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春節, 譚爭鳴老實的跟著父母回了鄉下。在家陪母親洗洗菜、幫忙做做飯，和父親坐在一起聊聊天，或是趁著外面行人不多的時候一起出去逛逛, 買買早點。這樣晃蕩著, 心情比之前好了很多。

大年三十那天, 家里親戚都聚集到他家過年, 雖然人算不上多, 但是也比只有三個人的時候熱鬧。大家坐在一起吃飯聊天，譚爭鳴也就沒怎么回憶起去年封聲留在自己家里過的那個春節。

當然，以譚爭鳴的年紀, 吃年夜飯的時候少不了被親戚提起終身大事。譚爭鳴不知道該說什么，譚父譚母卻主動出面幫他岔開了話題。

“爭鳴現在還要忙事業呢, 他們那一行, 好像也不興三十歲之前結婚吧？”

親戚也不過是隨口一提, 見人家爸媽都不急了，也就轉了話題, “爭鳴啊，我聽說你今年只拍了一部電影？什么時候上映啊？”

“明年四月。”譚爭鳴回答，心又不覺痛了一下，春節之后的宣傳，不知道封聲還愿不愿意參加。如果自己還能再見到他……

心思稍有活絡, 就又硬生生地被他拽了回來。現在, 他自己想什么都沒有用了, 關鍵還是看封聲的態度。可是直到現在, 封聲都還沒有回他只言片語, 包括他發給封聲的拜年短信，也都沒有回復。

“你這次拍的是什么電影啊？”親戚熱情地詢問, “上次你那部美國大片……你爸媽送我的票，我拿著和我們同事一起去看了，呵，可熱鬧了，真是不錯。”

譚爭鳴勉強笑笑，“這次的電影是文藝片。”

“文藝片啊……”親戚顯然并不是十分了解文藝片和動作片之間的區別，“那也行啊，這次你還送票不送？”

“您想看，倒是后就一定送您兩張。”

親戚大氣地一揮手，“多送幾張更好，我帶著我們辦公室里的同事一起去看。”

譚爭鳴這才明白過來，親戚其實并不在乎他拍的是什么片子，想要的只是這種“有面子”的感覺罷了。

即便如此，但是，如果這部電影注定是他和封聲的最后一次合作，那么他十分希望可以有更多的人去電影院，見證他倆間的最后一絲關聯。如果可以，他會盡自己的一切力量，只希望見證的人可以多一些、再多一些。

“那就多送您一些。”譚爭鳴笑笑，“到時候，我讓我的助理把電影票的兌換券給您快遞到家里去。”

“唉。”親戚開心地答應一聲，“這當了大明星的人就是不一樣，辦事啊，處處透著妥帖……”

譚爭鳴無聲地笑笑，如果全世界都能成為他和封聲之間的見證，那么他可以、他恨不得把所有場次的電影票都包下來，站在大街上挨個人發。但是即使他這樣做了，也不會再有更好的結果了吧？

那么……

***

初一早上，譚爭鳴打開手機，叮叮咚咚幾聲響后，他看到了那個號碼會給他的一條短信。

簡簡單單地四個字：“新年快樂”，沒有標點，也沒有表情。但是這四個字，是封聲回給他的。

譚爭鳴瞬間清醒過來——不！應該說，他覺得自己瞬間又活了過來。封聲沒有不理他！他恨不得跑到外面大聲呼喊，發泄他此時的喜悅。

吃完早飯，譚爭鳴穿好衣服，和爸媽說了一聲一個人出門了。他去了爺爺的墓地，他已經等不及到爺爺忌日那天再去說了。

路上，他喬裝進超市買了一個果籃還有兩盒精包裝的點心，又打車去了郊區的墓園。出租車司機聽到那個地點不禁苦下一張臉，但是又舍不得那份雙倍的車資。

“小伙子，大年初一去掃墓啊。”司機和譚爭鳴聊天。

“有些話想對爺爺說。”譚爭鳴點了點頭。

在他家鄉的這個小地方，大家都沒有大年初一去掃墓的習俗。初一的墓園很清冷，他一個人在墓園內行走、穿梭，終于，停在了爺爺的墓碑前。他把帶來的果籃和點心放到地上，輕輕一鞠躬。“爺爺。”

寒風呼呼吹來，刮過果籃的包裝，發出“呲呲”的聲音，仿佛是譚爺爺在冥冥之中回應他的話語。

“爺爺……”譚爭鳴又輕輕喚了一聲，“爺爺，我想告訴您，我喜歡上了一個人……一個……男人……”

