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額不足
“怎么樣?現(xiàn)在死心了吧?”從書店出來,原本有些不快的劉英奇撇了撇嘴輕笑著問道。
“是啊,楓姐,這個方榕不但做事不負(fù)責(zé)任,就連說話也盡是謊言。你看昨天不是還一臉忠厚的說要請咱們吃飯,盡盡地主之誼,現(xiàn)在都快一點了,還是不見蹤影。我看你還是死心吧,我擔(dān)保他今天不會來了?!币贿叺男≠灰矚夤墓牡脑谌~楓耳邊煽著風(fēng)。
“我不信他是這樣的人,店里的那小姑娘說他去配眼鏡了,咱們還是再等等吧,等到兩點,如果他還不來的話,咱們就走。英奇,你說好不好?”葉楓忍著心頭的不悅,和顏悅色的對著又微皺起了眉頭的劉英奇道。
她真的打心眼里就不希望方榕今天還會爽約,特別是在昨夜明顯表現(xiàn)出受了傷害模樣的劉英奇面前。
昨晚,她和小倩一回到賓館,就聽劉英奇下面的人說他生病了,身體不舒服,早早就躺下了。
那時,看著給她回話的年輕人暗里窺探著自己臉色的樣子,葉楓心里也覺得有些不安和虧欠。仔細(xì)想想,白天一整天自己都惦記著方榕的事情,根本沒考慮他會有什么感受。
等進了劉英奇的房里,看到他臉上罕見的那一抹蒼白和注視著自己的雙眼中那關(guān)切的目光,心里歉疚的感覺就更深了。
更難得的是劉英奇什么都沒多問,只是緊緊的抱著自己的腰,像個孩子一樣把頭依偎在自己的懷里時的那種依戀和軟弱。
那一瞬間,她心扉里全是深深的愛憐和感動,頭一次,劉英奇那有些柔弱的樣子填滿了她心中所有的角落,完完全全的替代了方榕那始終隱約出現(xiàn)的影子。
抱著就此了斷和方榕這段情緣的決心,盡管知道可能還是會再次引起劉英奇的不滿,她還是在那一刻告訴了他,方榕明天請吃飯的邀請。原本,記憶中肚量頗大的方榕邀請的時候并沒有提劉英奇,她自己答應(yīng)的時候也沒想著要帶著劉英奇,但在那一瞬間,她下了決心,帶著劉英奇一起去和方榕吃飯。
用意,無非是明白的告訴劉英奇,她和方榕并沒有什么需要隱瞞他的秘密。
可是她怎么也沒想到,硬拽著稍微有些不自然的劉英奇來了之后,方榕竟然又失去了蹤影。最可氣的還是,自己幾個人都在這店內(nèi)外等了近兩個小時,還是不見他的蹤影。
“方榕,你不會真的變成一個這樣不守承諾,不負(fù)責(zé)任的男人吧?”心里默默地想著,竭力保持著鎮(zhèn)靜的葉楓就在劉英奇有些不耐的左顧右盼中,拼命維持著自己臉上的笑容。
頭頂?shù)奶栆呀?jīng)開始微微的西移了,方榕,你這個不守信用的男人這會究竟在那里?
