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姍擔憂地看了她片刻,相較於她的擔心,Nancy本人倒是沒表現出什麼特別的喜怒哀樂,她略一低頭,耳畔鎏金般的髮絲傾落到了身前,碧藍色的眼睛就透過冰冷的夜色,柔和地淺笑著盯著江姍看,“你不用替我c心,我和Lenn認識這麼多年,他是什麼樣的人我心裡有數?!?
“那就好。”江姍略鬆了一口氣,目光掃過她和她身後的龍鳳胎,最終又落到了不遠處那頭獅子身上,“天黑了,在這裡不安全,我們回去吧?”
Nancy仍是笑,“你先回吧,我在這裡等家裡的傭人,他們這就過來把它接回去?!?
江姍眸光微沉,“你真的要把它接回家?它在這裡生活了14年,想必回去了也不會適應。”
“但它的主人已經對它起了殺心,今天若是我沒及時趕到,它就已經是一具屍體了。”Nancy的笑容中含著淡而無痕的苦澀,“我一直以爲14年足夠長久,想不到,改變也只是一朝一夕的事。”
江姍看著她此時放空了眼神的樣子,不知怎麼卻想起了那句,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安慰的話實在說不出口,江姍只好道:“那我先……回去了?!?
“去吧。”Nancy善解人意道。
一時間,園子裡重新安靜下來。
殘缺的神像下,只剩Nancy和那對龍鳳胎還站在原地。
色澤詭譎的天幕籠罩著大地,夜空中一顆星辰也沒有,神像底座蒼白的燈光在夜色中亮了起來,一縷縷打在雕像上,無端讓人覺得恐怖心驚。
突然,微風裡傳來“啪”的一聲,清脆響亮。
是一個巴掌落在了男孩的臉上。
與他長相相似的女孩怔了怔,忽然擡頭,眼裡涌出了淚水,“姐!你爲什麼打他?”
被稱作“姐姐”的人俯下身子,擡手在小女孩的臉蛋上拍了拍,語氣依舊婉柔優雅,“因爲我心疼你這張漂亮的臉?!?
男孩不動聲色地將女孩護在身後,“姐,今天的事都是我的主意。Lenn帶著其他女人回來,連我們都看不慣,你難道不生氣嗎?”
Nancy脣畔的笑意未減,說出來的話卻涼薄到了骨子裡。
“他做什麼輪得到你們看不慣?我生氣……輪得到你們多管閒事?”
“姐!”
“閉嘴!”
說著,又是一個嘴巴打了下去。
男孩咬著脣忍下,他身後的女孩見哥哥被打,敢怒不敢言,顫抖道:“姐,玫園這麼大,路也不止一條,那女人如果運氣好的話,完全可以避開兇獸。這都是她自己選的路!”
Nancy的笑容緩緩斂起,語調也淡了許多,“看樣子,到現在你們還沒覺得自己做錯了?”
“我們做錯什麼了?”
Nancy重新揚脣。碧藍色的眼底盛滿了笑光,精緻的臉上亦是每一分弧度都深鐫著美人如玉的風雅,她忽而擡手,摸了摸男孩沁出血絲的嘴角。
“中國有句老話,叫‘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意思就是告訴你們,對待敵人,要麼徹底按兵不動,要麼就讓她死得徹底。你一旦給她留了活下來的機會,那麼這個人日後一定會親手把你送進墳墓,懂嗎?”
男孩愣了愣,明白了什麼似的,低下頭道:“我知道錯了,姐?!?
Nancy直起身子,手卻還留在他臉上,“這麼俊俏的臉,被江家人打成這樣,回去可得讓爸爸替你做主?!?
男孩略有所悟,忙答應道:“是,姐姐。”
Nancy轉過頭去,幽幽地盯著不遠處臥在地上的雄獅。
Lenn今天的所作所爲,無疑是在爸爸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他不追究兩個孩子的責任,表面看上去好像給足了她家面子,可是衆人都明白,他開槍要殺獅子的舉動,分明就是在警告她們。
那頭獅子的下場,就是她弟弟妹妹本該得到的下場。
說到底,他真想開槍殺死的,其實是Leopold家尊貴無比的小少爺和小小姐!
父親從前就說過,江家這一代的繼承人絕非池中物。Nancy亦明白,江家和Leopold家是同氣連枝,若能越來越親密,對兩家百利而無一害,這也是先前兩家一直在做的事。
可如今,他是打算和她撕破臉了嗎?
