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好衣服洗過臉刷過牙，封聲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樣地出了客臥。譚母在廚房不知道在忙什麼，譚父正坐在客廳裡，電視裡傳出新聞的聲音。
餐桌上擺著一碟子煎餃子，還有一碗豆漿。
“阿姨，新年快樂！”封聲一進餐廳，就朝著廚房的方向大聲說了一句，又轉身向著客廳的方向說，“叔叔，新年快樂，萬事如意！”
封聲一起牀，譚爭鳴就出了客臥，此時才從廚房裡露出身影來。原來譚家的廚房裡有一扇小門，裡面是儲藏室，譚爭鳴剛剛不知道在儲藏室裡弄什麼呢。
“小封，你起來啦。”譚母手裡拿著一個大瓷碗，一邊打雞蛋一邊從廚房往外走了兩步，“給你留了餃子，快吃吧。中午吃三鮮打滷麪好不好？”
封聲剛剛夾起一個餃子，正準備下口，聽到譚母的話不禁滯了一下。他原本打算吃過早飯就找藉口撤的，沒想到譚母還想著留他吃午飯……
“阿姨。”他兩三口吞下一個餃子，纔開口婉轉地問，“今年您家裡是不是很多人過來拜年啊？我在這裡……不方便吧？”
“應該有吧？”譚母不確定地扭頭看了看譚爭鳴的方向，但是在封聲的角度，卻看不到譚爭鳴的反應。過了一會兒，譚母才道：“今天就算有人過來拜年，也都是爭鳴的同事、朋友。我和爭鳴他爸在B市沒什麼熟人，今年親戚們都出去旅遊了，也沒什麼人過來。”又安撫封聲，“你就在這兒呆著，省得回去一個人怪孤單的，沒事兒。”
如果來譚家拜年的人都是譚家的親戚，封聲反而覺得無所謂——大不了就裝作自己也是過來拜年的。但是譚爭鳴的同事……
說到譚爭鳴的同事，他腦海中第一個浮現出來的名字就是李盛鈞。事實上，封聲和李盛鈞認識得比譚爭鳴更早。
李盛鈞和封聲是校友，一個學導演、一個學表演，在大學時候就合作過幾次的那種。但是合作歸合作，兩人之間總是有些暗戳戳的不對付，讓當時和他倆一組做作業的人都有些無奈。走出校園之後，封聲被著名導演秦昭海看重，做的事也一直都沒有脫離過自己的專業。但是李盛鈞卻不同，他大學剛畢業就去拍了兩部電視劇，簽了個規模不大的經紀公司，卻只演了一年，就轉而做藝人運營去了。
後來，他在的那間小公司被另一間大公司併購，他在宣傳方面有些天賦，能力也被新公司看重，漸漸水漲船高。
封聲和李盛鈞在兩人大學畢業之後曾經有過一次合作的機會——這家大公司投資了當時封聲即將開拍的那部電影，李盛鈞負責電影的宣傳工作。但是當封聲爲電影的籌備和開拍付出了無數精力和努力之後，卻被突然告知，他被炒掉了。
同時，他陷入鋪天蓋地的醜聞攻擊之中。
雖然後來那一切醜聞都被證明是無稽之談，他也選擇了出國，但是事業卻徹底陷入了谷底。
——甚至不只事業。
而李盛鈞任職的這家大公司，名叫東平世紀，旗下所屬經紀公司的簽約藝人中，最出名的某個，名叫譚爭鳴。
譚爭鳴就是在那次事件之後才跳槽東平娛樂的。
這也是封聲心裡無論如何都跨不過去的一個坎。
心不在焉地吃了一碟餃子，主動把碗碟都拿到廚房，放到洗碗機裡，封聲正準備開口表達自己打算回自己姑姑家去的想法，門鈴就在這時響了起來。
被這門鈴聲一耽擱，封聲想要告辭的話就沒說出來。
“老頭子，去開門！”譚母往外嚷了一聲，又打發封聲去客廳裡坐在，“小封啊，你去客廳裡坐著吧，等下我拿水果給你吃。”
譚母這時拿他當譚爭鳴的小學同學招待了。
封聲有些無奈，但是這時候說走，譚母必然還要挽留自己，那邊又有新客人——好歹招待了自己兩頓飯，自己不幫忙，也不好意思在這個時候給他們添麻煩。這樣想著，封聲就只笑了笑，趿著拖鞋走向客廳。
那邊譚父剛好拿起門邊的同步對講機，“您是哪位？”
“譚叔叔吧？”對講機那邊的聲音一傳出來，封聲的腳步就僵了一下——雖然幾年沒見也沒聽到這聲音了，但是李盛鈞的嗓音實在是難聽得太有特色了，他只聽了一個音就把他給認出來了。
……現在說自己想走，還來得及嗎？
一聽是譚爭鳴公司裡的同事，名字有很耳熟，譚父也沒多徵求譚爭鳴和譚母的意見，就按下了開門鍵。然後才走到廚房通知譚爭鳴，“爭鳴，你有個姓李的同事來拜年了……是不是你之前提過的那個小李啊？”
