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街持續了兩天,然后我被吊在中心廣場暴曬了一天,吃一些餿菜和臭水充饑。
以前我對自己說,我不相信天意?,F在我仍然不信,我不相信自己忍受著這種非人的痛苦還能活下來是一種天意,我只相信運氣。
后來我被送進了種植區,終身勞役,繼續忍受著皮鞭的抽打。
我對于種植一竅不通,只是搬運一些重物,干一些雜活。那里的人會用一種十分聰明的方法運送更重的貨物,困住十來頭喪尸,堵住它們的嘴以免咬人,讓它們拉著車行走。當然,必須要有人站在它們前邊帶路并且大聲吆喝。
我與一群陌生人為伴,每天被警衛折磨,身上的傷口結痂后再裂開,再結痂,再裂開……而其余的勞役者們并沒有好到哪里去。在目睹過末世的殘酷以后如果還能活著,那就沒有人會想死。
對于他們的暴打與謾罵,我一味地裝傻,沉默不語。這就是一個失敗者應該遭受的懲罰了吧?
今天是個大熱天,田間全是一些農作的人。他們在農具室領取農具、種子、肥料,為城市區的人生產糧食。
我躺在一塊石頭上偷懶,身上的傷口似乎有近一步惡化的跡象。傷口處已經開始潰爛,如果再不接受治療,估計也活不長了。我只穿著一條內褲,渾身潰爛的傷口看起來令人頭皮發麻。
“擦!敢偷懶?”背后突然傳來一聲怒吼,同時鞭子抽打在我的身上,已經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了。
我麻木地站起來,繼續干活。
有兩個人突然急匆匆地跑過來向大家問話:“喂,誰叫任長風?”
我認識他們,他們是老龍的手下。我們這個地方就像一個監獄,表面上都是由大學里的雇傭軍看守。其實我們這些人誰都知道,在私下里老龍才是這里的老大。
“誰叫任長風?快特么站出來。”
我挪了幾步,身邊那個警衛猛地一鞭子抽在我的小腿上,嚷嚷說:“看什么看?你特么叫任長風么?別湊熱鬧,任長風可是那個造反的人。聽說他厲害的不得了,一個人單槍匹馬打進了城市區。”
見我不答話,他一個勁吹噓,似乎想顯得自己消息很靈通,“聽說那個任長風身長九尺,面紅耳赤,使著一把一百多斤的大砍刀,身體能擋子彈……”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瞪了他一眼,冷聲說:“你就吹吧!”
還沒等他動手打我,我趕緊站了出去,“我叫任長風。”那個警衛一臉難堪地看著我。
那兩個人快步沖過來把我拖走了,留下那個警衛一臉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他也許想不到自己剛才毆打的那個沒穿衣服褲子,渾身流膿的男人就是把這里攪得天翻地覆的任長風吧?也許誰都想不到,那個自以為是的任長風竟然落魄成這幅摸樣。
我被拖進了農具房,那里聚集了一伙人,一個個都不是善茬。
一個人向屋子里喊道:“龍爺,任長風帶來了?!?
一個蒼老的聲音在屋里應了一聲,接著就是一陣咳嗽。黑暗中,一個留著胡子的白發老頭拄著拐杖走了出來。兩個跟班的在他身后跟著,以防那個龍爺摔倒。因為龍爺的兩條腿沿著膝蓋以下已經被砍得干干凈凈,褲子打了一個結。
老人看了我一眼,我低下腦袋不與他對視,眼角的余光瞥著屋子里堆放的農具器械。
他咳嗽了幾聲,身子稍稍晃了晃,接著傳來一陣滄桑的講話聲:“你是任長風?”
我將腦袋埋得更低了,微微點了點頭。
他繼續說:“有人給了我兩萬經貿幣,讓我每天揍你一頓,不讓你有好日子過?!辈挥盟f我也能猜到給他錢的人是誰。
“你說我該怎么揍你?”他無奈地聳聳肩。
“你是誰?”
一個大漢呵斥道:“哥們,說話客氣點,這不是你的地盤。”
老頭的嗓子里發出沙啞的干笑聲,“我是個殘疾老人,是個活不了多久的人?!边@不是廢話么,看你那蒼白的樣子就知道是病重了。
我知道自己現在沒有談條件的資格,要打就打吧,只要不打臉和不打JJ,渾身隨便哪一處都任你打,我已經不知道疼了。我冷哼了一聲,“要打就打吧?!?
