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她追到那身影近前,她認出那人就是張秋芳,她面無血色,半睜著眼睛,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頭皮上,顯得很虛弱,她看到陳菲菲,向她伸出一只手,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話,可并沒有聲音發出來。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靜,張秋芳翕動著嘴唇,看上去很痛苦,陳菲菲知道她的生命正在飛速流逝,她想抓住這個瀕死的女人,可她卻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所推動,即使在氣息奄奄的狀態下,仍然跌跌撞撞向前奔去,隧道的盡頭就在前方不遠處,那是一個圓形的開口,向外看不到任何的東西,只有忽明忽暗的光線閃動。
就在她們就要跑到隧道開口之處的時候,張秋芳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她沒有力氣再站起來,只能向前爬去,陳菲菲這才看到,所謂的隧道盡頭,并沒有什么出口,那是一張巨大的嘴,剛才她看到的光線閃動,其實是兩排碩大的牙齒在咀嚼,如果張秋芳爬過去,無疑會被嚼碎咽下去,“難道這就是生命的盡頭?”陳菲菲問自己。
她一把扯住張秋芳的衣服,想讓她停下來,卻發現自己也只能張張嘴,什么也說不出來,無奈之下,她只好緊緊將張秋芳抱住,兩行眼淚掉到張秋芳憔悴的臉上,她突然感覺懷里這個年輕女人的命真苦,在不到二十四小時之內就受到兩次致命的磨難,這樣的苦楚讓她想想就覺得不寒而栗,眼下,她確實想把她拉回來,哪怕讓她換上一具令人不悅的皮殼,“總有一個人要死的!”她在心里說道,同時無奈地搖著頭,用一個陌生人的命換一個相識之人的命,給自己帶來些許心里的慰藉,這就是所謂的換命吧。
正感慨間,見張秋芳輕輕用手擦了擦自己臉上的眼淚,又向她伸出手來,在她的眼角輕拭了一下,然后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她一直微笑著愛撫自己的臉頰,那感覺就好像她對著鏡子顧影自憐,她的眼神變得迷離而曖昧,這反而讓陳菲菲感覺有些不好意思,她明顯感覺自己的臉頰發熱,一時間竟無法分辨究竟是在現實還是幻境中。
突然間,張秋芳撫在臉上的手指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陳菲菲看到她的臉因為痛苦而扭曲,緊接著,她的身體也劇烈地抖動著,抖動的幅度微小而劇烈,“難道真的不行了?程云彪你倒是趕緊換命啊!”她只能在心里大聲喊叫,此時的張秋芳可能是因為抖動得太快,她的形象在陳菲菲眼中變得模糊起來,陳菲菲感覺自己的手臂被震得**,咻地,張秋芳在她眼中變成兩個,她揉了揉眼睛,自己并沒有看錯,此時懷里的女人似乎正在快速分裂,轉眼的功夫已經變成了十幾個,她們變得極為瘦長,好像一個個棒槌上長了頭發和五官,陳菲菲開始感覺害怕了,本來很漂亮的女人現在變得極為駭人,她看到張秋芳臉上的微笑變成了獰笑,她變形的軀體如蛇般直立起來,霎那間,叮在自己的臉上,不只是一個,而是十幾個。
陳菲菲感覺自己的臉上好像開了天窗,剛才扎針時清爽的感覺又回來了,只不過清爽很快轉為冰冷,臉上的感官很敏銳,能察覺到肉體向里面蠕動,更加恐怖的是,她感覺自己的頭腦里仿佛也被開了天窗,一些不屬于自己的感覺正從臉上蠕動到大腦里,而且,這感覺是如此的真切,她瞬間就感到了將死的絕望,這是她之前從沒體驗過的。
絕望的感覺如冰冷的水,從外向內滲透,她甚至能感覺自己肚子上傳來鉆心的疼,“不好,程云彪把她和我換命了!”陳菲菲猛然意識到這一點,她之前也曾這么想過,可總覺得憑自己的頭腦,根本就沒把這個男人放在眼里,現在看來,真是輕敵了,到這時候才意識到這一點,是不是太晚了?
