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還有人要上臺挑戰?若無人,此次試武大會第一名就是天下莊鐘昀鐘大俠。”明遠道長站在試劍臺上,問向臺下眾人。
下面一陣騷動,片刻又安靜了下來。
半響,無人上臺。
“那我宣布,此次試武大會……”
“哎喲,急什么呢?姥姥我才來就結束了啊。”明遠道長話到一半,被一聲嬌喝打斷。一名身著紅櫻軟羽錦袍的女子,不知從何處飛至試劍臺上。手持銀桿蒼玉煙,淺吸一口,紅唇微啟,吐出一縷輕煙,“這不是當年那小道長么?都這般大了。真是歲月催人老啊。”
眾人一時不知怎么回事。這突然出現的妙齡女子究竟是何人,居然對著明遠道長如此無禮,還自稱姥姥。
“赤蒼姥姥。”明遠道長恭敬的朝那妙齡女子行禮道。
赤蒼姥姥!已經在江湖上消失三十余年的第一殺手。而且她隱匿前已成名二十多年了。如此算下來,眼前這個女子起碼年過五十!臺下眾人反應過來,頓時一番躁動。
“姥姥我也來見識見識這傳了幾百年的寶貝。”女子轉了下手中的煙桿,側目看向站在一邊的鐘昀,眼波婉轉。“要過上幾招?”
“沒有想到竟然能見到赤蒼姥姥,晚輩甚是榮幸。能得前輩賜教,自是感激。”鐘昀一笑,化解了赤蒼姥姥的咄咄殺氣。
“好歹是個第一,小子不賴。”赤蒼姥姥看向鐘昀的眼神里帶上幾許贊賞。
“那是。不過老妖婆,你這大歲數了,頂著那張臉都不知道害臊嗎?”極為洪亮的一聲傳來,一約莫五十歲的男子也到了試劍臺上。此人青布衣衫,眉目間極為和善。
“哼,假仙。你也來湊熱鬧了。”
“自然自然。”
“這次試武大會熱鬧啊,大家還都來了。”另一邊,又上來兩名白發老翁。不過一個銀發甚亮,衣著講究。另外則是白發稀散,衣服破舊。但是兩者均眼神精亮,面色紅潤。
“可惜,少了癲丫頭。”
前面上來的五十左右的男子是當年江湖有名的偽善人,此人面相慈悲,卻心狠手辣。后面來的兩位老翁是陶澤二散人,這二人無事不敢做,順手殺人反手救人,閑散無事找人取樂,所以被稱為陶澤兩散人。
加上前面的赤蒼姥姥,都是成名已久,早已隱匿的江湖老人,而且都不是什么善茬。
“你們想要那破什子扳指?”赤蒼姥姥繼續吞云吐霧。
“此物一出,江湖動亂。還是鄙人取走保管得好。”偽善人假仙了一輩子,此時此刻當著這么多人,如此無恥的話都能被他說得拯救蒼生一般,很是本事。
“閑散無事,來找樂子的。”陶老翁捋了捋胡須。
“確實無聊,來瞅瞅有樂子沒。”
“假仙,你想要?打贏那小子就好了。”赤蒼姥姥煙桿指了指站在一邊的鐘昀。“小子,姥姥我提醒你,跟我比,你就一死。跟他比,你生不如死。”
“這話說得實在,我都不好意思反駁了。小子,你自己看著辦吧。比一比,反正我也不吃虧。”偽善人極為溫吞的說道,看向鐘昀的眼神很是慈祥。
但是鐘昀卻明顯覺得自己被一條毒蛇盯上,冷汗劃過額頭。心跳不自覺加快,差太多了。自己已經是四十多歲的人了,被這群人一口一個小子叫道,完全無法反駁。
“晚輩認輸。”鐘昀很干脆的跳下試劍臺。
“好了,明遠。把那啥扳指的拿出來瞅瞅吧。”陶老翁。
“這就認了,不好玩。”澤老翁。
明遠道長還是照例問了臺下的人,“還有誰愿意上來挑戰的嗎?”