老頭笑道:“你渾身都爛成這個樣子了,還嘴硬呀?我連站立都要靠拐杖,拿什么打你。”
我沒說話。
“其他人都出去吧,咳咳……”老頭摸了摸胡子,示意其他人都出去,那些人十分聽話的出去了。盡管這位老人已經病重,我也絲毫不敢懷疑他在這里的地位,更不敢挑戰他的權威。
等人都走后,他放下拐杖,用手撐著坐在我面前說:“放心,在這里沒人會打你,除非我死了??瓤取?
他的話有點令我匪夷所思,既然剛才已經說自己收了錢,這會兒怎么變臉了?我疑惑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問:“你是什么人?”
“咳咳……剛才說了,一個殘疾人,命不久矣的老頭?!彼幕卮鹚坪鯖]有錯,只是沒答對方向,也絲毫不能解答我的疑問。
我又問道:“老先生,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捂著嘴劇烈咳嗽了一陣,我看見他把手掌上的血抹在了一旁的柜子腿上,“不想干什么,我和你是一類人。但我現在已經意識到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無法改變的,我只想安安靜靜地死去,就像現在這樣。而且不久后的你也會意識到,很多事情不是人的力量能夠改變的。”
“你的意思是?”
“這里的格局不是你發動起義就能有所改變的,就算你殺了領袖,情形也絕不會比現在要好,甚至更糟。”
“你到底是誰?”
“咳咳……經貿大學的上一場起義是我發起的,我也失敗了?!彼又f:“真是長江后浪推前浪啊,你比我厲害多了。我連城市區的第一道軍事封鎖線都沒有突破,而我的人差不多都死得干干凈凈了,你比我聰明。”
“小伙子,放心吧,以后在這里沒人再打你,有什么需要幫忙的我會盡力幫你,但前提是我還沒死。如果某一天我突然死了,那你就要好自為之了?!?
“謝謝您!這一次,我只是沒有想到城市區竟然在鐵墻后面。下一次,我一定會讓他們付出沉重的代價?!?
“別做夢了,咳咳……無法成功的,沒有辦法改變的?!?
“我說的是真的,自古以來的中國,那些看似堅不可破的封建統治還不是一次又一次地被推翻了?萬里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
“呵呵,推翻又能怎樣?年輕人總喜歡把事情看得太簡單。要是我再年輕個幾十歲,一定會被你的話打動,我會和你聯手。但現在不會了,我只想安安靜靜的老去?!?
我不好再說什么了。
“我能讓你在這里好好活著,但為了你的生命著想,我不想看見你再做傻事。別想從這里逃出去,沒人能成功的,他們會殺了你的?!?
我低頭不語。
“你的沖動會害了自己的,年輕人,聽我一句勸?!?
我說:“謝謝!如果是在一個月前,我還會沖動,但現在不會了?!?
于是這場愉快的談話也就到此為止了,老頭很守信用,我感覺他是在真心對我好。他派人為我清洗了身子,處理了傷口,給我換上了干凈的衣服褲子。
從他那里出去之后,我整個人恢復了不少。穿著一件寬大的舊運動衫,一條有點爛的運動褲,這些衣服已經是他那里最好的了。
終于有衣服穿了,也沒什么好挑剔的。除了不停道謝,我真不知道怎么去感謝這個即將死去的老人。
在我離開時,他提醒說:“為人要低調,不要讓外邊的人知道你任長風在這里過得很好。到那時候不但我救不了你,連我都會提前死去不得善終。”
“謝謝!”面前的老人令我想起了我父親,和學院里那些和藹可親的老奶奶老爺爺們。
我在這里一直低調生活,從不與人搭話。直到幾天后,林楓和一群人被押送了進來。
他義無反顧地對我說:“風哥,我們要把你弄出去。你放心,我們要把你弄出去,咱們不會就這樣完蛋的,這事兒還沒完。”我真感覺自己沒臉再面對他。
“風哥,咱們只剩下這些人了,你說什么我都干……”阿樂腦袋上纏著帶血的布,說著說著就哽咽了起來,“你說吧,要我干嘛我都干。雖然失敗了,但老子這輩子都沒感覺到這么爽過,我跟著老二的時候也從來沒有這么風光過。”
“你腦袋沒事吧?”我摸了摸他頭上纏著的破布,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也是頭纏紗布。
他哭著說:“沒事,一點也不疼,真的不疼,去他大爺的?!?
我輕輕撫摸著他的腦袋,勸道:“不疼就老實待著,別干傻事。”我說完后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以后無論他們商量什么我都不參加,無論他們對我說什么我都不搭理,就像不認識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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