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玉這么一提,才有人發現,中途離席的長孫夕還沒有回來。
從放焰火前,到一場行刺落幕,過去少說有小半個時辰,這人是到哪兒去了?
“人呢?”李世民問道。
“父皇,”長樂看了遺玉一眼,稟道,“夕兒分明是多飲了幾杯,先到后殿去休息,魏王妃不知哪來的這套說辭?!?
“有楚王妃同漢王可以作征?!?
“聘容可以作證,中途確有人傳了魏王的話,請魏王妃離席?!壁w聘容緊接著長樂聲落后道。
“兒臣不曾使人喚她,”李泰道,“那時正同七皇叔在殿側林外議事?!?
李世民環掃一圈,見少的不只這一個,便皺眉問道:“元昌呢?怎么一個個都不見了,都點一點,還有誰不在?”
眾人趕緊各自尋了關系好的,或者找了不對頭的。
“回皇上,韓王也不在?!?
“回皇上,萊國公也不在?!?
“哼!去找。”李世民一揮袖子,轉身進到殿內去看平陽情況,李承乾趕緊跟上,剩下一群人站在殿外面大眼瞪小眼,不能走,也不敢進去,只好各自回到位子上去。
官娥打了熱水,眾人簡單地梳理了一遍,只遺玉一個身上沾了血腥,銀環丟了兩支不知去處,又沒處更衣,好在大家現在都很狼狽,并不顯得她特別。
李倩已被奶母抱走,年紀小的皇子也都回宮去休息,滿座昏倒的賓客接連被抬走,很快殿外便剩下稀稀拉拉十幾個人,很有些平波平息后的蕭索。
李恪正同長樂城陽他們站在一處說話,楚王妃和剛剛醒來的楚王坐在男賓席上,遺玉同李泰遠遠撿了一處清靜位置坐下,宮人奉了暖茶。
“怎么回事。”李泰單手環著遺玉肩膀,他身形高大,剛好讓她待在背風處。
遺玉輕啜了一口茶,身子漸漸回暖,“長孫夕讓人引了我去,用一壺毒酒迷藥同我打賭,若我贏了,她便告訴我一個秘密?!?
“你應了?”
“我喝了。”剛說完,肩膀上的手指便用力收緊了一下,遺玉抬頭,對上李泰三分疑惑,七分不滿的目光,安撫道,“放心,我隨身帶有一粒鎮魂丸,剛巧解毒?!?
“你也知是‘剛巧’,”李泰一聽便抓住她話漏,“我該夸你膽大妄為,還是沖動任性?!?
遺玉嘀咕,“你還是夸我不知好歹吧。”
“什么秘密?”同窗轉移話題這話,只有李泰默許的時候才會管用。
遺玉騰出一根洗的白凈的手指,在他胸口輕輕點了一下。
“你的腦子是丟在府中了嗎?”唇線抿成直直的一條,顯露出它主人的不悅。
“這與腦子無關,”遺玉仰頭,視線在他臉上游移了一圈,眼神一沉,隨即瞥開,“她挑釁于我,我不愿忍她。”
她不是沖動任性的小姑娘,更不是一個畏首畏尾的人,與其說長孫夕是拿李泰的秘密來引誘她,讓她答應那個荒唐的賭約,倒不如說,是因她同李泰之間的感情被長孫夕用一個虛無縹緲的女人挑釁,所以不能容忍,在那種時候,任何的回避,都是怯弱的表現,說她膽大妄為也好,任性也罷,這與腦子無關,她就是不想回避。
“你……”李泰是沒錯漏她臉上的執拗,想起這女人骨子里是個多么頑固的脾性,一時間竟也找不出什么詞來說教她的不是,暗嘆一聲,握住胸前她冰涼的手指。
“好啦,我這不是沒事么,”遺玉順勢依在他肩上,“倒是長孫夕,你說,她是早知今晚有刺客來襲,才同我如此賭約,還是巧合?”
即便是太平盛世,想要殺皇帝的也大有人在,今夜來襲的刺客,未經排查,卻也不知到底是哪方勢力,紅莊?看這使毒的手段,有可能,安王黨的余孽,也有可能,但若牽扯上了長孫夕,那就微妙了。
“你以為呢?”李泰反去問她。
“我以為,那當然是同她有關了,”遺玉輕哼一聲,兩杯毒酒下肚,誰曉得長孫夕主意打的賭多大,即便自己不枉她身上推,她也不會放過自己,借題發揮。
李泰見她總算又肯用腦子,臉色好看了一些,又倒了杯茶遞到她手邊,道:“等下父皇問話,你但說無妨,無須多慮?!?
遺玉失笑,嗔他一眼,不滿道:“鬧到這份上,你當我還會同她客氣不成?!?
兩三堆人在殿外塵等了一刻鐘有余,才聽見殿側一連串極有節奏的腳步聲,扭頭看見侍衛人影,道是人找見了,紛紛起身。
“夕兒?”
