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嬌小的身影向門縫裡張望。

紅木雕花大牀，銀絲繡花枕頭，牀尾鏤紋木箱，明晃晃的鎖釦，彷彿閉著眼睛也能看到裡面盛滿了絹花繡金的錦羅綢緞，微微側頭，牀頭那面銅鏡閃著幽幽的光。

“小翠，鶯鶯還沒準備好啊？劉公子可都等不及了。”媽媽陪笑著衝樓上喊。這劉公子定是給了媽媽不少好處，瞧她那嘴，都快扯到耳根子了。

半盞茶的時間，就見鶯鶯擺動著腰姿施施然的下樓，“喲，劉公子啊，你幾天沒來看人家，人家想死你了嘛。”說著就撲到劉公子懷中。

小姑娘直勾勾的盯著銅鏡的方向。

“小紅，巧兒呢？怎麼一晚上沒看見她了，廚房的柴火都沒劈完就學著人家開溜了，看不打斷她的腿。”

“這……”

“連個小丫頭都看不好，要你幹嘛，白佔老孃一碗飯。”說著扯住小紅的耳朵。

“啊，徐媽媽，我知錯了，我…知錯了，您饒了我這次吧。”叫小紅的姑娘眼淚止不住的往下落。徐媽媽下手向來不留情面。

“去，廚房的柴劈完，浣娘那的衣服你也全洗了，做不完不許睡。”徐媽媽說著，瞥了一眼小紅。

小紅連連叩頭“謝謝徐媽媽，謝謝徐媽媽。”彷彿受了什麼賞賜似的。

這春滿樓的人都知道，不按徐媽媽的規(guī)矩辦事是什麼後果。

“巧兒那小蹄子呢？”徐媽嚷嚷著，拈著裙襬上樓。

小姑娘猛然驚醒過來，不妙，被抓到就真沒活路了。一個機靈，推門進了那間房，快速的掩好門。

聽著媽媽的怒斥聲消失在走廊，巧兒才長舒一口氣，正在爲徐媽媽居然沒發(fā)現自己，暗自慶幸。突然目光被梳妝檯上的一抹異彩所吸引。

小丫頭掂著腳好奇的伸手去夠，心想著那就是上次柳公子賞給牡丹姐的玲瓏釵吧，心裡不禁暗喜。

“呀，這小蹄子在這呢，快來啊，這小蹄子偷東西啦。”呼喊的是牡丹的貼身丫鬟燕兒。

糟了，看的太入神，居然…這下死定了。巧兒愈發(fā)的慌亂，不知道如何應對眼前局面。紅著眼眶抽泣道；“我沒偷東西，我沒偷。”用衣袖抹著淚。

門口的人緩緩讓開，巧兒覺得一塊石頭壓得她喘不過氣，空氣彷彿凝固了，無法呼吸。徐媽媽一反常態(tài)的勾了嘴角，不應景的笑著，眼尾掃了一掃眼前這個小丫頭，目光落在她左手那隻釵上。

笑容一收，對身後小廝擡了擡手，踱步而出。

所有人倒抽一口涼氣，慶幸這災禍不是落在自己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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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後院柴房。

空氣裡瀰漫著血腥味。

“醜丫。”徐媽媽喚道。

醜丫低著頭站在一邊。

“把這裡打掃乾淨。”徐媽媽說完，給柳兒使了個眼色，緩步出了柴房，柳兒拿出個布袋丟在地上，小廝麻利的將地上的血肉模糊塞進了袋裡，兩人擔著布袋也跟了出去。

醜丫抹著地上的血跡，利索的收拾著柴房。

“那丫頭死了也好，這地方不是誰都能待的，一根筋，這般下場也是早晚的事，早去了到解脫。”說話的是徐媽媽的貼身丫鬟柳兒。

“哼，我看燕兒那沒腦子的，估計下次就是她了。”另一個附和道。

“噓。”柳兒緊張了望了望四周，還好沒人，扯著蘭兒快步消失在迴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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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們知道嗎，上次那個巧兒啊，被媽媽打死，丟進後院那口枯井裡了。”一個丫頭聲色並茂的描述著。

“啊，別說了，怪嚇人的。”一個綠衣女子急道。

“哼，騙誰那，要是屍體丟進去，這會子早就聞見屍臭了吧。”

衆(zhòng)人臉上似乎都蒙了層灰。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徐媽媽做事向來妥帖。”她把臉湊近些，低聲說：“因爲撒了石灰粉，那骨肉很快就脫水了，哪來的屍臭。”

大家似乎不約而同的想到了什麼悚人的畫面，不敢多言。

一夥人急急的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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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媽媽，我知道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鶯鶯那樣子，也就差一口氣了。

徐媽媽一手勾起鶯鶯那張慘白的臉，“小蹄子，不要給你點顏色你就敢給老孃蹬鼻子上臉，老孃多的是伺候你這種小姐的手段。”說著另一隻手拿起絲絹動作輕柔的擦拭著鶯鶯額頭上的汗珠，口氣又轉爲憐惜的說道，“高老爺子看中你，那是你福氣，不要沒事拿喬懂不？你這樣媽媽我也很難做的，以後乖乖的，還怕沒福享麼？”

