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如山峰一般的飛舟,左右兩側數百鰭帆扇動御風,凌駕于江都城上空。飛舟長足有二百余丈,隱約可見飛舟上方樓城宮室、金頂鱗瓦,照耀出一圈如日金光,恢弘威赫,宛如天神。
“沒想到太玄宮真的做出來了。”朱三驚訝道。
郭岱問:“這就是那艘躡云飛槎?”
“二哥你知道?”
“略有耳聞。”
話雖這么說,但任誰見著這艘堪比山峰的躡云飛槎也會震驚不已。方真修士修為精深,的確可以騰云駕霧、御劍飛天,往來如風,視山川險阻如無物。
可要讓這么一艘龐然大物凌空飛騰,那便非有仙家移山倒海的大法力不可。要么便是太玄宮修士獨創的法術,而且看樣子還需要大量天材地寶方可。
只見躡云飛槎那一圈金光散出無數金色雨露,灑落整座江都城,街上百姓見狀,人潮瞬間洶涌起來,朝著金色雨露紛紛過去,擠得郭岱與朱三分散開來。
郭岱本就不喜人群,硬是靠著混元金身的力氣,擠到路邊。等人潮過去后,留下一地狼藉,轉眼間大街上不見人影。朱三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就算是天上掉金子了,也不至于這樣。”郭岱自言自語道。
“當然至于了。”這時街邊傳來一個人的聲音,郭岱回頭看去,竟是關函谷。
關函谷倚著墻根抱著雙臂,見人群遠去,來到街邊一間湯面鋪,撈出一碗餛飩來,向郭岱問道:“你要吃點不?”
“吃過了,不餓。”
關函谷也不在意,撒了把蔥花香菜,自己趁熱吃了這一碗餛飩,聽他吃飯的聲音就讓人覺得開胃。
“嗯,真香。”關函谷擦了擦嘴,郭岱這才問道:“你怎么在這里?”
“我怎么就不能在這里了?”關函谷反問一句。
郭岱看著天上慢慢行駛的躡云飛槎,說道:“我還以為你會在上面。”
關函谷在桌邊撐著下巴,百無聊賴地說道:“我都里里外外看過好幾遍了,也就那么回事。”
郭岱也坐到他的對面,問道:“這看起來比你那造化爐厲害多了。”
“要是修仙修到比誰厲害,那我覺得可以比比誰拉的多、誰尿得遠。”關函谷說道:“躡云飛槎里有些設想是挺出眾的,可惜用錯了地方。光顧著攢出這個大玩具來,還是太看臉面了。”
“這話怎么說?”郭岱并不了解這其中的奧妙。
“說白了,整艘躡云飛槎,就是在效仿金闕云宮罷了。”關函谷言道:“當年金闕云宮可不是一年到頭都捏在羅霄宗掌門手里,而是置于云天罡風之中,在門中開一個越行法壇,直接將門人弟子送上去,就好比是天上宮闕一般。必要之時,金闕云宮還可以拔地萬里,周游虛空之中、往來星辰之間。別看有宮闕之名,這件法器本身就是自成一方世界,只要御器之人修為法力足夠,憑此縱橫周天黃赤都沒問題。”
“就像一艘大船,只不過大到足夠方真修士在其中起居修煉。”郭岱補充道。
“對對對,就是你說的這樣。”關函谷連連點頭,一伸手,從街對面隔空攝來一把鹽炒瓜子,翹著腿嗑了起來。
郭岱不解道:“既然如此,為何太玄宮還要另外打造這艘躡云飛槎?金闕云宮不就是在當今皇帝手里嗎?”
“你以為像這樣的法器,落到什么人手里就能隨心所欲地施展了?不管是夏正曉還是楚娥英,他們都不是羅霄宗掌門,不曾得到傳承法旨,無法發揮金闕云宮全部妙用,能開個門進去出來就不錯了。”
“傳承法旨?”
