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丹的來信,第五倫是回到鄴城時才收到的。
他迫不及待拆開讀了起來,景孫卿是第五倫在關中時要好的朋友,但二人的仕途在那次辭去郎官后分了茬,景丹被調到幽州朔調(上谷郡)任職。
如今第五倫也來了幽冀,便指望著再續前緣,信里各種吐訴說自己缺乏人手,希望景丹推薦點燕地賢才,實際上就希望景丹心一軟,南下來幫他,暗示很明顯:“我想要的賢才,就是孫卿啊!”
但雖說二人都在廣義的“河北”,然而第五倫在河北最南端,景丹在極北邊塞,相隔一千多里。信是第五倫上任后的秋天立刻送去的,再折返回來時已是春日,可見旅途往來之難,比往返常安一趟還麻煩。
耿純亦是景丹朋友,站在第五倫身旁瞥著,卻聽第五倫感慨道:“原來孫卿又升了官,如今已經作為長史,在郡府(河北懷來)做事了。”
聽到這個消息,耿純只點著第五倫笑道:“伯魚啊伯魚,長史,也是你自己能做主拿出最大的官了罷?”
卻是被這廝說中了,第五倫還真想將景丹挖過來,郡務繁忙,他身邊就一個耿五官能獨當一面,確實急需景丹這樣知根知底的人幫忙。
再者,上谷苦寒荒僻,哪有地處中原的魏成富庶?以他和景丹的關系,只要鋤頭挖得好,應該能撬來。
但第五倫的打算顯然落空了,景丹還是婉拒了他,信中說,因為深受朔調連率耿況厚恩,事之如君,不敢輕易背棄,且忙完春耕事宜,讓他試著學第五倫辭官試試。
“伯魚下手晚了一步。”耿純又在哪幸災樂禍:“景孫卿,已經是別人囊中之物,是我耿氏的好屬吏了。”
你得意什么勁?第五倫瞪他:“孫卿為茂陵耿氏效力,與你宋子耿氏有什么關系?”
“一百年前是一家啊。”耿純頓時來了勁:“巨鹿耿氏在漢武帝時一分為二,有一支去茂陵開枝散葉,如今與我家一東一西,一棵樹上結了兩個果。但依然有往來,論血緣,可比伯魚與那什么第六、第三、第八、第十各家親多了!”
“沒有第十。”
再度感受到被薅羊毛痛苦的第五倫酸溜溜地說道:“看來你的族兄耿俠游確實不凡,居然能讓孫卿傾心效命。”
“那是自然。”耿純吹起自家人來可是一點不含糊:“俠游吾兄以明經為郎官,后來又與皇帝從弟共學《老子》于安丘先生,論學問,乃是儒道兼修,為朔調連率十余年,練出了幽州突騎三千,使得烏桓不敢犯境,邊塞為之泰然。”
人家比自己起步早十年啊,第五倫只能后發制人,遂笑道:“但我聽說他有個兒子,便是你族侄,名叫耿弇(yǎn),亦是少年人杰。”
“不錯,年紀比你還小幾歲。”
耿純道:“伯昭吾侄少好學,習父業,但他更加喜歡武藝,尤好兵法將帥之事。每逢朔調郡尉都試,都作為騎士出產,建旗鼓,肄馳射,表演盜駟之技。”
第五倫拊掌:“巧了,我這兒,正好還缺一個郡參軍!”
耿純明白他的意思了:“伯魚是想辟除伯昭?”
正是如此,第五倫的思路一向清奇,諸如想要做父親的,先把他女兒拿下,被人搶了賢才,就決定拿人家兒子來償!
“伯山可愿寫封信?談一下魏成的新氣象,替我勸說?”
耿純想了想,確實可行,二千石跟豪強一樣,也是有社交姻親圈子的,出于避嫌,自家子侄不好在本郡大肆提拔,那就和別人約好,相互舉薦,已是心照不宣的事。
諸如太學生、孝廉之類的名額,這混亂世道里,耿弇大概是沒興趣了。但耿純知道這族侄喜好將兵之道,在朔調被老爹避嫌閑置沒有任職,他或許會有興趣來魏成試為參軍,一顯身手吧。
事情就這么定了,但南北往返麻煩,就算耿弇愿來,也是入夏的事了。第五倫很快就投入到布置春耕的繁雜事務里,這決定了一年的生計。
他派遣黃長打聽到,已經有好幾個被景尚王師禍害的郡,大春天里就出現了人食人的慘相,更有流民想要渡河到河北來謀生,馬援豎立在黎陽的征兵大旗,又收了兩百人,達到了第五倫春天時練兵一千的目標。
流入魏地的還算少數,更多流民,則是調頭向東,去投奔一戰殺景尚后,名聲大噪的赤眉軍。
樊崇實力極具膨脹,已經超越了他的前輩呂母、力子都兩支起義軍,成了關東巨寇,各地零散的流民帥紛紛投靠。
第五倫日夜派遣人手去鄰郡黃河新道便盯著,赤眉有風吹草動都要回報。
“好消息是,赤眉軍沒有向西進犯,而是往北,去進攻了泰山北麓的青州。自從那冀平連率田況被王莽調走后,齊地之事果然敗壞。”
既然表現太好會被調走,那郡大尹們也就越發保守,將郡兵龜縮到郡城縣城,就欺負赤眉軍攻城能力太差,卻放棄了廣大里閭農村,加入赤眉還是被搶劫一空,成了青州、兗州百姓唯二的選擇。
但也有壞消息,那個上月時侵犯元城,想掘了王莽祖墳的女子遲昭平,率眾投了赤眉,也將眉毛染成了土紅色,成了其麾下”從事“。
還有一個讓第五倫會心一笑的新聞。
與魏成以黃河故道相隔的壽良郡,一個名叫董憲的人,在郡東南部大野水泊畔,名叫梁山的地方舉事,亦自稱赤眉軍別部。
“什么山?”
