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從研究所出來,司機直接驅(qū)車帶江臨去了明月坊。
這裡的菜色和味道都是鬱城裡數(shù)一數(shù)二的好,價格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貴。
能在明月坊裡訂到包廂,要麼排上半個月的隊,要麼就像此時此刻包廂裡坐的人一樣,是個無論從什麼層面來講都不可撼動的大角色。
剛走進酒店的旋轉(zhuǎn)門,大堂經(jīng)理便笑米米地迎了上去,有人給她透露過,眼前這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如今在鬱城的勢頭如日中天,幾乎是涵蓋了所有行業(yè),卻低調(diào)得像不存在似的。
這男人挺拔頎長,面容英俊,眉宇間那股不顯山不露水的淡靜和深沉與他整個人的氣質(zhì)一脈相承。黑眸中那洞若觀火的冷靜和睿智,讓人不覺就生出些許被看透的恐懼感。
最能挑起她對他的好奇心的,是最近微博上盛傳的那則八卦。他就是甩了國民女神姚貝兒的那個緋聞男主角,想想不禁在心中感嘆,姚貝兒那麼美若天仙的人兒他說甩就甩,那這位神秘的江太太,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彷彿察覺到了她的打量,男人淡淡開口問了句:“趙檢察長到了嗎?”
嗓音低沉好聽,如寒山靜水,卻隱約能聽出讓人脊背一寒的涼薄。
經(jīng)理心裡哆嗦了一下,忙道:“已經(jīng)到了,正在包廂裡等著您。”
男人“嗯”了一聲便沒再開口了,經(jīng)理用餘光偷瞄著他,熨帖得一絲不茍的襯衫西裝讓男人更顯得筆挺而高大,處處是好整以暇的冷貴。
那幾分小心翼翼的偷看,男人自然是感覺到了,一開始他只當是尋常事,可當包廂的門被推開,他看清了坐首旁邊的客座上那個面容嬌冷明豔的女人時,忽然間徹悟,爲什麼這一路經(jīng)理都在盯著他看。
因爲緋聞的女主角,姚貝兒,也在場。
她就坐在趙檢察長身邊,見到江臨時,漂亮而精緻的眉目間極快地閃過幾分不自在。
趙檢察長將近五十歲的人了,常年混跡官場,察言觀色的本事最是一流,怎麼可能看不出來她那點掩藏得並不高明的躲閃和不情願?
他粗糙又寬厚的手掌很快攬在了姚貝兒纖細的腰肢上,把她往懷裡一帶,不由分說地親了上去。
姚貝兒心裡生出濃濃的羞恥感,她猛地擡起巴掌,眼看著就要抽上老男人的臉。
趙檢察長厚厚的嘴脣一路親到了她耳邊,並未伸手阻止,卻帶著幾分難以揣摩的冷意低聲道:“怎麼,在你舊情人面前會不好意思,還是覺得跟了我讓你委屈了?”他說著,又輕輕啃咬了下她的耳朵,聲音裡含著抹不去的笑,“貝兒,這一巴掌下來,什麼後果都有可能,你想好了再打,嗯?”
姚貝兒蒼白的手指在空中漸漸握成了拳,眼瞳裡光影明滅交錯,良久,整條手臂都無力地垂了下來。
江臨看到這一幕,俊長的雙眉驀地皺了皺,薄冷的脣翕動,“趙檢察長?!?
老男人這纔不鹹不淡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牆上的掛鐘,“我還以爲江教授不打算來見我了呢。”
江臨深淵般無底的眸子裡翻滾著駭人的墨色,甚囂塵上,即使表面上不動聲色,“抱歉,路上堵車?!?
趙檢察長笑了笑,用沒有摟著姚貝兒的手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坐?!?
待江臨坐下後,他才擡手遞了瓶酒給姚貝兒,拍了拍她的屁股,道:“去給我的客人敬杯酒,放聰明點,這是貴客,別得罪了?!?