“是……謝謝媽媽的教誨……”

“這才乖，這纔是媽媽的好女兒嘛。”徐媽媽滿意的看到鶯鶯服軟的態(tài)度，然後起身對著邊上的人交代，“就關上個三五天看看，這做錯事總得有個懲罰不是。醜丫，給我好生的伺候著。”

一個渾身髒兮兮的小丫頭，蓬頭垢面的著實符合那醜丫的名字，低著頭，“是的，媽媽。”

徐媽媽心滿意足的領著幾個小廝走了。

醜丫看了眼鶯鶯，轉身去別的屋子裡面拿了牀被子給她蓋上，沒有想到本應該已經昏過去的鶯鶯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求求你，放我走，求求你，放我走。”眼裡帶著無限渴望望著醜丫。

醜丫默默的低著頭，用另外一隻手幫鶯鶯整理了下被子，然後再將手從鶯鶯那抽出，低著頭又默默地退出了房間，無視了鶯鶯一聲聲懇求。

午時一過，醜丫按照規(guī)矩去給鶯鶯送飯，端著饅頭和白水繞過後堂往後院去。

“哼，鶯鶯那小賤人，囂張不起來了吧，當年敢對老孃使臉色的時候就該想著今天。”

“誰說不是呢，杜鵑姐姐你人長得俊，舞姿身段更是勝她千百倍，那小\賤\人不長眼，活該受折騰，去年爲了一根翠玉簪就敢跟姐姐叫板，此刻恐怕連吃飯的力氣都沒了。”說完抿嘴輕笑著。

“哎呦，杜鵑，張公子來了，還不快去招呼。”徐媽媽臉上笑開了花，在杜鵑後腰上拍了一下，催促她快去。臨走還瞥了身後一眼，示意她們該幹嘛幹嘛，別在這費時間的嚼舌根子，否則有她們好受的。

醜丫似乎沒聽到她們的談話，依舊低著頭，直直的去了後院。

推開門，鶯鶯依舊躺在地上，閉著眼睛，臉仍是慘無血色，但是聽到門響時猛然睜開的雙眼，卻比昨天來的更爲精亮。

“醜丫，醜丫，我求求你，你知道的這春滿樓裡面的姑娘過的……都不是人過的日子，你就行行好幫我一次吧！陳公子，你幫我去找陳公子來，他會救我的。”

醜丫默默的放下饅頭和白水，然後無動於衷地退出房子。

“醜丫！求求你！幫我去找陳公子，他會救我的！”鶯鶯依舊不死心的在裡面祈求。

醜丫默默地鎖上門，轉過身子，看到一襲紅杉在轉角處消失，又垂下頭離開。

晚上醜丫依舊按時給鶯鶯送來了晚飯。

“醜丫，你去找了陳公子沒？求求你行行好，就幫幫我吧。到時候我們帶著你一起走，離開徐媽媽的魔掌，好不好？你也不想一輩子就這麼呆在這春滿樓吧？啊，醜丫？”鶯鶯依舊不死心，想著法子求眼前人救自己。

醜丫還是低垂著眼，不做反應。

“好呀！媽媽我還當你鶯鶯大小姐想開，心裡亮了，還想著等你出來就好生待著你給你謀好日子，偏不想原來你是如此看待媽媽的一番好意啊！”就見徐媽媽帶著滿臉笑意站在門口，身後還跟著好幾個小廝。

鶯鶯睜大著眼鏡，看著徐媽媽一步步向自己走來，下意識的後退，卻發(fā)現根本無路可退。

徐媽媽毫不客氣地一把抓起鶯鶯的下巴，尖銳的指甲掐進她的肉裡，但是驚懼的女子卻完全不敢發(fā)出任何聲音。

“乖女兒，我的好女兒，媽媽我花了多少心思來教導你，那是把你捧手心上，放心坎裡去了，結果沒想到竟是得到你這般讚賞。陳公子？哪家的陳公子能得到您這七竅玲瓏心來著？可惜媽媽是無緣得知了，不過今天，媽媽好歹也得證實了自己這是魔掌不是？來人，這小蹄子就賞給你們了，給我好好伺候著！”

“不，不要！媽媽！！媽媽，啊……媽媽……”鶯鶯聽到徐媽媽的話後像是突然醒過來一樣，死死的拽住徐媽媽的裙襬，渴求著，整張臉因爲恐懼幾乎變形，哪裡還有一絲風采明媚可言。

