,惶恐不安的情緒像是一只巨大的黑手一般緊緊攫住他,緊致的幾乎無法呼吸。哥哥不顧一切的跑回了弟弟的家,看到的是弟弟沒有絲毫生氣的蒼白面容上,一雙沒有闔上的滿含期待的眸子?!?
“哥哥跪倒在弟弟的尸體面前,發誓要守護弟弟所熱愛的一切,在他畢生的生命里,用盡自己所有的力量去維護弟弟想要維護的。他親手合上弟弟的眼睛,隨后便被弟弟的家人,也就是他的奶奶囚禁了,作為準繼承人培養著。在那段如暗夜一般難熬的日子里,哥哥幾乎斂去了所有的情緒,變成了一臺沒有感情,只知道工作學習的冷漠的機器。如果這樣的情況一直繼續下去,哥哥絕對不會辜負弟弟的希望!”
秦云齋忽然轉頭看向她,冰涼的如凍泉樣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緒,“江小姐,你說,你是不是也這樣希望呢?”
她點了點頭。
腦子里卻一下子炸開了,千頭萬緒紛紛擾擾像是理不清的線條一般纏繞著她,糾結著她。
老爺子說的是秦墨麟與歐陽文羲的事情,這也是秦墨麟一直都沒有告訴過她的事情的真相。當年以為他喪生車禍之中,滿心都裝滿了巨大的悲傷,其它的都顧不上去思考。但后來知道他還活著,有的時候想起來,雖然理解他那時的心情凄慘悲傷,但心里還是有些怪他的。
四年前的那天,之所以會在暴風驟雨的前夕出門,她是要去車站接秦墨麟的。因為,那幾天她身體一直都不舒服,去醫院檢查卻查出了已經懷孕兩個月。
她很害怕,一刻也等不了,就跑到車站去等他,想要告訴他這件事情??伤驹谲囌镜鹊教於己谕噶耍詈笠话嘬囘M站都沒有等到人。
那個時候還沒有手機,無法聯系。失望傷心之下,她只好獨自一個人往回走。身上沒帶錢,如果不回去就只能夠露宿街頭。那個時候雨已經下起來了,她出門的時候很匆忙,沒有帶傘,走不上幾步整個人從頭到腳都被澆了個通透。她的一顆心也像是被雨淋瀝了 一樣,沒有了一點溫度。
如果那天父親沒有來找她,她肯定熬不過去,半路上就倒下了。父親的一雙腿換來了她的命,如果說她是幸運的話,那么這幸運也太過慘烈凄然了些
。
“你應該知道自己與她的關系吧!如果你們在一起,他此前的所有努力就全都白費了,他會成為眾矢之的,歐陽家將會因為你們而蒙羞!”秦玉齋威嚴寒涼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將她拉回到嚴峻的現實中來。
“江小姐,在你出現之前,小麟的態度一直都是很堅決的,這個孩子的性格里沒有任何弱點。可是,在你出現之后,他的世界全都亂套了!別的不說,就是上一次,你弟妹的事情,小麟竟然將幾十億的工程項目轉讓給了鄭氏!”
秦玉齋只要想起那個就氣憤的想要殺人,本來已經決定插手江函晨與江思夢的事情,但小麟那個孩子的行動卻比閃電還要快速,搶在他的面前就將事情給了結了。他知道那個孩子已經被面前這個女人迷惑了心智,別說生不帶來死不帶走的錢財,就算是命,只要這個女人肯說一聲,小麟也會毫不猶豫的雙手奉上。
這有些太過可怕了!這讓他想起了那個英年早逝,同樣讓他覺得驕傲的孩子。他們秦家為什么會產出這樣兩顆癡情的種子,為了女人什么都不顧呢?
他覺得自己此前的想法都是錯誤的,第一次見江紫薰,其實印象不錯,這個女孩子清純甜美,并不是那種妖艷絕麗的尤物。長相是有些像歐陽家的女兒歐陽珊,但并沒有往那方面想,正常人都不會想到那個。如果小麟喜歡的話,他默許了。
但后來知道江紫薰是歐陽珊的女兒,兩個人是表兄妹的關系,而小麟卻并沒有要分手的意思。那個時候,他才覺察出事情的嚴重性。這個女人,是小麟的劫!他們兩個就絕對不可以在一起!只要有他在的一天,就不會坐視這樣的事情發生。
“什么幾十億的工程?”江紫薰懵了,她對這一切都不知情。江函晨與江思夢的事情忽然就結束了。事先沒有一點預兆,縱使她懷疑都不知道去問誰。更為重要的是,她與秦墨麟那個時候正處于冰點時期,根本不會問他。而李在恩,也不會主動說。
“看來,你是什么都不知道!”秦云齋裹緊了身上的毯子,咳嗽聲斷斷續續的,“鄭氏本來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卻因為鄭承炫絕處逢生,柳暗花明了!那小子雖然有些能耐,但還沒有到如此地步!他利用你威脅小麟,小麟沒有辦法只能把亞歐聯盟的部分項目交給鄭承炫!”
“這是真的嗎?墨麟他從來都沒有跟我說過!”
幾十億的工程!那樣龐大的數字,從嘴里說出來不過就是幾個字,在商界這塊不見硝煙的戰場上,這些數字具有的殺傷力道絲毫不亞于劍拔弩張,真槍實彈的戰斗。
“小麟是那種喜歡邀功請賞的人嗎?”
當然不是!但這樣大的事情,他不該隱瞞!
“罷了!我不想再跟你在這件事情上多費唇舌,就是想要讓你知道,你已經成為小麟的弱點!請你離開他,不要拖累他!小麟他雖然與弟弟見面還不到一天,但卻對弟弟有著極為深厚的感情,我不希望他們兄弟之間隔著一個女人!”
江紫薰伸手捂住心口的位置,試圖減緩心臟的劇烈跳動。事到如今,在老爺子這樣直接的正面的逼迫之下,不能逃避,必須要做出回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