站在墓碑前，譚爭鳴又把那天對著譚父譚母說過的話重復了一遍，說到最后，又克制不住地哽咽起來。但是只要一想到早上收到的那條短信，他又覺得心里充滿了希望。

“爺爺，您能祝福我們嗎？”他輕聲呢喃。

風再次吹過墓碑，發出聲響，并不刺耳。譚爭鳴又彎腰鞠躬，他想，這應該就是爺爺對他的寬容和諒解了吧。

“爺爺，請您保佑我，有朝一日，可以帶著他過來看您。”譚爭鳴微微一笑，對爺爺、也是對他自己許下了一個承諾，轉身離開。

***

再次見到封聲，是在年后的一次宣傳方案確定會議上。

譚爭鳴到得稍晚，一走進會議室，就看到封聲正坐在高森旁邊，兩人不知在聊什么，高森說了幾句之后，封聲就大笑了起來。

看起來，精神還不錯，心情應該也不錯。

會議室內人不多，譚爭鳴往前走了兩步，從高森開始挨個兒打招呼。叫了一圈人，最后才輪到封聲，“封……導演。”

“小譚啊？”封聲抬著眼看他，微微一笑。

高森也笑著說，“小譚啊，怎么不坐？”

譚爭鳴猶豫了一下，封聲旁邊確實有一個空這個位置，但是從這里繞過去坐，又未免有些太刻意了。他微微抿了下唇，拉開了正對著封聲的椅子，坐下。

很快與會人員就都到齊了，其中不乏有些人和封聲關系熟絡，見到他都略帶著些關心地問，“封導演，您父親那邊……？”

“多謝關心，已經沒什么大礙了，現在就是在家養著。”封聲朝那人點頭致謝。

“叔叔已經快到該退休的年紀了吧？不如趁著這次，退下來在家里享享清福啊。”會議還沒正式開始，那人也很有閑心地和封聲聊著。

封聲一臉認同地點頭，“我也是這么勸他，但是老頭子性子倔，一心想著養好了接著去上班，我也沒有辦法。”

譚爭鳴一心都放在封聲身上，他和別人說了什么、聊了什么一清二楚，但是自己這邊有人過來和他搭話，他就一時沒反應過來。一回頭，才發現副導演不知什么時候坐到了自己身邊。“副導演，你怎么過來了？”

副導演睨他一眼，無奈地搖頭，“我都坐這里半天了……小譚啊，你剛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啊？沒什么……”譚爭鳴連忙搖頭，正想著用什么借口敷衍過這段尷尬才好，那邊高森對著話筒清了清嗓子，會議室內隨即安靜下來，副導演也不再有心思理會譚爭鳴，倒是省了他的事。

會議正式開始。

這場會直開了兩個多小時，但是在譚爭鳴眼中，這場會議對于他意義只有一個，那就是封聲。幸好整場下來都沒人點名讓譚爭鳴發表意見，不然會議室里的人都會知道，這位電影的男一號兼投資人，正在愣神。

直到會議結束，譚爭鳴才跟著眾人一邊拍手，一邊“醒”了過來。眾人一邊收拾手邊的東西，一邊往外走。譚爭鳴聽到副導演不知什么時候躥到封聲身邊，問他：“封導，您等下回家？我剛好去經濟開發區那邊辦點事，要不……我捎您過去？”

“不用了。”封聲客氣地笑著拒絕，“我最近在我姑姑那邊住著，就先不回那邊了。”

這句話傳進正亦步亦趨地跟在兩人身后的譚爭鳴的耳朵里，他不禁心下暗喜，“封哥。”他突然開口，“不如我送你過去吧。”

封聲和副導演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一回頭，見到是譚爭鳴站在身后，副導演目光一閃，不等封聲開口，就搶著說，“那我怎么好跟譚影帝搶差事呢。”

這話說得奇怪，譚爭鳴微微一蹙眉頭，卻并不較真——他一門心思只等著封聲的答案。

“好啊。”封聲挑著眉答應，又彎著眼睛說，“本來我是打算打車走的，不過這個時間，路上堵車的話不知道車費要多高呢。小譚你愿意送我，那當然再好不過，省下來的錢都夠請你吃一頓飯的了。”

答應了？封聲竟然答應了！譚爭鳴內心狂喜，但是面上表露出來的，卻只是呆愣愣地站在那里。

副導演笑著捧場，“封導演還差這點小錢？”

“能省一點是一點嘛。”封聲一邊笑，一邊又扭頭看了譚爭鳴一眼。他的視線落到譚爭鳴身上，略作停頓，就又轉了回去。

含義不明，但是譚爭鳴卻像是突然被喚醒了一般，他往前錯了兩步，站到封聲身邊，在避開副導演視線的地方，偷偷碰了一下封聲的后腰。

封聲神色不變，和副導演一邊走一邊閑聊。這幾個月封聲不在B市，他家里事多，雖然已經盡量多和劇組還有投資方這邊溝通，卻依然有很多不能及時給出意見的事，就都著落在了副導演的身上。因此，這離開的一路，兩人也還是有許多話要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