徐媽媽一腳踢開鶯鶯，像是嫌惡極了一般連瞅都懶得瞅一眼趴在地上的鶯鶯就轉身離去了。

身後那幾人聽了媽媽的吩咐後，一個個都面露淫靡之色，向鶯鶯撲去。

醜丫端起地上的盤子，退出屋子順手將門帶上，將門內的慘叫聲隔離。

“醜丫，待會記得把那牀被子給好好洗洗，別白白糟蹋了。哼，死蹄子。”吩咐後，徐媽媽還不解氣的罵上一聲才扭著腰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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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院子裡的身影都很匆忙，醜丫也不例外，一早就趕去小屋收拾殘局，一推門，一股濃烈的腥臭涌上來，醜丫清咳了一聲，蹲下身便開始卷被子，被單上沾滿了血跡穢物，醜丫把被褥放到一邊，擦起地來，待小屋恢復了原樣，她便抱著被子離開了。

晚上，前院依舊是香風軟脂，月色下，屋頂明暗忽閃。

醜丫此時可以打個盹，也許晚上還有事要忙，於是在房間裡找了個角落坐下來閉目養(yǎng)神。忽覺眼前明暗一變，正要睜眼，突然嘴被封住。嘗試掙脫，來人在她耳邊低聲說：“別叫，我不殺你。”來人喘著氣道。

醜丫點了點頭。

那人確定醜丫不會亂來後，才放下手。

“姑娘實在是對不住，在下並非歹人，只是迫不得已……才如此，望姑娘見諒。”男子說完這一段話後，氣息更爲不穩(wěn)。

醜丫轉過頭來，這纔看清楚此人的臉，月光下眉眼俊秀，即使此刻落魄，卻依舊散發(fā)著大家公子的貴氣。

“你……”醜丫正要開口，結果卻聽見前院傳來的雜亂之聲。

顯然，對方也發(fā)現了這點，想要起身，只覺眼前一黑，一個踉蹌。

醜丫看了眼此人，沒多想就走上去抗著他的肩膀，“走。”

韓朔微微擡頭，略帶疑惑。但是此時此刻卻也別無選擇，只得相信這位姑娘。

醜丫將他帶到後院古井旁邊，掀起上面的木板，一股味道撲面而來。醜丫轉身將白日裡洗淨的被褥取下，丟進古井裡，對著邊上的人道，“跳下去，別出聲。”

韓朔微微一怔，看著醜丫的眼神多了一絲興味，那井裡面上來的氣味分明夾雜著腥臭，他不自覺的皺了皺眉。縱身躍了下去。

醜丫看韓朔跳下去後，聽著越來越近的雜亂聲和尖叫聲，也毫不猶豫的跳了下去。

“快，搜！給老子仔細地搜！一個蒼蠅也不能飛出去，漏了人，老子要了你們腦袋。”領頭的喊道。

“哎呦，這幾位爺，你們這是唱的哪出啊，我這春滿樓裡的姑娘說不上清清白白，但也不會不懂規(guī)矩，得罪幾位爺啊。回頭喊幾個挑的上臉的，給各位爺樂樂。”徐媽媽賠笑著，不想惹出什麼亂子，一直尋思著到底哪出問題了。

一隊人用刀試探著牆邊的雜物，不容一絲遺漏。“大哥，這有口井。”被喚大哥的臉色一變，朝牆邊隱匿處望了眼，確實有口井，探頭過去，一陣怪味隱隱飄出，讓人不寒而慄。

隨手撿起一塊石頭朝裡面丟去，久久沒聽到回聲，心中不免疑惑。

徐媽媽注意到牆角的騷動，不知來者何人，欲意何爲，只念不要露出馬腳纔好。笑盈盈的開口道：“喲，這位爺，這井啊，我勸您別靠太近，不吉利。前年，樓裡的小鳳可就是跳這井死的，之後這井可就不敢用了。所以……”

“媽的，別給老子裝神弄鬼的，你們兩個去那邊！”大哥呵道。

“報……並未發(fā)現可疑人氏。”

徐媽媽臉上掛著招牌笑容，心終於沉下來了。

領頭的臉上透出一絲奇異的笑容，緩緩開口道：“給我燒。”

只三個字，整個院子彷彿石化了。

“啊！！！”一聲驚叫，大家似乎才反應過來。慌亂奔逃。

“一個活口也別留下。”領頭的發(fā)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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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對面的茶樓，一位少年，神色淡然的把玩著手中的茶杯，似乎對盛著的茶水並無興趣。

咚咚的上樓聲……

“七公子……我們搜遍了，但……”來人試探的看了眼這位少年，見他神色未變，繼續(xù)道：“但人不見了。”他急忙補充：“不過我已經下令燒了這春滿樓，想必此刻那姓韓的已經化爲一堆灰燼了。”說著臉上不由得流露出一絲得意的神采。

突然對上月色下那雙褐眸，來人察覺到自己似乎說太多了。立刻把頭埋了下去，手生生的摳住地板，像是快要背過氣去。

“呵，辦得好。這個賞你。”少年嘴角上揚，旋身離去。

地上男子望著那隻茶杯，在那裡一動不動了。

院子的門欄前女人一個接一個倒下，粉色杏色的衣裙翩然而下，像折了翅的蝴蝶。地上的血跡順著青磚，緩緩的流下，逐漸凝固。

女人的慘叫，劈啪聲，和天邊的那團豔紅，都融進夜色裡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