“這小子,這么多年下來還是這么死板……”陶老翁。
其他幾人無聲贊同。
明遠道長當做沒聽到。“既然沒人上來挑戰了,那我宣布此次試武大會第一名由偽善人齊心杉取得。”
赤蒼姥姥一個沒憋得住,“撲哧”一聲笑了,“啊哈哈,笑死姥姥我了。假仙你那破本名,哈哈,好多年沒聽了。每聽一次,還是這么歡喜。齊心杉,其心善!啊哈哈哈。”
“那小子是在不滿吧。”
“那小子在報復。”
陶澤二散人一致認為明遠道長是故意的。
偽善人朝赤蒼姥姥和藹一笑,然后人原地不見了。
赤蒼姥姥煙桿一檔,抵住偽善人的掌。兩人較勁一番,互遞一個眼神后同時跳開收力。
“死老太婆,我記得你名字也不怎么樣吧。”
“你敢說!”赤蒼姥姥臉色一變。
“劉·梅·花。”偽善人不僅說了,還特別強調,刻意用了內力,保證全場無一人漏聽,除開聾子。
“齊心杉!”赤蒼姥姥怒了。
“劉梅花!”偽善人當仁不讓。
起初雙方只是目光拼殺,最后直接開打。
看著那兩人,陶澤二人覺得此趟真來對了!果然鬧騰。
眾人,“……”
覺得傳說中武林高人的形象,遠去了。
那邊明遠道長已經命弟子取來了風靈扳指。
小道長雙手恭敬的捧著一個盒子,盒蓋開著。里面一扳指閃著翠黃色的光澤。
還未走上試劍臺,便出現一群黑衣男子。似乎來者不善。
“怎么回事?”不知道誰高喊了一聲。
眾人立馬圍上那幾個男子,其中一名黑衣男子一掌攻向那小道士,另一手接住扳指盒。只一瞬就得了風靈扳指,準備撤退。
“嗖嗖”聲,五道銀光射來。
借此之機,那名男子在剩余幾名男子的掩護下迅速離開。確保為首的離開后,剩余的男子拖住眾人一會后,便吞毒自盡了。
“快點去追啊!”
“道長,扳指被魔教搶走了!”
下面亂作一團。
反觀天下莊、宮家、江家幾大門戶卻絲毫未動。
那邊赤蒼姥姥和偽善人還打得起勁。
“扳指都被搶了!你們還打!”終于有人忍不住朝那對人吼道。
赤蒼姥姥停下來,理了理發飾。
偽善人也整了整領口。
“剛誰說那小子死板來著?”赤蒼姥姥眼角瞄了眼陶老翁。
“哪個小子喊的?害老翁我沒戲看了。”陶老翁轉移視線。
“扳指都被搶了……你們打有什么用?”一個弱小的聲音傳來。
“就是,還高人,看著扳指被搶都不知道幫忙。”附和聲。
“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澤老翁嘟嚷道,“我還沒見過偽善人啥時候真善良到把自己該得的東西拱手讓人。除了廢物。”
“這一代人的腦子,真讓人擔憂。”陶老翁感慨道。
“好了,戲也演完了。明遠小道長,可以把風靈扳指給在下了吧。”偽善人懶得客氣。
這話一出,眾人才反應過來。感情剛剛被槍走的是假的風靈扳指?難怪他們如此鎮定。再看看自盡的魔教教眾,頓時覺得心情大好。剛剛的怒氣一掃而空,魔教居然如此輕易就被戲耍。
顯然這些人都忘記,自己剛剛也是成功被騙的那一群人。
明遠道長取下掛在腰間的拂塵,將拂塵柄部尾處的扣著的環狀物一轉,那東西就松脫下來。
“這玩意就是風靈扳指?”陶老翁對這看上去跟樹皮削成一般的土黃色扳指竟是風靈扳指,感到十分失望。
“明遠小子,太陰險了。”澤老翁倒是對于明遠道長這般隨意保藏扳指的做法表示滿意。其實就在眼皮底下,偏生誰都不會注意這玩意。
偽善人看著明遠道長手上那赭石色扳指,這看上去還不如那假的好。這真是四靈礦石之一的風靈礦石做成的扳指?他對那武傳絕學還真沒什么興趣,純屬沖著礦石來的。
“貧道就將扳指交由齊心杉大俠保管了,希望您能用它帶領武林正派鏟除魔教。”明遠道長很慎重的宣布道。
本來還想著好歹也是一靈石,收著也無礙的偽善人,聽到后半句的時候他后悔了。這東西還附送這么大個包袱,他能不要了么?不過,就算接了他不管那碼子事,還有誰能逼他不成。倒是明遠那聲大俠,著實把他給悚到了,果然當年的小道士也成長為如今的老妖道了。
就在偽善人剛接過扳指的時刻。
赤蒼姥姥和陶澤閑散二人耳邊聽到“嗡”的一聲弦響。注意力被那聲不同尋常的弦音所吸引。
幾根細長絲針刺向宮文宇的面門,宮文宇轉身一躲。此刻他身邊一道絳色閃過,他根本無法阻止。
三根銀箭依次連續射向明遠道長與偽善人處,兩人同時向后一躍躲過。
一道劍光直刺偽善人的右手,被劍氣一震,手一失力扳指掉落,轉瞬消失。
眾人站定,回神。
只見一女子身著絳色繡衣立于試劍臺上,手執長劍,清美絕艷的臉上沒有半點表情。
“扳指,我收下了。”
赭石色的扳指在她指間,泛著幽暗的光澤。