方榕這會又在警察局里。
或許是他這幾天真的命犯刑名,就在他黯然下了山頂,迷迷糊糊的走在回來的路上,卻被從后面追來的警車帶到了警察局。
原本以為不過最多是了解今天命案被發(fā)現(xiàn)時的情況,隨便費點口舌就能解決的問題。
誰知道進了警局才知道原來并不是那么簡單的一回事,四五個警察圍著他,輪番不停的反覆問他今天為什么要去南郊那里,最奇怪的是還不停的追問最近這段期間他所有的具體行蹤。
在耐心的回答了不知多少次后,隨著對面墻上的那時針轉(zhuǎn)過兩點的刻度,就連他這么多年來練就的耐性也覺得邪火開始上涌。
“各位警官,不知道你們五次三番、三番五次的追問我的行蹤,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一個老老實實的賣書人經(jīng)過這么多年也該算是半個聊城人了吧?盡管不敢說在聊城的這三年多里一點錯都沒犯過,可自問還算是個清白人,怎么今天就拿我當(dāng)殺人犯審了?就算要審,你們從早上開始問到現(xiàn)在,我最近所有的行蹤也該清楚了吧?我好像連在哪里上廁所的事情都交代很多次了,請問還有什么不清楚的?如果沒有了,我可不可以請問一下,你們這么審我究竟是憑什么?有證據(jù)就拿出來。要是沒有,請問可不可以讓我先吃點飯,給我店里打個電話?我究竟做什么了我?”和上次的冷靜不同,眼下的方榕滿臉委屈的叫嚷了起來。
“你給我老實點你,什么時候輪到你來問我們了?”桌子背后,那個最年輕的警員瞪著眼睛訓(xùn)斥了起來。
還沒等方榕接話,警員里那個前天審過方榕的中年警員拉住了站起的年輕人,隨后又和同桌的幾個人低聲耳語了幾句,這才用力的咳嗽了一聲,坐直身子,一本正經(jīng)的對方榕道:“你究竟做過什么你自己知道,今天就先問到這里,這幾天你不能離開聊城,要保證隨傳隨到。現(xiàn)在你可以走了?!狈介乓宦牽梢宰吡?,站起身嘴里小聲嘟囔著離開了警局。
一出警局的大門,他一邊琢磨著今天這突然臨頭的奇怪事件背后的真正含意,一邊放開腳步,一溜煙直奔書店而來。
“榕哥,你究竟去哪里了?人家都已經(jīng)走了半個多小時了。呶,這是那位葉大姐留給你的東西,我看她放下的時候,臉都白了,你究竟干嘛去了?真是的?!钡人贿M門,站起身來的小蔣,就連珠炮似的埋怨了起來。
擦拭的干干凈凈的玻璃柜臺上,一個一寸大小,木頭雕刻出來的小豬憨態(tài)可鞠的趴在那里,系在脖子的紅絲繩此刻斷成兩截,就那么散亂的堆在小豬前面。
方榕就在身子劇烈的顫動中,癡癡的盯著小豬,心靈最深處的一根弦也如那細(xì)細(xì)的紅絲繩一般,斷為兩截!
車窗外的樹木和電線桿后移的越來越快了,在車輪前進的節(jié)奏聲越來越快的響成一片的時候,聊城的輪廓漸漸在山背后一點一點的消失。就在火車汽笛長鳴著鉆入漆黑的山洞的同一時刻,葉楓忍了一路的兩滴淚珠終于不爭氣的從眼角滑落了下來。黑暗中,她清晰的感覺到了那兩滴淚珠摔落在手背上的冰涼和粉碎,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就在忍不住想哭出聲來的時候,仿佛有預(yù)感一般,一只盡管不若方榕的強健,但依然有力的男性胳膊把她圈進了一個溫暖的,帶著淡淡煙草氣息的臂彎里。
“想哭就哭出來吧,我的寶貝!”與此同時,溫和磁性的聲音也在耳邊悄悄響起,聲音里包含著那么多的愛憐和寬容。
終于,無聲的,她就在這個似乎可以依靠到永遠的臂彎里啜泣了起來。
“方先生你好,我又來送信了?!本驮谛∈Y覺得面色凄苦慘淡的老板會一直僵立到時間盡頭的要命時刻,一個帶著點欣喜,又帶著著點拘謹(jǐn)?shù)哪腥寺曇舸蚱屏诉@個她不敢打破的僵局。
“榕哥,榕哥,韓大叔又來找你了?!备揪筒幌胙陲椥闹袣g喜的小蔣在熱情的迎上前去的空里,大聲的呼叫著方榕。不知怎得,盡管榕哥今天的臉色顯露著那般罕見的凄苦和神傷,可是她自己心里,卻隱隱對那個葉大姐的黯然離去有些輕輕地開心。
