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棟樓的三樓是針灸科, 可謂是中醫院的王牌科室,樓層低,所以大家都懶得坐電梯。樓道里傳來急促的跑步聲, 一些走樓梯上樓看病的患者幾乎被撞到, 碰上個滿臉是淚的男醫生從樓上沖下來, 大家都不由得盯著他多看幾眼。
不知道怎么坐進了車里, 林雪捂著眼睛, 神思恍惚,抽噎的聲音不受控,漸漸大了起來, 她急需一個情緒宣泄的出口,伸手胡亂把臉一抹就給顧延非打電話。
嘟......嘟......嘟......
沒響兩聲, 電話被接起, 林雪剛要開口, 那頭就傳來白欣欣的聲音,此時的白欣欣眼睛正盯著不遠處狀態不佳的“林雪”, 心不在焉的問:“你好,林雪在拍戲,請問你是?”
“白白,你讓他接電話。”
一個略帶點沙啞的聲音顫抖著,通過話筒傳過來, 好久沒有聽到有人叫她“白白”了, 并且那語調還像極了自家藝人, 白欣欣仿佛被電流猛地一擊, 一陣狂喜后, 她的智商才漸漸回籠。
想什么呢!自家藝人就在面前,并且......這聲音分明是個男人。
她咳嗽兩聲, 以一種制式的語氣答:“不好意思啊,林雪在拍戲,方便告訴我你是誰嗎?我一會兒讓她給你回電話......哎喲!”白欣欣苦著臉叫出來,導演又叫了一次“卡”,自家女一號演技簡直就是直線下滑,差評!
那頭遲遲不說話,白欣欣喂了兩聲,在聽見那頭略微顫抖的聲音后,她的眼睛和嘴最大限度的張開,手機傳來那帶著哭腔的男聲在她腦子里滾了一圈一圈又一圈——
“白白,是我啊......我才是林雪,我崴腳去醫院那天我跟那個醫生靈魂互換了,你、你快讓他接電話,我一刻也不想等了,真的,你快讓他接電話......”
那頭的“男人”情緒激動,還在不停說著什么,但是......這像話么?!!!
肯定是遇上了個瘋子,掛斷掛斷!
白欣欣把林雪的手機放進包里,過了幾秒又拿出來看了看通話記錄,對啊,自家藝人連那個號碼都沒存,肯定不會是認識的人,她把手機扔進包,點頭。
但腦子轉了個彎,她又郁悶了,為什么那個人知道這是林雪的手機號呢?連她崴腳去醫院的事兒都門兒清。
她伸手揉著自己的短發,腦子瞎轉,都快把自己繞進去了。
這一條過得太不容易,顧延非也不知道為什么,從開拍到現在,自已始終十分不在狀態,他來到白欣欣旁邊,卻發現原來心不在焉的不止他一人。
等到白欣欣從自己的異想中抽離時,她才發現自己身邊多出個人,此刻眼前這人已經把手機從包里掏出來了,她顧不得許多,張口就說:“剛剛接了個神經病的電話,他居然說他是林雪,還說他跟你靈魂互換了!他要是林雪,那你是誰啊......對吧,怎么可能哈哈哈,都說了是個神經病,唉你......”
話還沒說完,顧延非轉頭就往出走,留白欣欣在凳子上繼續苦思冥想。他來到門邊時,手指一動,電話已經撥出。
等到電話響起時,林雪已經窩在家里的沙發上了。一時之間,一切都團成了一堆漿糊,在她腦子里懶洋洋的趴著,她甩不掉、掙不開,只能抱著腿靠在沙發上,用盡全力去忽視心底的恐懼,它像一條丑惡的巨蟒,裹住她,讓她動彈不得。接起電話,那頭語氣急切的問:“怎么了?”
“顧延非,我被打了......你未來丈母娘打的,我受不了了就翹班了,哦......我還把這事兒告訴了白欣欣,我還要告訴別人,我要讓大家都知道,事情不是他們想的那樣,不是我想這樣的,不是我想的......”
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顧延非想張口安慰:“林雪你......”
她出聲打斷,“我們現在就去石里巷,現在就去,你不要拍戲了,我們現在就去!”
......
白欣欣坐在凳子上作沉思狀,她用自己聰明的小腦袋好好梳理了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各種事情,腦子里也因此蹦出了無數次“臥槽”。
以前的林雪愛吃五花肉,現在的林雪一點點肥肉都不吃;以前的林雪喜歡正紅色、姨媽色口紅,現在的林雪要么不涂要么就涂淡粉色;以前的林雪在她面前是個逗比,現在的林雪滿滿的距離感;以前的林雪叫她“白白”,現在的林雪叫她“唉”......
