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門后,處于本能,她轉著圈把人先看了一遍,發現這里面的人都是生面孔,馬麗發現了她的疑惑,又過來解釋說,自從野口死后,縣城偵緝隊也被殲滅,渡邊為了召集新的隊伍,從外地招募來不少光棍單身漢,這地方就是給他們晚上消遣的,她聽后,將信將疑,也沒多說啥,跟著馬麗直奔左邊靠窗的位置,見那里坐著個約莫六十歲的老頭,穿戴倒是很講究,一身黑色長衫,頭戴墨色呢子禮帽,手里拄著文明棍,嘴里叼著根雪茄,嘴唇上留著精心修剪過的小胡子,悠然吐著煙圈。
“看見沒?那就是韓會長!”馬麗用肩膀輕輕撞了她一下,提醒道。
隨后兩人來到圓桌前坐下,陳菲菲和老頭對視片刻,只覺得他眼窩深陷得厲害,又被帽檐遮住上半邊臉,屋里昏黃的燈光根本照不到他眼睛上,也看不清他到底什么樣子,最顯眼的就是老頭干癟的腮幫子,蒼白而無血色。
馬麗坐下后,很親熱地和老頭打了個招呼,而老頭則咧嘴一笑,那張被遮了一半的臉上,那張嘴變得格外顯眼,陳菲菲發現他門牙很長很尖,一笑起來說不出什么感覺,很怪。
她把陳菲菲介紹給老頭認識,兩人寒暄了幾句,都知道了彼此身份,坐在椅子上,不知怎么,她總覺得很冷,好像在地窖里那種陰森森的感覺,涼氣透過后心滲入體內,很不舒服,她不想在這地方久待,就馬上說明了來意,問韓社長關于站臺上攝影記者的事兒。
“照片的事兒,我當然知道,那記者是今年大學剛畢業的小伙子,長得很漂亮,活兒干得也利索!”老頭得意洋洋叼著雪茄,輕輕噴出口煙霧,淡藍色煙圈裊裊娜娜,如女人腰肢般柔軟,味道卻很強烈。
“他在哪兒,事關重大,我想見他。”陳菲菲急切問道。
韓社長慢悠悠擺手:“你恐怕見不到他了,早就回北平了。”
“可我...”她心有不甘。
老頭呲著一口大黃牙,呵呵笑起來:“陳縣長你別著急,你所想得到的,不就是照片原件嗎?實話告訴你,這么重大的新聞,我自然要參與進來,底片就在我這兒,可以提供給你作為線索。”
一聽說底片在他手里,陳菲菲激動地差點站起來,心說這趟真沒白來,能得到底片就能清晰看到那女子的長相,先前丟掉的線索也能繼續連接。
“不急不急。”韓社長擺出他的口頭禪,依然慢悠悠抽著煙,此時舞廳里騷動起來,老頭也顧不上和她們說話,扭頭把臉朝向了舞臺方向,一個穿著淡藍色旗袍的女人扭動著腰肢,邁著夸張的步子走上舞臺,風騷才程度比馬麗還要高出一籌。
她睜大眼睛,想看看這個馬麗口中的征服了全縣城男人的女人到底是何姿色,可她剛一上臺,舞池的燈光突然被關掉,只剩下藍衣女子頭頂上那盞細小的粉藍色霓虹,功率很小,光線打到她臉上,只映襯出一張濃艷的臉,不過她兩腮見輪廓很纖細,看上去她的臉龐非常精致,五官也很立體,就算褪去厚重的粉底,也是個標準美人胚子。
“難怪這些男人們都為她著迷!”陳菲菲心里暗想,同時有點不服氣:要是自己不懷孕的話,弄上這身行頭,站在舞臺上,光芒要比她更耀眼。女人心底里對容貌就有攀比的心,不管她有多聰明,這點永遠不變。
轉眼間,那女人拾起麥克風,開始唱歌,唱的正是周璇的名作:夜上海,她的聲音很沙啞,有種飽經滄桑的感覺,一點不像周璇本人那般甜膩,聽著骨子里透著力量,隱藏在深處的力量,陳菲菲又看了她一眼,總感覺她也在用同樣的眼神盯著自己。
歌曲在她的演繹下,冰冷凄厲,一點沒有上海灘的紙醉金迷之感,而是哀怨無比,仿佛心底里有個長發半遮面的麗人,對鏡梳妝,隨后割破手腕,臨死前唱出的咒怨,美則美矣,卻無半點人間煙火氣息。
倒是韓會長,背著椅子,后仰起身體,有節奏地搖晃著腦袋,很享受的樣子,她一直想看看這老頭有雙怎樣的眼睛,可無論他身體角度怎么變,光線就好像跟自己作對一樣,陰影總會遮住他半邊臉,她之所以執著于他的眼神,就是想通過那里看到此人內心的想法,可今晚,她無法得逞。
說實話,那女人唱得很有感覺,陳菲菲本就是個女版的紈绔子弟,就在一年前當學生的時候,還是抽煙聽歌逛街露大腿,樣樣精通,很快一曲唱罷,底下人齊刷刷鼓起了掌,雖然聲音很響亮,可每個人動作都很機械,也沒看出他們有多興奮,也許這女人天天晚上唱著同樣的歌,讓他們聽得厭煩了吧。
“陳縣長,這位小姐論相貌身材,一點不比你差吧?”韓社長突然冒出這么一句。
“那是,那是。”她急于拿到底片,哼哈應付道。
這時,那位歌手徑直從舞臺上下來,裊裊婷婷來到他們桌旁,坐在韓社長旁邊,一只胳膊搭著他肩膀,舉止親昵。
“社長今天沒給我送花呢!”她嬌嗔地在老頭鼻子上點了一下,細長的藍色指甲好似貓爪。
“今天有貴客來訪,忘記了!”老頭一只手指了指陳菲菲,同時另一只手輕佻地在她大腿上掐了一下,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哼哼聲,任由原始欲望盡情釋放,完全不顧及對面兩位女賓的感受。
“來陪我嘛!”女子慵懶地站起來,一只手拉著老頭的衣領,徑直把他往外拽,雖然胳膊上使勁,可身子軟綿綿的,看著嬌弱無力的姿態,是個男人都禁不住這樣的誘惑。
韓社長半推半就,被她拉著一直往后臺方向走,陳菲菲一看,急了,心里氣得直罵她“小**!”可還得追過去,底片的事兒真是要命!
“我要的東西!”屋里嘈雜,她得扯著嗓子喊。
“放心吧,今天晚上恐怕不行了,明天下午,你在北街巷子口等我!”韓社長被拉出門前,就看到胡子下面那張大嘴里的黃板牙上下翻飛,這句話伴隨著吐沫星子一同跑出來。
“這他媽算怎么回事?”她站在一片狼藉的桌前,氣呼呼瞪著馬麗。
“別怨我,明天也不算遲嘛!”馬麗怯生生嘟囔道,“要點酒嗎?”她還沒心沒肺地問道。
陳菲菲沒搭理她,轉身走出這間平房,速度很快,倒不是生馬麗的氣,只是她覺得那間房里越來越冷,也不知是自己著了涼,還是心理因素,總覺得屋里人雖然多,可還是覺得滲人得緊,沒有耿長樂在身旁,她一點安全感都沒有。
回去已經很晚了,從邁進家門就心不在焉,耿長樂問她去哪了,也不說,悶著頭回到臥室,滿懷心事關上房門,把他晾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