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冬夜寒冷得徹骨, 清冷的月光灑在荒原之上,入耳滿是營外北風(fēng)肆意呼嘯而過之聲,站崗的侍衛(wèi)頂著冰冷的盔甲縮著腦袋, 時間一久忍不住打盹起來。
凌鳳眠的營帳內(nèi), 葉夕涼靠著銀絲邊貂毛墊, 素手?jǐn)R于火盆旁, 炭火冒出的熱氣逼走了一身的冷意, 火盆上空因為暖氣流動浮現(xiàn)扭曲的畫面。
凌鳳眠靠在另一側(cè),如云煙似的墨發(fā)一瀉而下,若柳長眉不被察覺的蹙著, 深沉如幽譚的眼低垂著,他身著單衣, 繡著雅致翠竹滾邊長袍領(lǐng)口因為他躬身的姿態(tài)微微敞開, 露出雪白的后頸, 他修長的指拈著一顆黑色棋子,零碎的發(fā)散落額前遮住他星眸, 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葉夕涼白玉般的纖手因為暖氣泛著淺紅,她雙目輕合,一言不發(fā),就算未曾睜眼,她也能看得到此刻坐立對側(cè)的他的心思。這一戰(zhàn), 怕是遠(yuǎn)不如當(dāng)初想得那般簡單。自古以來, 皇位之爭向來不易。
“王爺。”帳外有人稟告求見。
凌鳳眠落下手中之子, 起身步至帳門口, 掀起帳簾道:“進來吧。”
葉夕涼瞥了眼棋局, 方才的那枚黑子安穩(wěn)的落在了天元之上。
姚宏遠(yuǎn)入帳見到她側(cè)身坐于榻前,小巧的臉如銀盆, 被毛茸茸的圍脖包裹著,峨眉淡掃,一雙秋水目閃爍著,一時看得失了神忘了來意。
葉夕涼瞧著他微微泛紅的臉頰,再看凌鳳眠墨色眸中漸起的寒意勾唇一笑淡淡道:“姚副將,這營帳中的火燒得過旺著實暖得人沒了思緒起來。”
姚宏遠(yuǎn)這才驚覺自己的失態(tài),輕咳一聲,才行李稟道:“屬下按照王爺?shù)姆愿狼叭フ{(diào)查,如王爺所料,落日的百姓對于我們深有敵意。”
“可曾查出緣由?”凌鳳眠點頭繼續(xù)問道。
“落日城內(nèi)發(fā)生了瘟疫。”姚宏遠(yuǎn)低頭,語調(diào)變得嚴(yán)肅起來。
“瘟疫?”凌鳳眠皺了皺眉,聲音低沉凝重。
“正是,半月之前落日百姓突然染上了瘟疫,人心散亂,百姓中謠傳著瘟疫是南鳳國大戰(zhàn)天神的懲罰。”
“荒謬之言。”凌鳳眠一掌拍在棋局之上,零星的棋子因內(nèi)力掉落在四圍。
“王爺息怒。”姚宏遠(yuǎn)一驚,單膝跪在地上,連氣都不敢再喘一下。
葉夕涼坐起身,思慮片刻,緩緩開口道:“姚副將莫要驚慌,繼續(xù)說下去,落日百姓染上瘟疫,因此害怕南鳳軍隊,那為何他們對于西涼軍如此友好?”
