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鳳眠不敢置信地睜開眼,葉夕涼趴在懸崖邊,腰間的束帶已解下纏繞在他手腕,她臉色慘白,因為殘食蠱的關系,本就痛得沒了力氣,如今靠著毅力勉強拉住他,平時看著纖瘦的凌鳳眠,然畢竟是上百斤的重量,眼下她已沒有多余的力氣將他拉上,只好聽天由命。
由于全部的力氣都用在了絲帶上,她已顧不得身后拿起大刀緩慢靠近的刺客。死亡的腳步越來越近,握著腰帶的手卻不肯松開一分。
在這靜得詭異的時刻,刺客的每一步都如此清晰,而她也感覺到身子在一寸一寸的向崖外移,腕間的骨頭幾乎快承受不住負荷斷裂開,腰帶間也出現了裂口,岌岌可危。
“你快放手,這樣下去都會沒命的。”凌鳳眠看著那張漲紅的臉,呵斥道。
“絕不。”葉夕涼咬牙道,明知道這樣下去唯有死,可她卻做不到放開手,就算是死,也不能是從自己手中,她不愿也不讓他獨自面臨死亡的恐懼。
葉夕涼苦澀地揚了揚嘴角,本以為能在這個時空度過一生,卻是沒辦法完成了。她細細的回想,倘若與凌鳳眠一起墜崖生亡,除了墨紫離外,竟是沒什么遺憾了。
眼見那受傷的刺客再沒幾步就可揮刀而下,凌鳳眠心下一狠,從腰際掏出匕首,向著聯系二人的腰帶割去。
“撕”地一聲,拽著手間的力道全無,那個她拼了命都要救的人像是斷了線的風箏向著無底深淵而去,那雙鳳目卻始終含著笑。
葉夕涼殺氣油生,起身忍著痛,一掌打在那人的胸口,那刺客猝不及防,一口鮮血噴出,身子飛出了好幾米。她眸冷若冰霜瞟了眼再也不動彈的刺客,朝著崖下看了一眼,毫不猶豫地向著凌鳳眠而去。
耳邊是呼嘯的風,心底卻從未如同此刻這么平靜,葉夕涼看著越漸接近的身影,暗自問自己為何義無反顧的選擇跟隨,是因為任務還未完成,還是他以自己的命換她的生。
是什么,她早已有了數,然總有一道聲音勸阻著她去揭開觸手可及的真相。
閉著眼下墜的凌鳳眠心底一片坦然,若果就這樣死去,或許不甘卻也是解脫,思索著,忽然手間傳來另一人的溫度,他睜開眼,看見得是這一輩子都無法忘卻的畫面。
葉夕涼的柔荑抓住他修長的手,清澈空靈的杏眼在強烈氣息下微微瞇起,然那目光卻始終如一跟隨著他,狂風吹散了她的青絲,那是他見過的最美的容顏,所謂真正的傾國傾城便是如此。
“你跳下來做什么!”凌鳳眠眼底的平靜全無,又是生氣又是著急。
“我許諾過,我會陪你拿到天下,不會讓你一個人。”葉夕涼從未料到一向冷靜如他竟也會有常人才有的情緒,反倒是一笑淡淡答道。
“你是瘋了么。”他責問著,然手卻不由地與她相扣在一起,將她攬進懷中,眼底緩緩地浮起一絲溫柔。
他身上特有的摻和著薄荷的幽蘭香包裹了她的周身,她的臉埋入他懷中,從未有過的安心,四周唯有安靜得只聽到兩個人的心跳,所有的擔憂都如塵埃落定,緊繃的弦松了開來,她心一沉,也許是太累,也許是毒性的緣由,閉眼暈了過去。
待醒來之時,葉夕涼只覺得胸口仍有些微痛,抬眼才知道原來自己身上毫發未損全都是因為凌鳳眠,他的下顎抵在她的頭上,將她護在懷中,雙手緊緊環住她的腰,錦袖已是殘破不堪,外露的手臂傷痕累累,一些細小的碎石嵌入了肌膚內。他雙眼依舊緊閉,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紅唇微開,吐出的溫熱氣息撲灑在她的頸上。
葉夕涼心中一動,一陣說不明的情愫升起,心間是從未有過的柔軟。她像是著了迷,伸手小心地去撫他的眼,那雙望穿秋水的眼,那雙與日月的眼。
“嘶。”凌鳳眠突然睜開眼,身上的多出傷口,加之方才刺客那掌中竟是下了毒,他忍不住低聲□□出聲。
“怎么了?”葉夕涼感覺到了不妥,起身問道。
“沒事。”他淺淺一笑,卻是勉強。
葉夕涼一驚,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一把掀開他的衣袍,白皙的右胸口上果不其然有一個黑色的掌印,她心中一急,扶起他,欲施功驅毒。
“夕涼,不要。”凌鳳眠捂著胸口支起身子,忙阻止她,“你本已是殘食蠱毒性大發,倘若強行為我驅毒,只怕會加深毒性,萬萬不可。”
“可是你?”她柳眉緊蹙,右手不知何時已被他的左手緊握。
“這小小的毒害不了我。”他瞧著她擔憂顯而易見的眼,痛楚也少了幾分,然心中卻不知是喜還是憂,瞥開目光,勾唇說道。
語畢,凌鳳眠起身,四下望去,入目的盡是與人齊高的枯黃野草和大片的松樹林,除了偶爾吹來的幾絲風聲,一片安靜。
“我們得趕緊找到人煙,過多逗留就算不是被下一批刺客發現也會凍死在這荒野間。”凌鳳眠背對著她正色道。