“韓大叔你好?!钡人延行┦軐櫲趔@的韓二迎進門的時候,不出預(yù)料的,她看到方榕盡管臉色還有些蒼白,但人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此時微笑著的臉上,看不出多少剛才那般讓她心驚的痕跡。
她眼光再一飄,柜臺上的小豬此刻也不出預(yù)料的沒了蹤影。她笑得更燦爛了。
“哦?你是說韓老太爺這么急著要見我,是因為他已經(jīng)病得很重了?”方榕看罷字跡依舊絲毫不見散亂和無力的八行恭筆小楷的信紙,聽到韓二低聲的請求,不禁一愣。
“是啊,本來老太爺不讓我給方老板說這事的,他說一切隨緣,可是我瞧著他老人家這幾天連炕都起不來了,怕方先生要是一忙,往后再推些日子,就……”說到這里,這位樸實的中年漢子眼圈紅了。
方榕一聽,也坐不住了,站起來趕緊道:“明白了,明白了,都是方榕失禮。韓大叔,那咱們現(xiàn)在就走吧?!彪S便吩咐了小蔣幾句,方榕在跟著不停稱謝的韓二走出店門的瞬間,這才想起剛剛半個多小時前警局里的警告,不過這卻絲毫沒有影響他的腳步邁出邁出店門。
在經(jīng)歷了這兩天這么多事后,特別是捏著衣服口袋里冰涼的小豬,他發(fā)覺,他心底深處那種曾經(jīng)見佛殺佛,見神殺神的欲望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當(dāng)年,還有那么個人在心里牽掛著放不下,那今后,還有什么東西放不下,什么東西能阻攔?
在跨下書店門口臺階的瞬間,隨著他眼中厲光的閃過,小豬和絲繩就在他口袋里粉碎成比細(xì)土還要細(xì)的粉末,緩緩的隨著他抬起的手,隨著五月的輕風(fēng)飄飄悠悠的不知落向何處!
“三哥,已經(jīng)查到他們的來歷了。”興沖沖的,福清拿著一疊紙走了進來。
“哦,原來是大地方來的,那他們現(xiàn)在在哪里?”趙三接過來看了看,順手放在一邊,繼續(xù)問道。
“他們已經(jīng)坐下午的火車走了,不過……”說到這里,福清猶豫著停住了。
“嗯?”趙三眉頭微微一皺,心里便覺得有些不快。前面和方榕之間的郁悶使他到現(xiàn)在心情都處在一種低谷。
“不過他們在十一點多離開賓館之后,直接去了三泰書屋,在那里徘徊了兩個多小時,好像是在等人?!备G逶谛睦镆惑@的同時,趕緊加快了說話的速度。
他知道,三哥平時不輕易變臉色,如果變了,那就說明他那時心情極度惡劣。
“哦?”趙三一愣,臉上神色不變,心里卻翻江倒海的鬧騰了起來。
自從和方榕談僵回來后,盡管心情極壞,但他的腦子里卻一刻都沒閑著,再說也閑不下來。
他心里一直在琢磨聊城的地面上,誰會和蒼狼他們過不去,而且還有一舉無聲無息的將蒼狼他們?nèi)齻€高手一下子弄死的能力。這也是他在看到蒼狼他們?nèi)耸w的時候,瞬間在腦海里轉(zhuǎn)過的念頭。
以他對聊城人物的了解,眼下除了至今深淺難明的方榕之外,他還找不到任何一個人有這個能力。再加上在附近發(fā)現(xiàn)了方榕碎掉的眼鏡,所以當(dāng)初他才會那么肯定的斷定就是方榕干的。
蒼狼的實力他是再清楚不過了,就是自己單獨對上,要取勝還有希望,要想這么俐落的解決,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何況當(dāng)時現(xiàn)場還有阿龍阿海那兩個硬手。
要想無聲無息的一舉解決掉這樣的三個人,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根據(jù)他對現(xiàn)場和尸體的觀察,竟然找不到拼斗的痕跡和明顯的致命傷。