“落日城地處西涼與我國的交界之所,因為荒僻少有人煙來往,落日城中只有一個郎中,卻是在瘟疫之時暴斃而亡,落日百姓惶恐不安,西涼軍派遣郎中前來,并宣言會醫(yī)治好所有落日的百姓。”
“所以落日百姓深感西涼軍的恩情,反對自己國家的將士厭惡之至?”葉夕涼蹙了蹙眉,總覺得事情不如姚宏遠(yuǎn)所說那么簡單,似乎有什么他還未曾說出口。
“正是。”姚宏遠(yuǎn)低垂著,靜候凌鳳眠的反應(yīng)。
葉夕涼與凌鳳眠相視一眼,點了點頭,交換了心思。
凌鳳眠神情微凜,正色道:“姚副將,你查到什么本王命你全數(shù)告之,若有意埋之,按軍法處置。”
姚宏遠(yuǎn)驚恐萬分,急急說道:“屬下不敢,只是落日百姓之中謠傳著一些荒誕之言,說我南鳳的紫微星有變,謠傳七王爺看似仁義實則生性殘暴,若是得知了瘟疫之事,必會屠城。”他的聲音越漸模糊,然他二人卻依舊聽得一清二楚。
凌鳳眠手緊握在一起,骨節(jié)泛白,片刻后還是松了開來。
“姚副將,你先行退下吧。”葉夕涼揮手道。
見姚宏遠(yuǎn)離開了營帳,移身至凌鳳眠身邊,側(cè)身輕擁住他,柔聲道:“只是謠言罷了。”
凌鳳眠將臉埋在她的長發(fā)中,摩挲著她的秀發(fā),一陣檸檬草的香氣入鼻,呢喃著道:“鼓動人心,這一戰(zhàn)他們是希望我永不歸去。”
“現(xiàn)如今,患瘟疫的百姓可曾治愈?”她不是不知結(jié)果,卻仍是不甘心的問著。
“西涼軍的話怎么能信,我已命將士全數(shù)退到落日城外,不準(zhǔn)靠近落日城一步。”
“若是疫情擴散,不但落日百姓遭殃,我們的將士也必然逃不過,一旦波及到軍隊之中,必會導(dǎo)致人心渙散,到時候怕是正順了西涼軍的意。”葉夕涼松開手臂,燭火照著她白皙容顏,臉色肅穆。
“你說得沒錯,我已下令封城。”凌鳳眠自嘲苦笑道,“只是任憑我再有本事,也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無辜之人飽受折磨。”
葉夕涼瞧著他沉重的顏色,心中不由感慨萬分,她這條命本就刻在了閻王爺?shù)纳啦旧希皇秦潙僦桫P眠,貪戀著他的情遲遲不愿將命還之,如今看來,或許是上天再提醒著速速將這一世的命了結(jié)。
凌鳳眠目中流露痛心之色,隱隱抑制著怒火,聲音低啞透著不忍道:“若是到了最后一切都未能好轉(zhuǎn),我只能選擇將落日城長埋于黃土之下,可我萬萬不愿看到這般結(jié)果,如若可以以命換命,我這一條命若是能換得落日百姓的安全,我……”
他話還未說完,葉夕涼的手已然滯留在他唇間,“鳳眠,你的命貴重,不許輕易抵給了別人。”
“王爺,不好了。”姚宏遠(yuǎn)剛退下未多時,接到落日城暴動消息風(fēng)風(fēng)火火趕至主營外稟報求見。
凌鳳眠唇緊抿,纖長的手指無意識握成拳狀,眼中含著不甘的恨。
片刻之后,他拾起榻上的斗篷,快步至營帳外對著姚宏遠(yuǎn)道:“本王要你派人洛水城召集城中大夫為落日百姓診治,怎么還不見大夫?”
姚宏遠(yuǎn)頭低得更下,有些膽怯稟報道:“微臣已按王爺吩咐派人前往洛水,只是洛水城大夫一聽瘟疫,各個嚇得跪地求饒,不肯前來。”
凌鳳眠因為怒意渾身不禁發(fā)顫起來,猛地一掌拍斷了營帳前的旗桿,嚇得站崗的士兵全縮起了頭。
“姚副將莫怕,王爺也知道罪不在你,只是痛心落日的百姓。”葉夕涼緩步走出,還殘留著暖意的手握緊凌鳳眠涼如寒潭的大掌,他這才稍稍緩過神,劇烈起伏的胸口平緩了下來。
“本王要親眼看看落日的百姓。”凌鳳眠身子陡然一震,隨后帶著無奈吐出幾字。
“王爺不可,瘟疫傳染,請王爺以身體為先。”姚宏遠(yuǎn)勸說著,然見他下定決心的眼神,將救助的目光投向了葉夕涼。
葉夕涼微微一笑,道:“王爺同我想到了一塊,我也正有此打算。”
姚宏遠(yuǎn)垂下眼臉,本希冀著七王妃能勸著點王爺,哪知這女子竟是不要命了偏要向著落日城而去。
“姚副將,王妃的話你還沒聽清楚嗎?”
