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靜開完班會的第二天，一大早，她就站在了高一（2）班的教室裡。大家看到班主任來了，都按照值日表緊張有序地幹著屬於自己的衛生區，幹完值日，雖然極不情願卻也都老老實實地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通過昨天的班會，大家都清醒地認識到劉靜是個嚴格的老師，大部分人還是想給新班主任留下個好印象，畢竟和老師對著幹對自己也沒什麼好處，所以，大家拿出書，有的人真看，有的人假裝看，總之，整個教室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叮鈴……”第一節課的上課鈴聲響起，劉靜看到高強剛剛從教學樓前面的男生宿舍樓裡拐出來。他慢條斯理地走著，他頭頂像枯草一樣的髮絲在秋風中搖曳著、隨著他的腳步不緊不慢地顫動著。

劉靜喊了一聲：“高強，你快點，上課了！”

高強輕蔑地笑了一下，從鼻子裡噴出一聲不以爲然的“哼”，極不情願地快走了兩步，看他那神情，彷彿劉靜驚擾了他的美夢，他煩著呢。

任課老師已經來了，劉靜走出教室，高強仍然還沒挪到教室門口，彷彿世間的種種與他毫不相干。劉靜真想一把抓起他，把他扔進教室裡。高強終於走到了劉靜的身邊，劉靜譏諷道：“您老人家還真是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心不跳啊，泰然自若得很啊，您還真是臨危不亂、處變不驚，令人佩服！”

高強連聲“報告”也沒打，又準備直接進教室，劉靜厲聲說：“打個報告再進去，昨天開班會怎麼說的！遲到在教室後面罰站！”

劉靜到男生宿舍去檢查大家的內務整理情況。男生宿舍樓在教學樓的前面，一座三層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長條形建築物。樓體被粉刷成了淡黃色。樓的前面有一排供大家洗刷用的水龍頭。

劉靜剛繞過水龍頭，踏上男生宿舍樓的臺階，就聞到了一股小便的騷氣味和腳丫子的臭味攪拌在一起的惡劣味道，劉靜忍不住捂住了鼻子，即便是這樣，劉靜還是難以控制地一陣乾嘔。劉靜屏住呼吸打開高一（2）班的男生宿舍門，一陣更深刻的腳臭味撲面而來，劉靜趕緊打開緊閉的窗戶，讓空氣進來稀釋一下這一股濃烈、嗆鼻的味道。只有一個人的被子沒疊，他的被子像一灘爛泥一樣堆在牀上，牀單被揉的皺皺巴巴的，好像在水中浸泡了很長時間的手，他的枕頭像生了鏽的鐵一樣髒，他的牀下，十幾雙球鞋橫七豎八地湊在一起，彷彿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需要商議，他們擠在一起咬著耳朵竊竊私語，交頭接耳地嘰嘰喳喳，每雙鞋子裡還都塞著一雙早已看不出顏色的臭襪子。

劉靜一看貼在門上的牀位表，又是高強。

劉靜又折回教室，想看看大家上課的表現。

大多數人都認真地看著老師，貪婪地汲取著從老師的嘴裡流動出來的知識，大家彷彿置身在精神的後花園。高強站在教室的後面，低著頭，手背在身後。劉靜走到後門，透過玻璃，她想看看高強的手到底背在身後幹什麼。高強不知從哪裡弄來的塑料泡沫，他左手拿著，右手上上下下、前前後後地尋找目標，一旦找到飽滿的小泡沫，他拇指和中指同時用力一捏，“啪”，泡沫碎了，他低著頭，嘴角微微地上揚。高強完全陶醉在塑料泡沫製造出的清脆的聲響中。

王健康正趴在桌子上睡覺。旁邊的同學推了他一下，壓低聲音說：“班主任來了……”王健康緩緩地擡起頭，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他的額頭上留著睡覺時頭靠在手背上壓出來的痕跡，眼角掛著眼屎，嘴角的口水依稀可見。

