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卿正躺在床上休養,厚厚的床帳遮擋下來,看不清里面光景。
嬤嬤在床外恭聲道:“夫人,宮里的太醫來了?!?
雖然平日里都是太醫院的同僚,但到了都督府,衛卿的身份又不一樣了。
太醫便道:“請夫人伸手,下官給夫人號脈?!?
一只皓白而圓潤的手腕這才從床帳內伸了出來。太醫診了片刻,說她正值體虛氣弱,當好生將養。隨后又開了幾副療養的藥,方才回宮去復命。
太醫走后,嬤嬤過來打開床帳,漪蘭才從里面鉆了出來。
衛卿確實躺在里側休息,不過方才的手腕可不是她的。她可不能拿自己的手腕給太醫診,否則一診,她這肚子不就漏餡兒了嗎。
是以她提前給漪蘭施了兩針亂了脈象,才能蒙混過關。
嬤嬤們給衛卿送來膳食,看著她的肚子不由感嘆,道:“轉眼間就八個月了,夫人這肚子可比當初漪蘭的小得多啊,大概只抵漪蘭五六個月時候的樣子?!?
另一嬤嬤道:“夫人身子嬌小,又格外控制飲食,才養成了這般。真是苦了夫人跟孩子?!?
早些時候她挺著個肚子進出宮里,又太醫服罩著看不出來。便是有人察覺到她比往日略有豐盈,她說她吃胖了也絲毫不惹人懷疑。
當下時局如此,她不得不委屈一下肚里的孩子。
不知殷珩何時會回來,再有兩個月,他便要做父親了。
雖然朝政內憂外患形勢混亂,但堅持到了現在,這種將為人母的喜悅,使她每天嘴角都忍不住上揚。
她會忍不住想,是男孩還是女孩,將來像殷璄還是像她?
嬤嬤和漪蘭興致勃勃地幫即將到來的小生命準備小衣裳。她們都準備了好幾大箱,都夠孩子穿兩三年的了。
有時候衛卿得閑,也會和她們一起準備。
這日,她也難得跟漪蘭拿了針線,往那布料上縫幾針??p衣服雖然不是她的強項,可以前給人動手術的時候縫過皮肉啊,她縫出來的針腳亦是十分整齊規矩。
不過要她些縫花樣的話,就完全不行了。
倏而衛卿手指尖銳一痛,是真扎在了指腹上,沁出一粒小小的血珠。
漪蘭見狀忙放下手里的活,過來一看,道:“夫人怎么這么不小心呢,還是放著我來吧?!?
這時,阿應從外面跟一陣風似的進來,衛卿側頭看見他的神色,不由眉心發緊,低低道:“出什么事了?”
給她的感覺就是出事了。心里突然跳得七上八下。
阿應抿著唇,衛卿在等他的話,他還是說道:“大都督在前方遇刺,下落不明?!?
衛卿沉默了許久。窗外的陽光那么好,亮得刺眼。
她的反應非常平靜,后低啞道:“什么時候的事?”
阿應道:“應該是半個月前。北邊戰況很混亂。但大都督運籌帷幄,理應不會有事?!?
衛卿起身,膝上放著的小衣裳線團之類的稀稀拉拉落了一地。她顧不上去撿,便先去了書房,道:“當然不會有事,他不能有事。給我派人出去找?!鳖D了頓,又篤定道,“我要他活著。”
當天錦衣衛便分批派了出去。
據阿應得來的消息,在前方行刺殷璄的,是烏斯藏的人。
烏斯藏忌憚殷璄,當然不甘心僅僅是和朝廷和親。
只要有殷璄在戰場上,即便烏斯藏攻破了西邊的邊防,待殷璄收復北疆過后再調頭西進,那烏斯藏無論如何都將面臨一場惡戰。
殷璄此人善用奇兵運奇策,即使烏斯藏兵強馬壯,烏斯藏首領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和他硬碰硬。
所以烏斯藏首領才不能冒進,而是一邊采取和親為緩兵之計,一邊卻暗派殺手前往北疆伺機而動。
只要殺掉了殷璄,北方定守不住,立馬就會大亂,烏斯藏便可高枕無憂地趁虛而入。這外強中干的大國則亂矣。
殷璄在北方打得那些小國連連潰退,甚至還滅了三分之一的小國。
眼見著形勢快要扭轉了,這時出了這樣的事,北方小國當即瘋狂反撲。北方的戰勢難免混亂。
衛卿命錦衣衛攔下這份戰報。殷璄遇刺之事,無論如何也不能在朝廷里散布開來。
而繆謹在邊關,收到和親消息時,已是一個月以后的事情。
他知道兩國在商議,身為邊關將領,唯有鎮守邊疆乃他不二職責。
但是他沒有想到,朝廷里會派遣一位和親公主前來,嫁到烏斯藏那邊,暫緩兩國壓力。
而這位和親公主不是別人,正是當朝最受君寵的靜懿公主。
彼時,靜懿公主的護衛和儀仗隊伍,已經抵達了百里開外。
繆謹愣了好一會兒神,而后在面對兩軍對陣、風起云涌時都不曾變色的肅容,終于出現了裂痕。
他身為邊關守將,臨時受命前去迎接靜懿公主,并將護送公主踏上烏斯藏的土地,成為烏斯藏首領的女人。
繆謹渾身都冒著一股寒氣,騎上戰馬,猛地揮鞭,帶著人馳騁飛奔而出。
邊關的風沙黃煙,被鐵騎踏得洋洋灑灑,像是淹沒了紅塵。
那戰袍翻飛,即將迎來的,卻是要把她送與他人作新娘。
靜懿一襲火紅的嫁衣,站在關外,舉目望去,腳下黃土遍地,遠方山影綿延。
邊關的風沙又大又急,掠起她緋紅的裙角,在風里飛舞。
繆謹帶著人馬前來迎接時,她已經等候多時了。
靜懿瞇著眼,看著視野的盡頭,躍上一些渺小至極的黑點。隨著距離被拉近,黑點越來越大,到最后呈現出飛奔的烈馬和烈馬上的人影。
她的眼神落在那一抹熟悉的身影上,便再也沒挪開過。
即使距離再遠,看不清他的面容,可她也依然認得,他騎馬時的模樣啊。
繆謹身體微微下伏,目視前方。他同樣也看見了那一襲紅衣身影,仿若那年深春,宮墻邊上一抹悄然綻放的海棠。
他繃緊著身軀,面容里少了往日的玩味笑鬧,被邊關沙場磨礪出一股子冷肅強硬。
他目光如炬,一直盯著那襲紅影,手上用力地揮著馬鞭,一路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