姚宏遠(yuǎn)不敢再違令,只好帶領(lǐng)著一小隊人馬跟在他二人身后向著落日城門而去。
凌鳳眠眼露犀利之色,放眼望向不過遙隔千步的落日城,城樓上的燭燈在風(fēng)中搖晃閃爍,映襯著荒蕪的原野,透出凄涼悲愴之景。
“放我們出去。”
“什么南鳳七王爺,狗屁,我們不想死。”
…….
越是近城門,落日城內(nèi)男女老少哭喊著嘶啞的聲音越是清晰。他們捶打著緊緊合上的城門,咒罵著嘶喊著,那語氣里的恨與不安似要將這荒原的天都吞沒在怨恨之中。
凌鳳眠緩步行于城墻之上,肆起的吼叫聲哭喊聲如雷般震動著他本就鈍痛的心。
“鳳眠,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感覺掌間的另一份溫度,葉夕涼抬眼勾唇一笑,清冷的雙眸瞬間猶如春風(fēng)過境。
凌鳳眠愣了愣,還來不及從她突如其來的柔情之中緩過神來,卻見她松開了他的手,迎風(fēng)靠近城墻邊緣,她隨意挽起的發(fā)在狂風(fēng)中散開舞動起來。
“落日城的百姓,七王爺并未將你們棄之,他封城是迫于無奈,怕疫情一再擴散,但他從未將你們棄下,王爺已找來了神醫(yī),你們的病很快都能治愈了。”她俯著身子,傲然于風(fēng)中,眼神清靈,好似天邊的白月光。
“我們才不會信你們,大家不要相信他們的鬼話。”人群中有人帶頭喊道,剛安靜下去的百姓又開始躁動起來。
“你們不信。”葉夕涼一眼掃過帶頭鼓動人心的中年男子,涼如天山雪,看得他忍不住發(fā)顫起來。
“看好了。”葉夕涼掏出懷中的蘭心谷特質(zhì)的木牌,“我是蘭心谷白眉仙人的弟子,是王爺請我來為大家治病的。”
百姓一瞧她手中的木牌皆是靜了下來,白眉仙人的名號無人不知,蘭心谷的木牌是他獨創(chuàng)的,他人無法造假。
“夕涼。”凌鳳眠視線緊鎖在她身上,似要將她映入眼底,刻入心間。
葉夕涼聞聲回眸一笑,幾縷青絲貼在她臉頰,她笑得淡然,似有若無的笑意卻是最勾人的誘惑,跟隨而來的將士皆是丟了神,白衣勝雪,裙角飄動著,遺世獨立,羽化登仙,仿佛下一刻她便化成了仙子。南鳳國最美的千金小姐雖是五官姣好卻沒有一人能與她的清靈相匹配。
葉夕涼呢喃著,不曾出聲,只是瞧著凌鳳眠,二人對視著,似是早就聽懂了對方內(nèi)心,似這天地之間再也容不下第三人。
凌鳳眠的眼在黑夜中閃閃發(fā)光,卻飽含著復(fù)雜的情緒,深邃而悠遠(yuǎn)。這一次,她是下定了決心,他無法勸阻,他想隨她而去,回身看著身后的軍隊,他苦笑著閉上了眼,覺得唇齒間微微苦澀,他不能棄南鳳于不顧,這一刻他恨著,恨著他的身份,恨著他的出身。
“你若是不回,我血洗西涼。”凌鳳眠語氣溫柔堅定,伸手不顧旁人將她擁入懷中,在她的頸部似有若無吹著氣,薄唇摩擦過她小巧的耳際,曖昧的氣氛惹得葉夕涼心中異樣,渾身一顫,雙耳泛起血紅。
“鳳眠。”她羞紅了臉,掙扎著逃離他的懷抱,卻是惹得他更加有力的回應(yīng)。
“記住了,我要你完好無損的回來,若你少一根發(fā),我就將清淺嫁到最偏遠(yuǎn)的疆域。”
“你…..”葉夕涼撇了撇嘴,她的事怎么牽扯上了清淺,既覺得無奈又暖心,難得一見他孩子氣的模樣,心頭泛起甜味兒,只覺這情越發(fā)深刻,她快要放不開手。
“我一定將落日的百姓的心一起帶回,等我回來。”葉夕涼篤定道,一躍而下,落入人群之中,心頭涌起一股熱流與安心,只因為她知道,他會一直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