盡管當(dāng)時尸體表面已經(jīng)有了明顯腐爛的痕跡,而且整個尸體也好像被抽干了血液一般的萎縮著,變成了一具具似乎只是披著人皮的骷髏,可是憑著他多少年來對蒼狼的熟悉,還是在第一時間認(rèn)出了尸體就是他們,當(dāng)時只覺得怒火狂涌上了腦頂,只想著趕緊找到兇手方榕給他們報仇,沒想到別的。
當(dāng)最后知道不是方榕干的以后,這問題便成了他回來需要想明白的首要問題。隨即,冷靜下來的他便發(fā)現(xiàn)這件事整個透著一股子詭秘的蹊蹺味。
人一般死去幾天后,才會開始腐爛?盡管對于這點趙三也說不上具體的了解,可是根據(jù)經(jīng)驗,他知道一般至少要好多天。而且三個那樣實力強橫的高手怎么會連搏斗都不曾搏斗過,就那么被人給滅了?再想想那尸體的模樣,就連以他自己的見識和膽量,現(xiàn)在想起來都覺不免有些膽寒,人怎么可能經(jīng)過一夜就變成那般的模樣?
人一旦有了疑問了,很多被忽略了的事便都會慢慢浮出記憶的水面。趙三猛的又想起了王小明昨夜在那里離奇的昏睡和失憶,隨后又猛然想起了方榕的去而復(fù)返。
所以他才會趕緊安排人去查那個劉英奇的來路和*。因為他像野獸一般靈敏的嗅覺已經(jīng)隱隱感覺到了方榕昨夜的離去和他們有莫大的關(guān)系。
一個能讓血夜鳳凰都要連夜逃避的人絕對有實力做出無聲無息的干掉蒼狼他們幾個高手的事,更何況趙三在有了這個猜疑的同時,還同時想起了當(dāng)時在書店里發(fā)生的那一幕。加上剛剛又聽到他們昨天來,今天就走,而且走前又去書店那里等了半天,這種感覺便濃了。
現(xiàn)在是“五一”假期,從那般繁華的都市千里迢迢的跑到這里,只住了一夜就又急急忙忙的走了,這事還真的很難叫人不起懷疑。特別是在這種時候。
想到這里,趙三猛地坐起身子:“福清,去,趕緊叫人查他們那些人在本城逗留期間的詳細(xì)行蹤,特別是那個叫劉英奇的人,他的一舉一動都要給我查明白。另外,去找小明回來見我?!?
“三哥,你找我?”王小明有些大咧咧的推門進來了。可是一抬眼,看到三哥正繃著臉盯著自己,便馬上小心了起來。
“去,抓緊時間找你蓮姐打聽一下昨天那個叫劉英奇的人為什么要找方榕,記住要問的技巧一些。還有,記得回來之前去給你那醉鬼老爸說一聲,你要出幾天遠門。”
“我要出遠門?去哪里啊三哥?”盡管有些不解,可是一聽到能出去轉(zhuǎn)轉(zhuǎn),王小明的興趣就來了。自從跟個趙三,他還沒被趙三派出去過呢。
“回來你就知道了。趕緊去?!壁w三當(dāng)然明白少年人的心性,不由的露出了點笑容。
“原來那個女人是方榕以前的戀人!”等聽完王小明打聽來的消息,趙三的臉色就變了。
現(xiàn)在他幾乎已經(jīng)可以很肯定的確定蒼狼的死和劉英奇他們有莫大的關(guān)系了,盡管一時間他還不明白他們和蒼狼到底有什么仇。
“方榕,原來你這個在蒼兄口中像魔神一般恐怖的血夜鳳凰,用自己的胸膛來掩護的竟然只是自己以前戀人今后的幸福,你究竟是個怎么樣的男人,你究竟是聰明還是個傻糊涂呢?”盡管心里這么百感交集的慨嘆著,但要做的事,要報的仇,趙三還是絲毫不曾馬虎。
“小明,這里有五萬元,你現(xiàn)在就動身去省城,不管用什么辦法,都要把這幾個人給我找出來。特別是這個叫劉英奇的,一定要找到他,而且要一直跟著他到他的家里。必要的時候,不惜一切代價,尋求道上朋友的幫助。”眼睛里閃著仿佛要嗜血的寒光,趙三冷冷地吩咐道。
“三哥你放心吧,一定不會叫你失望。”似乎受了趙三語氣和神情的影響,王小明竟有些興奮了起來。
“那就去吧,不過千萬不要打草驚蛇,只要一探到他家的所在,就馬上掉頭回來,千萬別多事。”趙三點點頭,又吩咐道。
“知道了三哥,那我走了。”王小明使勁點著頭答應(yīng)著,站起身往外走,在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忽然停住,轉(zhuǎn)身有些扭捏地問道:“三哥,能不能拜托你件事?”