她絕不能坐以待斃,從張秋芳體內帶來的絕望的情緒也是程云彪用來對付自己的武器,她要排除掉這些雜念,拯救自己。
“一切都是虛擬出來的幻境!”陳菲菲不斷提醒著自己,命運還掌握在自己手里,盡管已經被擠得睜不開眼,她還是摸索到附著在自己臉上的細長軀體,用力向外拉扯著,誰知那東西力量極大,身體又極滑,如鱔魚般在自己的臉頰里鉆來鉆去,看來用蠻力不行,她心里說道,那就從里往外把它們趕出來。
想到這里,她盤腿做好,閉著眼睛,開始清除意識里的一切雜念,頭腦里古怪的念頭就像夜空中飛舞的引火蟲,忽明忽暗此起而彼伏,她這時感覺到,想要心如止水竟是如此的難,畢竟外來的念頭不受自己控制,她所唯一能做的,就是使自己的思想迅速膨大,將那些細長如蛇般的給她帶來絕望恐懼的入侵者擠出大腦。
一開始她背誦圓周率,很快就發現這并不湊效:她只能背到四十位左右,反復背又讓她內心感到厭煩,于是她想到心算梅森素數,一個一個找下去,這是一項非常費功夫的工作,能讓她集中注意力。
當她算到第二十個梅森素數的時候,那個數已經變得很長,而且每一位都在她腦子里跳動不已,稍一分心就消失不見,她努力想記住每一位數據,可那些思維噪點的出現讓這變得非常困難,隨著時間的推移,她開始變得煩躁不安,更糟糕的是,這些思維噪點的閃動頻率變得和她計算素數的頻率趨于一致,“壞了,開始共振了!”她暗叫一聲不妙,沒想到程云彪真是手段毒辣,自己這一招竟然被他破壞了。
陳菲菲開始意識到自己的心理素質并沒有預先想象的那樣好,她可以有很多優勢,但是這塊短板卻被人抓住,眼下馬上就會要了自己的命,這念頭一閃現,讓她的思緒更加混亂,她已經開始沉入絕望所構建的深海之中,并飛速向海底墜落。
“看來真是在劫難逃了!”恍惚中,她的眼淚再次流下,上次是為別人而流,這次是為自己而流,她開始后悔自己逞英雄,非要來幫忙救人,卻不想落入別人的陷阱,想到自己的軀體今后要被別人占據,成為行尸走肉,任人**,身不由己,就不由得感到徹骨的凄涼。
就在她將要放棄的時候,猛地感覺隧道里的氣壓急劇下降,氣壓的下降使得已經鉆進她體內的那些分裂的如細長蠕蟲般的怪物被硬生生地拉了出來,并飛速地跌入那張巨大的嘴里,她睜開眼睛,膽戰心驚地看著它們被嚼成碎片,那張曾經讓她熟悉并憐惜的臉孔破碎了,消失于無形之中。
她摸摸自己的臉,那些創口還沒有愈合,她意識到這些創口的位置,正是那個穿著黑衣服的人給自己扎針時那些穴位,這時她摸到臉上還有一條尾巴在抖動著,“看來還有漏網的。”她心里念叨著,抓住那條尾巴,用力往外一拉,然后奮力向前扔去。
隧道頓時消失不見,眼前一片昏暗,她發覺自己已經坐了起來,手里抓著一根銀針,銀針的一頭,細長的紅線不知通向何方。
在她旁邊,程云彪不知什么時候站到了張秋芳的身旁,他探身翻看張秋芳的眼皮,無奈地搖著頭:“她死了!”那一刻,他的聲音好像很痛苦。
陳菲菲冷笑了一下,本想立刻朝他發作,轉念一想,這樣的事,都是在人心里發生的事情,在外人看來,卻是什么也沒有發生,大家心知肚明,卻無法對外人言,就算是吃了虧,也只能裝傻。
耿長樂站在小洋樓外面,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心里愈發焦躁不安,程云彪這個人詭計多端,而且這次分明沒安好心,要是陳菲菲此去真發生什么意外,他不敢往下想,只能自我安慰說這個姑娘不是一般人,憑她的聰明才智,一定能斗過程云彪。
他在那干著急,又聽旁邊有人議論起這換命的法術,原來兩個多月以前,使得程云彪成名的就是這種法術,當時偽軍出城掃蕩,皇協軍大隊長胡魁的表弟何寶玉中了八路軍的埋伏,被打破了頭,雖說被救回,可回城的時候由于失血過多,已經奄奄一息,**都流了出來,日本軍醫見狀已經宣布這個人沒救了,可當時的程云彪攬下這件事,說他能治好,只是何寶玉這身體傷得確實沒救了,他能把何寶玉的命從身體里換到別人的身體里去,當時胡魁已經急得沒了別的辦法,只有死馬當成活馬醫,送到他那里碰運氣,當時是和城里一個無家可歸的傻子換的命,誰料想一個鐘頭以后,傻子竟然神奇活現地走出來,說自己就是何寶玉,并能說出之前何寶玉很多吃喝嫖賭的事兒,這些事兒一個傻子是無論如何不能憑空想出來的,人們這才相信程云彪真有這樣的本事,一時間,城中富戶治病的,求換命的紛至沓來,程云彪也由此發跡,他的黑仙會也一躍而起,成為讓日本人也不得不重視的幫會組織。
耿長樂聽那些人說得有鼻子有眼,而且說這話的又不止一個,他固然是革命戰士,不相信鬼神,心里也不免發毛,他擔心程云彪暗中使壞,把張秋芳的命換到陳菲菲身上,因此一直緊張地等待著,直到看到陳菲菲毫發無損地走出“永定俱樂部”,他把她一把拽過來,上上下下看了半天,然后把她拉到一旁,小心地問道:“昨天晚上咱倆干啥了?”
陳菲菲看他如臨大敵的樣子,不由得笑起來:“讓我想想昨晚咱倆干啥了?”一邊說著一邊調皮地拿眼睛斜他,“看你緊張兮兮的樣子,”她把嘴貼到他耳邊,輕聲說道:“咱倆做了個鬼,把那對叛徒嚇得跳了樓,放心吧,是我。”
耿長樂驚訝地問道:“難道程云彪沒使壞?那張秋芳怎么樣了?”憑他的感覺,陳菲菲能全須全尾地走出來簡直是一個奇跡。
陳菲菲苦笑了一聲:“正因為他使壞,所以張秋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