關函谷吐了一口瓜子殼,說道:“但凡關乎法脈傳承的重要器物,大多都有修士以自身元神元氣凝煉的傳承法旨,其中包含了傳承器物時所要遵循的戒律。受承之人需要展開身心神氣去與法旨融攝,但凡有一念之差,無法得到傳承法旨認可還是小事,還有可能當場修為盡廢。而傳承法旨每過一代,都會經過器物之主的祭煉與加強,幾代下來,法旨之威便已無法違逆,想要將其抹去更是難上加難。
老祖當年就曾接過金闕云宮,連他老人家都不指望能夠將法旨抹去,更遑論現在的小輩了。而傳承法旨需要有相應的儀式,必須是前任主人主動放棄,否則后來人無法直接繼承。”
郭岱聞言,皺著眉頭說道:“此法看似嚴謹,卻也漏洞百出。比如說眼下,羅霄宗掌門已逝,傳承法旨還未放棄,這豈不是誰也無法完全繼承金闕云宮?”
“辦法嘛……也不是沒有。”關函谷磕著瓜子說道:“要么是將金闕云宮還給我,我試著讓老祖琢磨個一年半載的,或許能夠獲得傳承法旨。要么就是光復中境,回到山門玉皇頂,那里有一處聞仙臺,如果還未被妖禍摧毀,便可以在此處舉行祭祖大典,試著讓煉器的上古仙真主動消去舊有的傳承法旨,還原金闕云宮最初的無主狀態。”
“你就是希望用前者的辦法是嗎?”郭岱問道:“畢竟后者要光復中境,還要聞仙臺安然無恙,甚至關乎到上古仙真,那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可惜人家皇帝陛下不愿意將金闕云宮給我呀。要不然還有第三條路子……”關函谷欲言又止。
郭岱問道:“你還有什么辦法?”
“下黃泉,看看能不能找到崇明君本人。”關函谷平靜說出驚世駭俗之語:“我算來算去,總是找不到崇明君轉世,那就說明他如今仍然滯留黃泉。如他這般元神定力高深之輩,只要能耐得住黃泉勾魂奪魄之力,就能在里面待下去。傳承法旨如今與他元神融攝,要是有本事親下黃泉一遭,將法旨請回人間,那便算是金闕云宮之主,一動念便可將法器收回。”
郭岱只得說道:“你這個辦法比前兩個還難。”
關函谷抬手掐算一番,嘆氣道:“唉,如果是老祖本人,或許能冒險入黃泉一遭。可我現在的狀況,一下黃泉便立刻輪回轉生,實在無能為力。而且我算來算去,總覺得黃泉里面也出了點狀況。”
“什么狀況?”
“天機不可泄露,說了你也不懂。”關函谷撇嘴道。
郭岱點點頭,關函谷這副模樣他也看習慣了,抬頭望著躡云飛槎說道:“那這艘飛槎又是要做什么用的?朝廷打算大舉反攻了?”
“估計會用來試探一下,也好在青衡道面前展露一下威風,省得被對方瞧輕了。”關函谷頗為不屑地說道:“就為了爭這點小肚雞腸的氣,實在上不得臺面。”
“朝廷震懾五境、威福四夷的舉動,怎么被你當成過家家一樣看待了?”郭岱問道。
關函谷磕完瓜子,拍了拍手說:“也就是這么一回事,而且人家朝廷與皇室可沒把你當一家人看。”
郭岱知道關函谷對正朔朝與當今皇帝心懷怨恨,如今這種場合沒主動搞破壞就不錯了。他忽然想起之前莊太甲所說的話,言道:“我加入瀝鋒會了,你知道這個組織嗎?”
“知道,一老閹奴成天想著殺回皇都,挺適合你的。哪天你被公主拋棄了,就在那里干著唄。”關函谷不知道從哪里拿來一條醬豬肘,吭哧吭哧地嚼著,吃得滿嘴是油。
“瀝鋒會首席莊太甲說,羅霄宗剩下的門人弟子似乎暗中有各種動作,是你安排的嗎?”郭岱問道。
“除了你這個憋精,我沒有主動與任何一名羅霄宗門人見面。”關函谷直言道。
郭岱也不將他那種臭嘴當一回事了,繼續說道:“可我發現來到江都之后,羅霄宗弟子的身份似乎多少引人注目,你就不擔心我會將你牽扯進來嗎?”