“哦……”譚爭鳴偏著頭想了幾秒纔想明白是誰，點了點頭，“是他。”
他還沒繼續說，譚母就忙打發他，“那你快出去招呼客人吧，這些留著明天再弄也一樣。”
“好。”譚爭鳴從善如流，甩著手和譚父一起走了出來。
封聲此時已經坐到了客廳的那張單人扶手椅上，雙眼一動不動地盯著電視，假裝自己沒有聽到剛剛譚家三口間的對話。只有緊緊攥著的拳頭泄露出他的緊張：等下李盛鈞看見自己坐在譚爭鳴家的客廳裡，萬一說出什麼不該說的……
要不先回客臥呆著？
但是，就算譚爭鳴不說什麼，譚父和譚母知道他在家裡，卻躲在客臥不出來，難道不會懷疑什麼？
不知道如果自己現在告訴譚父和譚母李盛鈞上大學的時候搶了自己的女朋友倆人到現在還是宿敵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砰砰砰！”外面有人敲門。
已經在門外了，看來是來不及了。
譚父已經擰開了防盜門，將提著兩箱禮盒的李盛鈞讓進屋來，“譚叔叔，您好！新……”封聲也破罐子破摔地站起來，往外走了兩步，讓剛進屋的李盛鈞能清楚地看到自己。
就這麼一亮相，李盛鈞那句話後面的“年快樂”三個字就沒能順順當當地說出來。他滯了一下，才抽搐著嘴皮子補完了後面三個字。
“封……導演也在啊？”李盛鈞的聲音難聽歸難聽，和封聲不對付歸不對付，但是到底在場面上混過幾年，在職場一路高升，爲人比封聲圓滑了許多。
“李經理。”封聲疏離又客套地點了點頭，擺出來的態度就好似李盛鈞並不是娛樂集團的宣傳部經理，而是哪家保險公司的業務員一樣。
李盛鈞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說什麼卻又硬生生人了下去。譚爭鳴站在一邊冷眼看著並不說話，還是譚父見場面有些僵，忙開口招呼李盛鈞去廳裡坐，又問了李盛鈞幾句他父母家人的問題，算是把場面圓了過去。
幾人坐到客廳，封聲佔了那張單人扶手椅，譚父和李盛鈞並肩坐在三人沙發上，譚爭鳴坐在L型的另一邊。封聲和譚爭鳴面對面，卻都不看對方，也不開口說話，聽著譚父和李盛鈞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客氣話。
李盛鈞現在主業是做宣傳的，漂亮話一套一套地張嘴就來，譚父說了一會兒就敗下陣來。好在譚母找準時機端茶進來，李盛鈞忙站起來給譚母拜年。譚母請他坐下，又問他要不要留下來一起吃午飯，李盛鈞虛客氣了幾句，就順著譚母的話答應下來。
午飯吃的打滷麪，封聲只吃了小半碗就表示自己吃飽了——他本來起的就晚，譚母做好午飯招呼大家上桌的時候纔剛過12點，他還不餓。再加上和李盛鈞同桌吃飯，這讓他本來就不高的吃飯興致更壞了幾分。
吃飯的時候，李盛鈞終於開口問封聲的事兒，“封導演，你今天一早就來爭鳴家裡拜年了？”
沒想到他會主動給封聲臺階下，封聲正準備順勢搭話：李盛鈞雖然討厭，但是隻要坐實了自己只是一早過來拜年的，等下李盛鈞離開的時候他就能找到藉口一起離開了。
比起李盛鈞的討厭來，譚母的熱情跟讓他有些招架不住。
雖說老人家愛熱鬧也是常態，但是……
他正準備開口，譚母卻先他一步爲李盛鈞解惑，“小李，你也和小封認識啊？小封可是我家爭鳴的伯樂，只不過前些年出國讀書去了，最近纔回來。昨天我們下去遛彎，剛好在小區裡遇見，你說巧不巧？我一聽說小封今年竟然要一個人過年，就說讓他跟我們一起過，人多熱鬧啊。”
在李盛鈞意味深長的目光裡，封聲動了動嘴角，再次拿起筷子夾了幾絲黃瓜放進嘴裡，低頭佯裝繼續吃飯。
“哦，原來是這樣，確實還挺巧的。”李盛鈞似笑非笑地答了一句。無論封聲怎麼想，都覺得他這句話說得似有深意。
他突然想到昨天譚父和譚母抖落譚爭鳴老底的時候，自己似乎還看他笑話來著？沒想到風水輪流轉，今天，就改自己被抖落出老底了。
“是啊，我也這麼覺得。聽說我們家爭鳴還要繼續和小封合作電影呢……”
譚爭鳴恰好在這時輕咳了一聲，又指了指譚父碗邊的辣椒醬，“爸，把辣椒醬遞給我。”
李盛鈞的目光瞬間冷了一下，卻又在下一秒恢復了自然，他微笑著，緩緩吐出兩個字，“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