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高明順側身問高泰明,“太子所說的,是什么樣的一個盛世?”
他其實也覺得,段譽說得有些太過,治國,當然是難,但能有你說的那么難?
既然段譽說得那么認真,那么煞有介事,問題就應該是段譽所說的盛世,和他,以及其它人所知的盛世不一樣。
究竟是有多不一樣,他有些不敢確定,或者說,不敢想。
高泰明只撫了撫長須,并沒有回答兒子。
這場辯論進行到現在,性質已經完全改變,一開始,是讓他都頭大的對儒家的批判,剛才變成了對儒士們的批判,現在,則變成了該如何治國的討論,或者說是,宣講,表弟單方面宣講,該如何治國。
今天在場的有這么多百姓,如果表弟所說的一些舉措,讓百姓非常喜歡,那么,馬上就會有更重的擔子壓在自己身上,畢竟,自己才是丞相。
鑒于自己是終身制的丞相,那真是一點取巧的余地都沒有。
本來是懷著看熱鬧的心情來的,沒想到,被套了個正著。
他看著段譽,是不是我這個旁觀者,才是你真正的目標?
他看向段正淳,段正淳拉著姑姑的手,臉上的表情就跟春風一般和煦,顯然也意識到了這樣的轉變,只是,這應該不是他的安排。
對他,高泰明有著充足的認識,他如果能做出這樣的安排,那國中就不會是現在這樣的局勢。
他看著臺上的那個家伙,頭痛得厲害,你這個妖孽!你究竟想怎么為難我?
其它的先不說,你輕飄飄的說幾句話,就讓在場的所有百姓,都認為吃飽穿暖是理所當然的,而且理所當然要由朝廷負責——至少,朝廷應該為這兩個問題,付出更大的努力。
讓所有的百姓都吃飽穿暖,按說是應該,但有哪個朝廷曾經做到過?哪個朝廷能做到?
那就像是那些文人一直心心念念的三代之治一樣,誰曾見過?
但按你的口氣,這竟然只是盛世的基本條件?
他覺得,段譽這是坑他沒商量,還是往死里坑他。
看著明顯已經失去方寸的徐熙川,高泰明竟然都有親自上臺和段譽辯一辯的沖動。
徐熙川想的沒有那么多,他此時還一門心思的想著挽回局面,從而讓自己成為大理國的儒家領袖,成為在皇室和丞相府之外,一個強有力的勢力的領導者。
腦袋因為這接連的挫敗,接連的顏面掃地而有些暈,但他依然明白,要想讓段譽不再占上風,可能只有重新回到那個話題。
“太子殿下,我只想問一句,你可有更好的治國方略?”他高聲問道。
高泰明頓時都有些欣賞這個野心甚大,而且都不怕背叛自己的家伙,問得好!
他也不相信段譽會有更好的治國方略,既然沒有,那么,他也就沒有再信口開河的給相國公府加擔子的機會。
所以問得好!
段譽又看了徐熙川好一會,又看得徐熙川有些發虛,這才搖頭道:“熙川先生,我很失望,”
王安文頓時高興得想要跳起來,就是這樣,就應該是這樣,徐熙川,哈哈,我看今日之后,你還有何臉面裝高人名士?
段譽看著徐熙川不斷搖頭,“我真的很失望,沒想到,你現在還在問這樣的問題。”
血一下子涌到臉上,徐熙川的臉瞬間就紅了起來。
都不用刻意去看、去聽,他都能看到那些人臉上掩飾不住的幸災樂禍和奚落,也能聽得到那帶著濃濃嘲諷意味的輕笑。
被一個和自己子侄輩一樣大的人,可以說當著滿京城百姓的面這樣評價,胸懷大志,野心勃勃的徐熙川,哪能忍受?
若是就讓段譽這么說,那從今日起,他所有的壯志宏圖,都得化為泡影。
“殿下,”他大袖一揮,“還請殿下說個所以然來,”
“這場辯論,無論是之前的兩位同道還是在下,一直非常尊敬殿下,一直秉承著忠恕之道,即便殿下出言再偏激,依然給殿下足夠的尊重,因為,殿下乃我大理國的儲君,”
“但殿下適才之言,委實讓在下無法接受,在下自歸國起,一心所想的,就是能用所學來報效朝廷,重要的是,今日在場的還有宋朝的同道,殿下如此無故鄙薄在下,怕是會有損我大理皇家體面,”
董佳又有些想笑,十一世紀的友邦驚詫嗎?
“同時,殿下如此對待在下這般抱著拳拳報國心,自宋朝歸國之人,怕是會涼了其它尚在宋朝求學,但一直心懷大理的同仁的心,”
“故,請殿下恕在下無禮,還請殿下說個明白!”
段譽一拂袖,“既然你裝作不明白,那我就說個明白,”
徐熙川又是咬牙,什么叫裝作不明白?
“徐先生,聽聞你乃是我大理國到宋朝求學的士子中,應舉成績最好的一位,坦白說,你今日的表現,讓我對宋朝的舉試都有些失望,”
高泰明的眉頭,短暫的舒展開來,對,對這樣的人,就應該這樣不帶臟字的罵。
柳蕓則和臺上的徐熙川一樣氣得發抖,堂堂儲君啊,說話怎能如此刻薄?
段譽毫不在意對面的徐熙川氣得喘粗氣,搶在他前面開口,“讀了那么多年的書,見過那么多年的事,我剛才也說了那么多,為什么你到現在還覺得,治國理政這樣的大事,不用歷盡千辛萬苦去上下求索,就能輕易找到好辦法?”
“還是那句話,你現場隨便找一個人,幫他把日子過好起來,一直好起來,難道會很輕松……”
“意即殿下也并非成竹在胸,”徐熙川也打斷段譽的話,“原來殿下并沒有辦法做的比我儒家,比我儒家子弟還要好,想想殿下此前所說的那些聽起來義正辭嚴的話,”他也不斷搖頭,失望又鄙夷,“那還請殿下收回此前對我儒家,對我儒家子弟的那些指責……”
頓時喧囂聲四起,徐熙川對身為太子的段譽說這樣的話,可謂是相當無禮。
高升潔重重的握了下段正淳的手,段正淳道:“無妨的,你且看著,”
臺上的段譽笑了笑,“是的,提振我大理的國力,讓我大理國的百姓,都過上豐衣足食的好日子,我并無祥備的章程,”
段譽心道,我很想說我有的,但我老子就在上頭,他還是個皇帝,一個相當憋屈的皇帝,我得照顧他的情緒他的臉面不是。
“世間就不會有人會有這樣的章程,若有人說他有,那么他就像那些說自己是佛祖或者菩薩的人一樣,不是個瘋子就是個騙子,”
“哈哈,”徐熙川也笑了起來,譏笑的那種笑,“只是殿下沒有而已,但這世間,就真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