呵,除非他不要命了。
*
段子矜再醒來時,四周安靜得可怕。
五官深邃的白人醫生見她的眼皮動了動,忙退後幾步,對坐在沙發上的男人說:“先生,她醒了?!?
男人立刻站起身來幾步走到她身旁,俊長濃黑的眉毛幾乎要皺成一個死結,“悠悠,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她已經在牀上昏睡了三天。
連家庭醫生都覺得害怕。
這三天裡,男人在玫園的殘暴行徑被人變本加厲地散播到了江家上下,誰都知道江大少爺爲了一個女人開槍廢了十幾個人的腿,還用槍指著Leopold家那對金枝玉葉,甚至把公爵大人送的愛寵都退了回去。
這個女人若是在他手裡出一點差錯……
“她的身體怎麼樣了?你不是告訴我說兩天就能醒過來嗎?”
男人低沉而隱忍著怒火的嗓音從頭頂落下,周圍幾個傭人紛紛眼觀鼻、鼻觀心,噤若寒蟬得恨不能把自己當成背景牆。
醫生忙在旁邊的儀器上擺弄了半天,“先生,這位小姐的身體素質本來就不比一般人,三天前又失血過多。我們的血庫裡很難調取到亞洲人的……”
“江臨……”
牀上的女人張了張嘴,男人呼吸一窒,坐到牀邊握緊了她冰涼的手,“我在?!?
醫生識相地閉上了嘴。
段子矜的腦子還是昏昏沉沉的,“好吵?!?
她一醒來就聽到什麼人在房間裡嘰裡呱啦地說著她不懂的話。
江臨沉了眉,對身後的傭人和家庭醫生道:“東西放下,你們出去。”
幾人如蒙大赦地離開了。
段子矜眼前看什麼都還有些重影,過了許久才逐漸適應了房間裡的燈光,隨著意識的復甦,三天前發生的事也都涌入了腦海。
那隻差點撕碎她的獅子,還有,那個差點瘋了的男人……
她邊回憶,邊無意識地打量著眼前的屋子,18世紀的洛可可風格,桌巾、地毯、窗簾哪怕是牀的帷帳都是同種色系的絲綢,牆上精雕細琢的紋樣和被裝裱起來的壁畫都透著一種和東方文化格格不入的纖細繁瑣與高貴逼人。壁爐裡擺著乾柴,卻並沒有燃著火,好像只是迎合整間屋子的格調而放在那裡的擺設。
江臨望著女人失神的臉,握著她的手忍不住又緊了緊,“悠悠?”
段子矜轉頭看他,分明在他遠山般好看的眉眼裡看出了幾分繃緊的不安。
她想了想,淡淡出聲:“後來,沒出事吧?”
他知道她指的是什麼。
“沒有?!彼麊≈ひ艋卮?,“你不用擔心那些?!?
“那就是有了?!倍巫玉嫘α诵?,低眸瞧著自己白得都快要沒有顏色的手指,“得罪了Leopold公爵,是不是很麻煩?”
江臨的臉色微僵,“悠悠,這件事……”
“是我多心了?!彼坏人f完便輕聲截斷,脣畔的笑弧無端顯得嘲弄,“公爵也不會真的對你怎麼樣吧,他不是你叔叔嗎?”
女人有意無意地咬重了“叔叔”二字,男人英俊深沉的眉眼裡漸漸析出些緊繃的情緒來。
江逢時說出那話的時候,他便知道瞞不住了。
她現在……一定已經猜到他那時騙了她。
段子矜闔了下眼簾,病怏怏的面容讓她削瘦的五官更惹人憐愛,江臨的心幾乎要被她沒表情也沒溫度的模樣碾碎了,“他是我叔叔?!?
只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叔叔。
段子矜笑著睜開眼睛,“那你還要殺他送給你的禮物?”
“那隻獅子傷了你?!闭f到這裡,男人的語氣驟然冰冷。
“那你是如何懲罰Leopold家那對龍鳳胎的?”段子矜問完話,見男人久久不答,又淡聲道,“真正的肇事者逍遙法外,你卻對著自己的家的傭人胡亂開槍。14年的兄妹之情,就足以讓你是非不分了?”
江臨的眉峰蹙得更深,“悠悠,我只是賣她一個面子,如果你不高興……”
“我不高興你也不會拿她們怎麼樣,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