劉靜看到那幾個睡覺的學生經過前後左右的同學提醒，紛紛起來了，她打算回辦公室休息一會兒，等到第二節課後的大課間再找這幾個睡覺的人談一下。

其他幾個睡覺的同學都談完話走了，只有高強是左等左不來、右等右不到。劉靜叫幾個學生請了他好幾趟，每次派去的同學回來都說：“班主任，高強上廁所去了。”

每天的大課間，高強都要躲在男廁所裡偷偷地吞雲吐霧一陣子。這道工序不可缺少。只有經歷了這一道工序他才能踏踏實實地過完這一天。否則，他總覺得缺點什麼，茫茫然若失，心裡空落落的，彷彿只有看到自己吞吐出的氤氳的煙霧，他纔有了切切實實的存在感，才能抓住自己與這個世界一絲微弱的聯繫。他聽說班主任在找他。他想：肯定沒好事，也不知道自己倒了什麼黴，這個新來的班主任總是和自己過不去，總來找自己麻煩。他故意在廁所裡磨蹭到快上課，他才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瓶香水往身上噴了幾下，慢吞吞地朝著劉靜的辦公室走去。

高強又閒庭信步似得走到劉靜的辦公桌前：“班主任……”

劉靜隱隱約約地聞到他身上香水裹挾下的菸草味：“我說了多少遍了進辦公室要先打“報告”，經過老師允許才能進來。”劉靜又深深地嗅了嗅高強身上的味道，板著臉，肯定地說：“你抽菸了！”

高強瞪大了眼睛，雙手一攤，若無其事地狡辯道：“沒啊！”

劉靜說：“還沒！身上這麼大的煙味，還沒！學校不是明令禁止吸菸嘛，你明知故犯啊！”

高強白了劉靜一眼，把頭歪向一邊：“班主任，你別冤枉好人啊，你哪個眼睛看見我抽菸了？！我就是沒抽，你愛信不信！”

劉靜忍著怒氣耐著性子說：“不讓你抽菸，是爲了你好啊，你是練長跑的吧，你成天吸菸難道對你的身體沒有影響嗎，你跑步的時候沒覺得喘不過氣來嗎，我和你，一沒冤二沒仇，我有必要和你過不去、找你的茬嗎，我們倆的目標是一致的，都是希望你好，你不要有敵對情緒好不好……”

高強不耐煩地打斷劉靜的話：“行了，班主任！這就上課了！我知道了！幾棍子啊？你打吧！”說著，高強彎下了身子，趴在劉靜的辦公桌上撅起了屁股。

劉靜還想和他好好談談，讓他以後不要遲到、好好地整理一下自己的內務、疊好被子、洗洗襪子……看高強現在這種不配合的樣子，就算是談，他也聽不進去。劉靜想：既然你主動要“棍子”，好，那我就成人之美，滿足你！劉靜舉起桌子上的教鞭朝著高強撅起來的屁股上使出自己吃奶的力氣狠狠地抽了五下“啪、啪、啪、啪、啪”。

高強沒想到劉靜會使勁打。高強看到劉靜柔弱的樣子，心想：量她打五下子也疼不到哪裡去！沒想到還真疼。高強忍住疼痛，揚起頭，一副寧死不屈、慷慨就義的樣子。

“回去上課吧，上課別再玩塑料泡沫了！”劉靜是沒轍了，好說好不聽，歹說歹不行，先放他走吧，再好好地考慮考慮該怎麼管理這種學生。

高強站直了身子，一聲不吭地轉身正要走，“啪嗒”一下從他的上衣口袋裡掉出了一個紅色的、火柴盒大小的塑料東西。高強低頭一看，頓時，他誓死不屈的臉立刻變得驚慌失措起來，他慌忙蹲下身準備去撿。

東西恰巧落到了劉靜的腳邊，劉靜看出了高強表情發生的巨大的變化，猜出這東西必然不是尋常之物。劉靜搶在高強前面，用腳把東西往辦公桌的方向一踢，東西落在了牆邊。劉靜撿起東西一看，頓時，她瞪大了眼睛，合不攏嘴。高強低著頭，緊張地瞟了一下辦公室的其他老師，想看看別人有沒有注意到這一幕，又偷偷看了一眼劉靜，他一改剛纔的囂張氣焰，大氣不敢出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