第五倫再三確實,還真就是“梁山”無誤,乃是當年漢武帝的叔叔,梁孝王游獵于此而名。
“哈哈哈哈。”
屬吏們搞不懂主公為何忽然發笑,第五倫心里卻只想著,要不要將他和馬援在新秦中時那面“替天行道”的杏黃錦旗,給梁山賊送去?
……
第五倫在那因為梁山的巧合笑得像個孩子,但二月底時,接踵而至的消息送入常安時,皇帝王莽卻是一點都笑不出來。
王莽心情原本是不錯的,春正月時,他拆了許多前漢宮室修筑的王家九廟終于建設完成,安放了神主。王莽難得出宮去謁見祖宗,希望能保佑天下太平。
那一天,他的大駕乘六馬,每匹馬都披著用五彩羽毛織成龍形圖案的文衣甲,頭上裝著獨角,有三尺長,第五倫若是見了,只怕要驚呼:“似李,獨角獸!”
又造華蓋九重,高八丈一尺,載以王莽令人專門設計的“四輪車”,前方的儀仗在行進時都大呼:“登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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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在國師失勢后,淪為邊緣人物的隗囂看到這一幕,只對友人邛成侯王元低聲道:“這象靈柩車,不像神仙的用物。”
隗囂身為隴右大姓,眼看朝廷一天不如一天,也多了點異心。
但皇帝高興就好,仿佛真是祖靈庇佑,南方傳來好消息:嚴尤擊敗了南郡盜賊秦豐,殺上千人,將他逼回荊山,打開了漢水通往南郡、江夏的道路,又揮師南下,開始奉命圍剿綠林,將綠林賊困在了山里。
這本是好消息,可誰曾想,剛按下南方的葫蘆,東方的瓢卻又騰地冒了起來,還是飛出水面數丈,濺了王莽一臉水的那種。
“赤眉賊殺我太師羲仲景尚,兩萬王師潰散,兗州兵、青州兵皆受重創!”
此事讓朝臣們大為驚愕,景尚是開始對內剿賊,以來,陣亡的最大級別朝官,這意味著東方局面失控了。
一時間,常安人心惶惶,隗囂與人暗道:“難怪前幾天灞橋失火,出動了數千人去救,竟依然難滅,足足燒了一天一夜,原來是預兆著東方的大敗啊。”
再加上王莽收到來自魏成郡大尹第五倫的奏報,說赤眉別部遲昭平曾進犯祖墳所在的元城,幸而他及時救援,將其擊退,但魏成寥寥四千郡兵,已經難以應付如麻盜賊……
綠林再狠,也就在綠林山周圍打轉,但赤眉已經從東海瑯琊轉戰到了泰山,還打起了自家祖墳的主意!
是可忍孰不可忍,種種跡象都在表明,東方的赤眉軍,是比南方綠林軍更加嚴重的威脅,如此大盜,不派遣朝廷大軍去重拳出擊,是不行了!
眼看皇帝決心大兵進剿,閑置十多年的大司空王邑又在躍躍欲試了,他心中暗想,自己的老對頭嚴尤被派到南方對付綠林,那打赤眉的任務豈不是……
豈料,王莽卻再度越過了王邑,點了曾經被第五倫譏諷為“臥龍鳳雛兩大奇才”的二位。
“王匡!”
“廉丹!”
曾經以一己之力將吞胡將軍韓威騙出塞坑死,使得王莽對匈奴戰爭不了了之的兩位大臣暗道倒霉,但也只能出列應諾。
卻聽王莽詔書如是說:“惟陽九之厄,與害氣會,究于去年。枯旱霜蝗,饑饉無常,百姓困乏,流離道路,于春尤甚,流落為盜賊,予甚悼之。”
“今予將詔令各郡,開東方諸倉,賑貸窮乏,以消除賊人之源。”
“東岳太師特進褒新侯王匡,更始將軍平均侯廉丹,汝二人,東討赤眉賊,填撫所掌。”
廉丹、王匡二人面面相覷:“臣遵詔,但陛下,兵卒當從何處征募?”
是和嚴尤一樣,只帶幾百人出關,去豫州臨時征召呢?還是怎么說?
王莽現在是明白內憂遠甚于外患,也不管匈奴的威脅在側了,只下令道:
“如此巨寇大盜,能殺景尚將軍,非精兵銳士不能平也。準汝等調遣并州緣邊豬突豨勇,再加上關中兵,銳士十余萬人,之兗州,必滅赤眉!至于青、徐不軌盜賊未盡解散者,也盡數清潔剿滅。”
“非予好殺,期于早安天下兆黎矣!”
……
(白銀萌加更5/11,下一次加更在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