再一想到拍衛生巾廣告的時候,那“林雪”的神情,可不就跟那醫生如出一轍么?!
臥槽臥槽臥槽!
白欣欣把手指塞進嘴里,她的牙打著顫,一下一下的磕著指甲蓋,越磕腦子越清醒。她再一抬頭,林雪,唉不對,是那個占用了林雪身體的醫生走進來了。
他把手機塞進包里,拎上包扭頭就走,走之前丟下一句話:“幫我請假,我有急事。”
“唉——小......雪......不對那個......醫生,馬上要拍......”白欣欣從凳子上跳起來,看著那人頭也不回的走了。
導演罵、經紀人罵、國罵、省罵、花式罵。
來吧,都來吧,很猛烈的向我砸來吧!
......
片場在一片別墅區,是劇里男主角的家。這兒離市區挺遠,車也不多。
一條不寬的路被掩在兩旁的大樹下,有被剪碎的光從樹葉縫兒里透下來,在上面走著也不擔心被什么人認出來。
林雪開著車正往這兒來,顧延非無心拍戲,溜出來,自己朝外走著。
二十來分鐘過去了,遠遠的就看到自己的車朝自己沖過來,一腳剎停后,顧延非撫了撫額,從車速就可以看出來,今天的林雪真的很不淡定。
顧延非把她從駕駛室趕出來,慢慢把車掉了個頭,這才摘下帽子口罩,繼而轉眼打量她,她正湊下身子設導航,他嘆氣:“不用設,我知道在哪兒。”
林雪轉頭看他,“哦”了一聲,乖乖靠到座椅上,她整個人的動作都變得很緩慢。
顧延非心頭一窒,繼而看到她微紅的眼睛,他伸手過去,在“自己”臉上摸了摸,她淚早就干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擦什么,就是想碰碰她。
她愣愣的看著他的動作,聽見他低聲開口:“對不起。”
直到他把手移開,林雪才反應過來似的,她抿抿下唇,低下頭笑笑說:“啊?哎喲......不怪你,咱們快去問問他,怎么才能換過來,我是真有點受不了了......”
她故作輕松,接著道:“倒是我,給你弄出來那么一大堆爛攤子來,咱們換回來后你......你自己收拾吧。”
“疼么?”
林雪轉過頭來,“嗨”了一聲,接著說道:“能不疼么,你那未來丈母娘力氣真不是蓋的,我都被她打蒙了。醫院里的人都在呢,也不知道我是覺得丟人還是覺得疼的,轉頭就跑了......”她低下頭不好意思的笑,“我還哭了,不過你的同事沒看見!”
“......沒事兒,哭就哭吧。”顧延非有點無奈,他都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哭過了。
顧延非專心開車,沉默了一路,一側頭才發現林雪靠在沙發上睡著了,他不自覺把車速放慢。
開了近兩個小時后,顧延非看見路的盡頭有一處被樹給包攏,遠遠望去就跟個樹籠子似的,再往前走了約莫兩千米,他在路邊看見一個小小的石碑,看上去有一些年頭了。上頭刻著三個字:石里巷。
沒等顧延非叫,林雪自己就悠悠轉醒。兩人打量著車外的景色,這是林雪第二次到這兒,她還是只有一個感覺——樹真多,真他媽多!
負面情緒就像二氧化碳,被周圍的樹給光合作用成了氧氣,咕嚕嚕的在腦子里冒泡,她只覺渾身都輕松了下來。
顧延非把車停到路邊一顆大樹底下,主要是也沒法兒往里開了。隔著窄窄一條石板路,有一個魚塘,下車后,他開口:“你覺不覺得很違和?”
幾乎沒有思考,林雪點頭道:“覺得,樹太多,總覺得陰森森的。”
“不是......我是說,這地方離南崗不遠,但未免也太原生態了。”
林雪低頭望去,果真如此,不管是石板路還是那大到兩人才堪堪能合抱的大樹,這里的很多東西都透露著一股老舊的氣息。
她想了想說:“這地方不好開發吧,四面環山不說,那么多年代久遠的大樹,估摸著再怎么也不會砍的,再說了,那老頭住的地方,能有多正常?”
顧延非抬頭看她,“他家在哪兒,你總有印象吧?”
“印象是有,但我不知道這兒是哪兒啊,你要知道女人天生路癡,當時來的時候還有情緒,哪兒愿意記路啊。現在就記得好像得穿過個石門,他家好像住得挺高的。”
既然說住得高,那可能是在山上,但這里的山那么多......
顧延非說:“我們找戶人家問問?”
“行。”林雪走在前面,沿著石板路朝里,不遠處就能看見人家,她有點納悶的道:“唉顧延非,你說這兒為什么要叫‘石里巷’?明明一個巷子都沒有。”
“不知道,可能有什么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