“快滾吧,你那點小肚雞腸三哥還不明白?我保證你蓮姐不會有事,也不會被別人拐跑的。趕緊去吧!”似笑非笑的盯著臉?biāo)查g紅透了的王小明,趙三說完就哈哈大笑了起來。
一等王小明出門,趙三的笑聲就忽然停住了:“福清,你進來。”
“有事嗎三哥?”
“福清,你馬上收拾一下去省城,把這封信送到四海總部去。記住,不管他們的老大看完信后問什么,你都說不知道,要他無論如何等我七天之后去向他親自解釋。明白了?”趙三在說話的同時,推了一封信過來。
“三哥,你是怕?”倒抽了一口涼氣,福清的臉色瞬間就變得陰沉了起來。
“嗯!希望他們那邊還沒收到蒼兄他們出事的消息,不然你這一去,就很危險了。福清你怕嗎?”抬起頭,趙三瞬間變得像刀子一般鋒利雙眼盯著福清。
“怕!但我還是要去的。”福清的雙眼也閃爍著精光,無畏的迎接著趙三的目光。
“好兄弟!去吧?!弊旖情W現(xiàn)出一抹笑容的趙三伸手重重的拍了拍福清的肩膀,目送著福清出了門。
隨即,他神情百變的站在那里出了一會神后,仿佛做了什么決定般的大踏步也出了門。
從這天夜里開始,聊城的街頭便少了許多混混的身影,就連城西被人們戲稱為紅燈區(qū)的西河巷,燈紅酒綠的夜幕里,都少見了他們的蹤跡,似乎一夜之間,他們?nèi)枷Я恕?
這種現(xiàn)象當(dāng)然不會引起大多數(shù)普通聊城人的注意,但有些有心人,卻在當(dāng)天夜里,便注意到了這點不尋常的痕跡。于是,他們便以各自不同的方式也忙活了起來。其實不止他們,就連相隔幾百里的另一個城市中,也有一些人在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這里的變化,也用他們特有的方式活動了起來。
省城里赫赫有名的長風(fēng)集團總裁賀明,此時便正在聽手下的保安部長匯報聊城的這一消息,同時在心里暗暗琢磨這件事背后真正的含意。
“你說早上的時候在聊城南郊發(fā)現(xiàn)了三具干癟萎縮的腐尸?”猛的睜開半瞇著的眼睛,清瘦的賀明用與他身體不相稱的大嗓門發(fā)出了急促的聲音。
“沒錯,剛開始我還以為就是四海派去的那三個人,可報來的消息上寫明是腐尸,反正這世上什么樣的怪事都有,我看八成就是四海的那三人。可是這也不對,按照我知道的蒼狼和隨他一起去的那兩人的實力,聊城的趙三根本不可能無聲無息的收拾的了他們。再說,聽說蒼狼和那趙三又有過命的交情,這事好像有點不對。”在斷然打斷了手下的話之后,賀明說著說著卻又自己陷入了迷惑。
“老大的意思是?”摸著自己并沒有多少胡子的下巴,保衛(wèi)部長在困惑中忘記了他們長風(fēng)成立之時的戒律,忘形的叫出了已經(jīng)在他心里扎根了的稱呼,老大。
“聊城那邊最近肯定有大動靜,叫咱們在那邊的兄弟眼光放亮點,給我仔細(xì)盯緊了,一有變化立即報上來。我總覺的這次是我們壓倒四海的機會來了?!辟R明的眼中放射著一股類似猛獸發(fā)現(xiàn)獵物時特有的光芒。
“那我還是干脆再多派幾個機靈點的人過去吧,這樣穩(wěn)妥點。”保衛(wèi)部長的眼里也發(fā)出了類似的光芒。
“方先生,身體還吃的消吧?”韓家寨的中年山民韓二一邊在崎嶇蜿蜒而又似乎看不到盡頭的狹窄的山道上賣力的往前走著,一邊關(guān)切的回頭問著跟在身后已經(jīng)被汗?jié)裢噶思珉蔚姆介拧?