他的每一分*意味很濃的動作都被江臨看在眼裡,姚貝兒咬著緋紅的嘴脣,又恨又怨又不甘,卻只能站起身來,往江臨身邊走去。
江臨幾乎能看到她眼中那幾分懇求和悲哀。
他側(cè)過頭去對趙檢察長說:“失禮了,趙檢察長,我不會喝酒。”
趙檢察長意味不明地哂笑了一下,把玩著手裡的酒盅,“江教授,連我一個不常生活在鬱城的人都知道晚高峰堵車,特意吩咐秘書提前半個小時出門。你是不瞭解鬱城的路況,還是覺得我不夠分量讓你日理萬機的大忙人額外擠出點時間來見我一面?”
“我沒有這個意思。”江臨在他恩威並施的話語中,眼裡原本的深暗更加沉澱到了深淵最底處,幾分戾氣,不形於色,“研究所現(xiàn)在的情況您也清楚,局勢已經(jīng)到了分秒必爭的地步,我實在不是有意遲到讓您久等?!?
“哦?!壁w檢察長意味深長道,“那這一杯酒是該罰還是不該罰?”
江臨拿起右手邊的茶杯,“以茶代酒,給您賠罪?!?
不知是不是趙檢察長的錯覺,他總覺得這個男人字字句句看著恭敬又謙卑,深處卻藏著不卑不亢的平靜,又好像根本就是在和他叫板。表面上懾於他身爲檢察長的權(quán)高位重,實際上完全沒把他放在眼裡,英俊深邃的眉眼間偶爾勾勒出的幾分藏鋒不露的倨傲和藐視,尤其讓他不痛快。
到底還是年輕。
他在心裡冷笑一聲,陰惻惻的眼神定在姚貝兒身上,“貝兒,我讓你給客人敬酒,現(xiàn)在客人嫌棄你,不願意喝你敬的酒。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
姚貝兒沒回頭,臉色卻蒼白了下去,她怔怔看著江臨那張曾經(jīng)熟悉無比的俊容,五官依然清雋而淡漠,雙眉卻似乎,攏得太緊了些。
“江……教授。”她低著頭,將不小心灑在桌面上的酒用手抹去,匆匆忙忙遞上一杯,一貫清高的臉上,遮掩著濃稠的悽楚。
濃稠到能刺痛人的眼睛。
江臨握緊了茶杯,黑眸落在她的視線裡,與她久久對視,最終擡手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趙檢察長呵呵一笑,看著格外圓滑而沒有棱角,“江教授真是英雄氣概,見不得美女受委屈。行了,貝兒,我和你開玩笑的,回來坐著吧?!?
姚貝兒放下酒瓶,走回老男人身邊坐下來,始終垂著眼簾,再也沒擡起來過。
待酒過三巡,她藉故去衛(wèi)生間,起身離開了一會兒。
在衛(wèi)生間的盥洗池前,望著鏡子裡化著濃妝的臉,突然覺得那股悲愴壓抑不住地往外涌。
自從她走投無路,掉進了趙檢察長這個老男人的全套裡,就像一隻腳滑入了懸崖,整個人都跌了進去,只能不斷地下落,越落越深,再也沒有上來的機會了。
她很清楚,這個老男人今天藉著談公事的藉口把她帶來,爲的就是讓江臨好好看看她變成了什麼樣的女人,爲了錢,爲了生活,不惜出賣自己的身體和靈魂。同時也讓她認清自己,安下心來踏實被他藏在金屋裡,不要再做回到江臨身邊的美夢了。
這個老男人。姚貝兒恨得咬牙切齒,咬著咬著,卻連牙齒都快軟得無力下來。
眼淚不停地往下掉,她安靜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悲慟的安靜,半點哭腔都沒有。
江臨,他把她捧在掌心裡整整四年,一點點塑成了她的盛氣凌人和驕傲清高,卻又一句從沒有愛過她,只是因爲她像她所以被吸引,只是因爲她差點被玷污,所以對她負了四年的責,然後說走就走,把她一個人困死在這高塔之上。
姚貝兒明白,以她的姿色,想找個富庶人家,衣食無憂地過完下半輩子,並不難。
可是跟過江臨這樣卓爾不羣的男人,她還怎麼能找別人屈就?