“好,立即出發。”葉夕涼跟上他的步伐。
二人撥開野草,一步一步向著松樹林而去,只是兩個人都因中毒不能動用內力行得極為緩慢。茂密的松樹林里一片荒涼,飛禽走獸全都躲進了洞中冬眠哪敢出來,然這卻是苦了他二人。
二人一直向前,不敢有片刻停留,綢緞的黑夜已被旭日東升所替代,卻依舊只有在林間打轉。一開始兩人還時不時聊著驅趕疲勞,然到了最后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只剩下不斷前行的意志支撐著。
待到第三次看見殘月的升起,葉夕涼無力地倒在了地上,雙腳如灌了鉛一般,已不是意志所能控制的,本已漸好的痛楚在疲勞虛弱下再次復發。
“夕涼。”凌鳳眠驚呼著跑到她身側,扶起她纖瘦的身子,單薄如紙,仿佛風一吹便會飄走。
“沒事,我還撐得住。”她咬咬牙,想要起身,卻又再次跌坐在地上。
“別逞強。”他挑了挑眉,一把抱起她,“累得壞就閉上眼。”
葉夕涼貼在他胸口,耳際是他強有力的心跳,明明自己也已是精疲力竭,卻依舊為了她努力地撐著。那雙鳳目是要硬生生地印入她一生一世才肯罷休。
她想了想,說道:“放我下去,如此下去,我們兩個都會餓死在此。”
凌鳳眠似是沒有聽到她的話語,眼神堅定地朝前行著。
“七爺,七爺。”她喊了好幾聲,卻徒勞無貨,“鳳眠,放我下來。”
凌鳳眠聽到這二字愣了愣,她趁機從他懷中掙脫 。腳如踩著棉花般無力,索性就盤腿坐在地上,抬眼道:“既然一直都在林里轉,不如先停下來,休息片刻,也可以想個破這迷陣的對策。”
凌鳳眠聽罷點了點頭,于她身側坐下,唇色發干,鮮紅的色澤卻不知何時變成了暗紫,臉色異常的白。
葉夕涼暗叫不好,扯開他的衣領,胸前的黑手印又暗了一些,她急急地看向他,正欲開口,卻被他攔住。
“不要在多說話,眼下何時能出去也不知,多留些體力。”他底氣虛浮,顯然是用最后幾絲體力勉強支撐著。
葉夕涼暗暗著急,兩個人的情況越發不妙,但現在連方向都辨別不出更何況出去。她咬著下唇,陷入思索中,突然瞥見的樹樁讓她心頭一喜。
“有辦法了。”由于純粹喜悅而明亮的雙眸看得凌鳳眠心頭一顫。
幸虧她還沒有將野營手冊上辨別方向知識忘得一干二盡。葉夕涼走至樹樁邊,細細查看年輪的茂密程度,朝著左面的樹林指去道:“森雀在青州的西面,所以我們往東走。”
“走吧。”凌鳳眠凝望著她靈動的眼,帶著傾慕的神色,心中驚嘆,她果真是與其她女子大有不同,每一次相處都多透出一點睿智,叫人怎么不心動。
凌鳳眠不再看她的眼,怕那雙清瞳又擾了平靜的心,起身,經過她身側繼續向她所說的東方而行。然不過百步,終是體力不支倒在地上。赤焰掌毒性奇特,內力越是深厚,毒性也就越厲害,若用在普通百姓上,反倒是毫無作用。
“七爺。”她一個箭步上前,搭在他脈息上,微弱短促,再看他眉心竟滲出一絲黑線,氣若游絲,雙目無神。
兩人已經徒步行了三日,滴水未進,本就已是精氣殆盡,加之毒性加劇,再意志堅定的人也抵不過連日的折磨。
“你這個傻瓜。”想到方才他為了保護她想要抱著她尋路,酸澀之感涌上鼻尖。
“哭什么,我這不是還沒死嗎。”他勾唇淺笑,漆黑的眸失了幾分平日的氣勢,多了幾分柔和。
葉夕涼握緊芊芊柔荑,晶瑩眸子透出一抹堅決,她一把奪去他腰際的匕首,對著自己的腕刺去,動作快如閃電。
然凌鳳眠又豈是等閑之輩,對于她的每一個眼神,他都記在心間,在她將刀口向著皓腕割去時,他一掌打在她細腕,匕首應勢落在地上。內力與怒氣的推動下,一口鮮血吐出。
“七爺。”她一驚,扶住他,萬般滋味。
“你要做什么我豈能不知。”他斷斷續續地說道,手掌冰涼刺骨。
“你的傷太深,若再不進食,只怕不但會傷到內力,再拖延下去連性命都會有危險。”
“就算如此,我豈能喝你的血,我不會允許你為了我受傷。哪怕是死。”他淡淡說著,語氣定定不容反駁。
“七爺。”她一愣,伸出手,在幽暗月光下,撫上他的臉,拭去他嘴角還殘留著暗紅色的血。
“我絕不會讓你有事。”她從袖上撕下一塊布料將散在肩上的青絲高高豎起,從腰際掏出一顆白色的丹藥,吞入口中,熱力瞬時從體內不斷上涌。
“你。”他話還未完,卻已是被她輕拂而來的指點了多出穴位。
葉夕涼淺淺笑了笑,清靈的眸讓人目眩,她背起凌鳳眠,氣運丹田,腳下生風般,快速穿梭在林間,壓抑住全身如同千百只螞蟻在身上撕咬的鉆心痛楚。
凌鳳眠貼著她纖瘦的背,心如刀剮,閉上眼,一滴剔透的液體無聲的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