關函谷將醬豬肘啃得干干凈凈,放下骨頭說道:“這件事……嗝——其實不是我折騰出來的,你是看見我厲害了,就以為世上沒有別的高人了?崇明君雖身死,但必定留下身后之局,我就曾身在局中,自然可窺得一二。”
崇明君身為羅霄宗掌門,殞身于玉皇頂一役,自此之后,天外妖邪之禍更盛。三千正傳弟子,僅存八百余人,還因各種糾紛起了矛盾,范青正是看不慣這一點,所以才出走的。
按照關函谷所說,羅霄宗殘存的這些門人弟子中,本不乏修為高深之輩,只要其中兩三人出面重整宗門、聚攏弟子,足可延續傳承,但偏偏散落分崩,這其中自然讓關函谷懷疑。
尤其是聯系重玄老祖被邪修伏擊圍攻,那就說明羅霄宗門人離散,必有幕后黑手操弄,是有人刻意將羅霄宗推向覆滅消亡的路途。
可這一點似乎被崇明君事先察覺到些許端倪了,有些門人弟子的分裂,很有可能得到掌門遺命,將計就計,從此化整為零、隱于江湖,幕后黑手想要對付羅霄宗反倒無處下手了。
但崇明君此計注定會將一部分不知情的門人犧牲掉,只有這樣才能將幕后黑手引出來,而關函谷便是被犧牲之一。
“那你是知道幕后黑手是誰了?”郭岱聽完后說道。
關函谷臉上笑瞇瞇地說道:“你當初就問過老祖了,老祖跟你說了嗎?”
郭岱知道關函谷不會再說這些事,只好言道:“青衡道的杏壇會,你真要搶那株仙杏?那可是青衡道鎮派之寶,你就不怕招惹到大麻煩?”
“放心,要在青衡道搞事的可不止我一個,否則你以為躡云飛槎是用來看的?”關函谷言道。
“青衡道雖與朝廷東西對峙,可好歹在西境抵擋住妖禍擴張,朝廷不會下這種黑手吧?”郭岱問。
關函谷笑道:“你啊……就是太天真,有些事情認真過頭,有些事情一竅不通。既然青衡道不愿屈居人下、不服從朝廷號令,那這個西境對朝廷而言毫無意義,那將其毀于一旦也沒所謂。肉食者鄙,你自己以后也要小心。”
“那我要怎么幫你。”
“你好好修煉就成,我見你對奧術挺有天分的。”關函谷說道。
郭岱看著自己的左手說道:“不知為何,我每次發動《太素九宮圖》,左手便會自行掐算,如同奇門推演一般。”
“這很正常,你畢竟尚未煉就正法元神。尋常方真修士掐訣念咒,那是為了更好發動元神之力,那是耍給自己看的。修為到了之后,就不需要這些外在手段,心念一起法術便來,無非是個熟能生巧而已。”關函谷言道:“可你畢竟還差點,武道元神局限太大,也沒有幾件適合的法器,就拿自己的混元金身當法器使喚吧。”
“我能自己煉制法器嗎?”郭岱問道。
關函谷扣著鼻孔說道:“這個……沒有元神之力,終究還是不行啊。除非……”
“除非什么?”
關函谷說道:“你修煉《混元篇》,不就是將自己當做法器煉嗎?如果你有辦法把天材地寶塞進身體里一起鍛煉,那么或許能夠煉成專屬于你自己的法器。”
郭岱有些懷疑地問道:“這算是什么辦法?”
“這就是妖修之法啊。”關函谷一拍桌子說道:“妖修除了自己的內丹,便是將自己原身特征凝煉純粹,化形之后甚至可以作為法器一般使用,換做旁人還搶不走、用不了。你原身就是眼下這個,總不可能將手臂卸下來飛出去砸人吧?那就往身子里添些東西,什么天材地寶囫圇個兒一吞,看看能不能煉化。”
郭岱嘆了口氣,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說道:“我現在吃什么都覺得寡淡無味了,這是不是混元金身的弊病?”
“看來你還是沒明白族類之別,尋常人家里養的貓貓狗狗,也嘗不出許多味道。你的混元金身只是維持著人形而已,五感知覺漸漸異化,這一點也不奇怪。”關函谷解釋說:“其實你并不是嘗不出食物的味道,而是不去分辨罷了。沒事,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你就當這是修行。”
郭岱看著關函谷嘴角的油星子,說道:“我看你倒是吃得聽痛快。”
關函谷一擦嘴:“那是當然,人生苦短,不趁早多嘗嘗哪里能夠?我這是追求離欲勾牽的境界,旁人可學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