遺玉聽見長樂這略帶質疑的喚聲,也放下茶杯,扶著李泰的肩膀先站起來,一扭頭,便瞧見是侍衛當中幾道人影,那扶額而立的是李元嘉,低頭站在李元昌身后的是長孫夕,那被人攙著的應該是杜若謹。
很好,人齊了,只是那群人當中,流竄的幾分詭異的氛圍,又是從何而來?
遺玉目光從李元昌身上流到長孫夕身上,皺了皺眉,找到原因,不是錯覺,這兩個人難道出了什么事情?
“走?!崩钐┳哌^去,遺玉心懷疑竇地跟上。
長樂將長孫夕拉到身邊詢問,聲音并沒壓低,兩人還沒走過去就聽見。
“你是去哪了,剛才宴上來了刺客,魏王妃說之前同你在花園里見過,是么?”
“嗯?!?
“那是你讓人請的她,還是她讓人請的你?”
遺玉暗道,這長樂變得可夠快,方才李世民跟前說長孫夕是到后殿去休息呢。
“是有宮女傳了魏王妃的話請我過去?!?
遺玉早有心理準備,聽見長孫夕這么倒打一耙,也不意外,只是其他人就沒這么好的脾氣了。
“魏王妃為何要顛倒是非?”長樂一掉頭,對準遺玉,冷視道。
遺玉不同她爭辯,省著口水,“公主殿下稍安勿躁,還是等父皇出來再說吧。”
說著話,她又瞅了兩眼長孫夕,見她依舊半垂著頭,很安靜的模樣,很好奇前殿刺客大鬧之際,后殿發生了什么。
“幾位王爺、公主、王妃,杜大人,皇上宣你們里邊說話?!眱仁毯芸毂銈髁死钍烂竦脑挸鰜?。
一行人總算能進殿里暖和。
殿里相較剛開宴那會兒的熱鬧,冷清不是一點半點,李世民高高在座,左邊立了一名青衣模樣的內侍,閑雜人等都被攆了出去。
“你們幾人適才哪去了?”李世民表情帶有幾分嚴厲。
“回皇上的話,”杜若謹沒再次手撫額,但醉意難遮,“臣、臣宴中多飲了幾杯,便到殿外吹風去,一不小心睡在外頭,剛被侍衛叫醒?!?
李元嘉揖首,“臣是灑了羹水在身上,到后殿去更衣,昨日看書晚了,便在暖居小憩一覺?!?
“元昌呢?”
李元昌被點了名,卻沒像前兩個那樣順嘴答話,他臉上露出尷尬之色,扭頭看了眼長孫夕,支吾道:“皇兄,臣是、是同夕兒在后殿賞月。”
此話一出,眾人都覺古怪,雖長孫夕同李元昌錯了一個輩分,但到底孤男寡女,賞月?這又算什么事情?
李世民聽出他話中遮掩,伸手拍了拍案頭,殿外便有一名候命的侍衛首領小跑上前,俯首彎腰附在李世民耳邊,如此這般低語幾句。
遺玉眼尖地看見,這只有在平陽被刺時才失態動怒的皇帝,臉上一閃而逝的駭人厲色,下意識的,她側頭去看李元昌和長孫夕,她眼力極佳,兩人剛巧就在她左鄰站著,長孫夕更是離她半丈不到,近的她能看見她粉滑的耳朵后面,一點誘人的紅痕。
遺玉婚有半年,怎會分不清那是蚊蟲叮咬的,還是其他,驚不打一處來——這兩人,竟有私情!
“你們可知,宴上遭了刺客。”李世民聲音平靜,半點不像是剛發現自己的親弟弟同自己妻子的親侄女有染的樣子。
“方從侍衛口中聽說,皇上恕罪?!彼膫€人前后腳上前跪下,頗有自知之明。
“本是要把你們找過來問一問,但平陽代聯受了一刺,眼下情況不穩,朕現也沒心情多同你們計較,今晚便到這里吧,你們各自回府去候旨聽傳?!?
原本該有的一場對峙,就這么無聲了了,卻沒人敢多置喙,就連在殿外還質問遺玉的長樂也沒多話,眾人應聲,目送李世民一轉身進了內間,這才直起身子。
“都散了吧,回去休息?!崩钤慰戳艘谎劾钤瑏G下一句話,率先離去,其他人見了,也都相互道別出殿。
長樂瞥了遺玉一眼,轉身帶著長孫夕往外走,李元昌猶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三小姐留步,”遺玉出聲叫住了她,也不等人回頭,便又問道,“那個賭約——”
長孫夕背脊一僵,腳步并未停頓,夾雜著一聲低笑,回聲傳來,“魏王妃的運氣,真是叫人羨慕。”
遺玉目光一閃,看著她們走遠。
“走吧?!崩钐┌霌碇x去,兩人身后,杜若謹臉色復雜地看著他們,等到人都散盡,才折身進了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