“這個小娃子是?”赤蒼姥姥對于這么小個姑娘,居然能從偽善人那搶到東西,覺得相當驚奇。更重要的,此人一來,氣息中所帶的壓迫感。這般感受,除了在臺上這幾個老不死讓她領略過外,二十多年來再無他人。
“女娃娃功夫俊啊。”閑散二人齊贊道。
偽善人未言語。他右手現在還有點酥麻麻的,被她偷襲的瞬間他也有相讓之意,本就沒想要那破扳指。但沒想到她內力居然如此渾厚,難道又是個頂了年輕臉蛋的老太婆。
“宮二小姐,此舉是何意?”明遠道長看了眼地上的銀箭矢,他確定這是魔教三公子的。此女子與魔教有關系。瞥了眼遠處觀劍臺上的宮文宇,此刻宮文宇的臉色十分難看,而其余人均一臉震驚,難道她瞞騙了所有人。
“宮主做事無須任何解釋。”一男子緩步走上臺。此人面目清秀,遠不如蕭逸那般妖異,勉強可算中上。但偏偏他一上試劍臺,眾人的視線便再也離不開他。他的一舉一動都散發著誘惑,令人沉迷。
“好厲害的魅術,莫非是魔教二公子。”澤老翁回憶道。
“拜見宮主。”那男子朝宮青竹盈盈一拜。
宮主!二公子!少數幾個沒受影響的俠士皆是一驚。
那個女子不是宮文宇的養女宮青竹嗎?何時成了那芷云宮的宮主!
“宮老弟!這是怎么回事?”坐在宮文宇不遠處的嵩天掌門高延問道。
宮文宇面色凝重,看著宮青竹。當年他就猜測這女子身份不簡單,時宜不對,相貌妖艷,沒有想到她竟然是芷云宮的宮主。
楚瀟瀟完全不能接受,“這是怎么了?”滅門仇敵竟然是跟自己朝夕相處了五年之久的人!
“宮青竹!我要你解釋!!!”楚瀟瀟直接朝試劍臺上那仿若陌生人的宮青竹吼道。
宮青竹指間一翻,那風靈扳指便隱去不見。
那雙不帶感情的淺色眼仁,掃了眼站在觀劍臺上的宮文宇,薄唇微動,淡淡的吐出一字。
“殺。”
二公子聽后,笑意加深。“謹遵宮主之命。”
隨著她話音一落,激蕩的琴音開始響徹整個會場。
琴音一起,眾人突然紛紛拔劍,朝著各自的門派之首刺了過去!
明遠道長察覺事有蹊蹺,拂塵一揮,在宮青竹“殺”字一落的同時毫不猶豫的朝她攻去。
宮青竹看著明遠道長,待他欺近身時,腳輕點地,不避不退反而提劍上前,準備直取明遠的人頭。
立在宮青竹身旁的赤蒼姥姥和陶澤二人,心知不妙,同時對宮青竹出手。
煙桿頂偏了劍鋒,一竹條一柳條逼使宮青竹旁閃。
“女娃子下手不要太狠。”陶老翁道。
“別人可以不管,但是明遠小子,你可不能動。”澤老翁。
“這小子要是死了,我玩啥!姥姥我看中的人誰敢動!”赤蒼姥姥語氣不善。
“嗯,若是其他人也就罷了。傷明遠的話,在下也不能坐視不理。”一邊的偽善人也走上前。
明遠道長,“……”
五人對著宮青竹。
宮青竹掃視對方,依舊冷然,最后棄掉手中的長劍。
雖不明宮青竹此舉是何用意,但是五人各自提高了戒備。她居然在同時面對此五人的情況下,還能這般波瀾不驚。
“哼。”最后赤蒼姥姥決定先動手,一個輕躍閃至宮青竹面前,而后腳尖一旋,瞬間移至宮青竹的左邊,身形極快。
其他幾人見赤蒼姥姥出手,也開始動手。
“還是由在下來領教前輩的高招。”一道掌風,攔住偽善人。
另一邊一道劍氣,截住陶老翁的竹條。“老人家,我來會會你。”
澤老翁也盯著擋在自己前面的二公子。
同時,觀劍臺上的宮文宇也被飛針絆住。
宮青竹偏身一躲,雙指夾住赤蒼姥姥的煙桿。
赤蒼姥姥左手發力,明遠道長的拂塵也直擊宮青竹下盤。
宮青竹兩指一轉,抵開煙桿,一白色絲緞從袖中飛出,右手一握,一震。
幾根黑色發絲夾雜著白色獸毛落地。
赤蒼姥姥看了眼自己右垂的發絲。
明遠道長手中的麋尾拂塵,一縷中短去一截。
試劍臺上,大公子對上偽善人,七公子與二公子分戰于陶澤二散人。赤蒼姥姥與明遠道長合對宮青竹。
觀劍臺上,六公子負責宮文宇以及高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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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少看著下面亂作一團的眾人。自己人互打,不好下狠手。遲遲展不開拳腳,幾大掌門都被困住。而試劍臺上,更是招招搏命,自己很想上去插一腳,但是……
龍少努力判斷這琴音究竟是從何發出,竟然完全感受不到發音的方位。
凝下神來,一個轉音處。
……
終于被我抓到了。
龍少認定方向后,直接幾個點地越過眾人,朝會場后面的林子奔去。
一襲紫杉藍印秀紋輕裳,白皙修長的指,在琴弦長撥動。女子側垂著頭,似沉浸在自己的琴音中,頭上流蘇羽釵,偶隨著發髻晃過幾許銀絲。