她原想用江臨給她的那筆分手費,在娛樂圈裡做個屹立不倒的女強人,然而,段子矜那女人已經(jīng)從她身邊搶走了男人,她做了她四年替身的事更無異於是狠狠踐踏了她的自尊,此刻,段子矜卻還不知足,非要伸手毀了她的事業(yè)。
她怎麼能讓她如願。
水霧瀰漫的眸中,漸漸生出明銳而尖刻的狠戾。
就在這時,樓道里突然傳來了沉穩(wěn)篤定的腳步聲。
下一刻,男人清冷低沉的嗓音透過空氣,壓進她的耳膜裡,“貝兒?!?
姚貝兒沒回頭,怔怔地看著鏡子裡倒映著男人站在女洗手間外,沉著目光望著她的樣子。
但她眼裡有太多淚,太多情緒,一點點模糊了那道原本清晰的身影。
她趕緊擦乾了眼淚,閃身想從他身邊走過。
她不想讓他看到她這樣子,那會讓她所有的骯髒和卑微都無所遁形。
在她心裡,這男人始終是謙謙君子,人品俊秀如白玉無瑕。
被他幽沉檀黑得沒有半點雜色的眼睛盯著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好像是赤身果體地行走在陽光下,什麼陰暗都暴露無遺了。
她最好的年華都配不上他,更何況如今。
連對視都顯得奢侈。
但姚貝兒終究還是沒能從他身邊走開,男人臉色晦暗不明地望著她,高大的身軀擋住了她的去路,語氣亦是前所未有的冷,“貝兒,你現(xiàn)在究竟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姚貝兒收起滿心瘡痍,笑著擡頭看他,“和你有關係嗎?江教授,你不回家和你的新婚妻子甜甜蜜蜜,跑到這來關心前女友的生活,合適嗎?你不怕她跟你發(fā)脾氣嗎?”
江臨的呼吸驀地一窒,卻皺眉道:“她不是這種是非不分的人。”
何況悠悠也明白,他們都欠了她的四年光陰。
“她不是?”姚貝兒嘴角的笑意擴得更大了,弧度裡藏匿著傷人的冷漠和鋒銳,“她不是難道我是?”
是誰害得她變成這樣,不得不委身於一個有家室的老男人,不得不去給人當小三?這簡直是她這輩子最大的恥辱!
“貝兒,你要名氣有名氣,要財富有財富,沒有必要這樣踐踏自己?!?
“江教授?!币ω悆嚎恐T框,眼角眉梢皆覆著一層嘲弄,“我願意踐踏我自己,你管什麼閒事?還是說男人真就是骨子裡帶著劣根性,覺得只要跟過自己的女人,一輩子都是自己的,見不得我被這樣的老男人欺負?覺得我給你丟臉了?”
江臨聽著她的明嘲暗諷,臉色卻沒怎麼變,還是淡淡的,除了眼底深深積累的陰鬱以外,幾乎看不出來什麼。
她輕笑著,問道:“你怎麼就覺得我是在踐踏自己了?從哪看出來的?趙檢察長比你位高權(quán)重,對我比你還好,能給我的比你還多,只要我願意死心塌地跟著他,他甚至可以離婚來養(yǎng)我,你呢,你行嗎?”
待她發(fā)泄完了,男人才開腔,聲線四平八穩(wěn)的,沒有起伏。偏偏每一個字,包括標點符號,都張弛有度,帶著無法忽視的存在感,“貝兒,我有愧於你,這一點,江臨不能忘,也不敢忘。人生是你自己的,你要怎麼選擇,我全都沒有意見。只是出於相識的立場,我覺得你值得更好的?!?
“更好的?”她心裡刺痛,卻淡笑,“有人比你江教授更好嗎?”
“有?!蹦腥似届o道,“在你面前,江臨是個負心漢,就這一點來說,連亦程都比我好。”
“周亦程?”姚貝兒的臉猛地一變,忽然懂了什麼,笑出了聲,“你追到這裡根本不是因爲心疼我,是因爲你知道他喜歡我,是不是?說到底你根本不是爲了我,而是不想讓你的助理傷心,我跟在你身邊四年,還不如一個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