“明河玉殊齋的花魁琉宓。”龍少非認得這女子,竟然就是那日花船上的姑娘。“沒想到那日嬌羞的花魁竟是魔教高手。”
女子并未抬頭,琴聲不斷。
“龍少許久不見,奴家也甚是想念。”嬌滴滴的聲音,讓人從骨子里酥軟。
可惜龍少非現在沒時間跟她閑扯。
左手一拍,琴身豎起,躲過那紙扇。
龍少轉手。
琴聲立轉,左手勾一弦。
“噔”一聲,龍少撤閃。身后樹倒,被劈開兩半。
“琉宓的琴藝果然一絕,不愧是玉殊齋的花魁。”
“龍少喚奴家四公子便好。”四公子將琴放平,琴音不曾斷過。
原來魔教七公子并不都是男子。但是他記得,當年魔教七公子里的四公子并不擅音攻,而且確實是名男子。
“龍少何須驚怪,七公子本就是名位,自是可以轉讓。”
“上一位四公子,難道是被你殺了。”雖是疑問,但語氣肯定。
“龍少果真是聰明絕頂。”琴音轉急,“龍少是刻意來找奴家敘舊的?”
“可惜時機不對。”龍少展開扇子。
“呵。”四公子輕笑,左手按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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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遠小子!”
“咳!”明遠道長胸口被霓裳劃過一道血痕。
“小鬼,我怒了。”赤蒼姥姥整個臉陰了下來。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么生氣了。
偽善人和陶澤二散人聽到明遠受傷后,都馬上擺脫各自的對手,紛紛到明遠道長身邊。
“還好,差一點。”偽善人掏出藥瓶,喂了兩顆藥丸給明遠道長。
“宮主!”幾位公子也回到宮青竹身邊。
“撤。”宮青竹收起霓裳。
幾位公子對視一眼,雖不明白為何要撤,但只要是宮主的命令,就只需要服從。
“是!”
“別追!”陶老翁拉住赤蒼姥姥。
“那娃子本事,你去討不到好。”澤老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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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少,不好意思。奴家不能陪你了。”四公子嫵媚一笑,雙手用力一撫!
龍少非趕忙躲開。
地上滑出幾道深痕,樹倒一片。
琴音停,人已不在。
龍少試掉臉上的血,理了理已被音功劃出幾道口子的衣服,收起扇子,臂上的血沿著扇骨侵入扇面。
盡管有些狼狽,但龍少非眼里卻只有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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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一停,眾人終于恢復正常。
大戰后的殘局……現下又是一片混亂。
“宮青竹呢!”楚瀟瀟回過神來,不明白自己為何劍對夏長陌。
“走了。”懸著的心放下,夏長陌淡道。
“夏長陌……”看著夏長陌腕上的血痕,楚瀟瀟一驚,伸手去觸,莫非是自己做的?
“無礙。”夏長陌閑適一笑。
“宮文宇,你必須給個解釋!”高延怒道,為了應付自己門下的弟子,還險些被六公子的針奪去性命。
“到底怎么回事?”李怡秋收回準備抽向宮文宇的鞭子,她剛剛一陣恍惚,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清醒后一看,整個會場一片混亂,死傷無數,而搶奪了風靈扳指的宮青竹卻不見人影,還有那后來上臺的男子也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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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注意到,整個會場,還有一方天地,安然無恙,宛如禁地。
蕭逸端坐著,手撫著茶杯,淺淺而笑。
這步棋,我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