“還行,還行,大叔你不用管我,只管往前走,落不下我的。”方榕一邊抹著微胖的頭臉上大量滲出的汗水,一邊微微有些喘息的繼續(xù)賣力走著,回答著。
“方先生,要不咱們還是歇歇吧,咱們已經(jīng)走了兩個多鐘頭了,后面還有二十多里更難走的山道要走,不能著急的。”善意的規(guī)勸著,韓二首先在山道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坐了下來。
“大叔還是你厲害,一天之內(nèi)居然能走這么一個來回?,F(xiàn)在連汗都沒見怎么出,你瞧我這汗出的?!狈介乓苍谙噜彽囊粔K圓石頭上坐下,順手脫下了已經(jīng)被汗浸濕的外衣。
“都走了一輩子習(xí)慣了。呀,方先生,可千萬別脫外衣,山風(fēng)厲害,小心感冒了。原本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韓二一看方榕脫下了外套,急了。
“大叔沒關(guān)系,沒看我這一身的肥肉嗎?不礙事的。”方榕隔著濕乎乎的黑色長袖T恤,輕輕拍打著微凸的肚皮,笑了。
在這只有山風(fēng)輕盈陽光燦爛的群山之間,汗水淋漓的他竟有種分外輕松的感覺。就連一直壓著心頭的沉重,似乎也淡漠了不少。因此,感覺不錯的他和韓二開起了玩笑。
“真是辛苦方先生了,讓您跟著我走這么難走的山路去見我們老太爺,汗都流成這樣了,您還能笑出來,以前那些人,大多走到半路就開始叫苦和埋怨了。難怪我們老太爺這么急著要見你?!甭犃朔介诺幕卮穑n二忽然感嘆了起來。
這一說,方榕倒好奇了起來:“以前那些人?難道大叔是專門帶人進山的嗎?”
“不是,我主要是帶一些老太爺要見的人進山,除了那些人,要進山的城里人一年里也沒幾個,根本不需要專門的帶路人?!被卮鸬耐瑫r,韓二黝黑的臉上似乎閃過了一抹茫然。
“哦?老太爺經(jīng)常見外人?”方榕自然注意到了韓二臉上的細(xì)微變化,不過沒往心里去,倒是韓二的話引起了他很大的好奇。
在當(dāng)年注意到聊城范圍內(nèi)有名這個韓家寨的老太爺時,坊間關(guān)于他特立獨行的各種五花八門的傳說就給方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仔細(xì)過濾之后,當(dāng)時的方榕發(fā)現(xiàn)最后呈現(xiàn)在他眼前的,竟然是一個連他的閱歷和經(jīng)驗都無法理解的怪人。
有誰自小就幾乎不出自己家的院門?有誰自小到大能每天把二十一二個小時消磨在自己的炕上?而且就這樣一過就是近八十年?要是殘疾人,自然可以理解,可這是個絕對健康的人啊。
要是光這樣,還可以認(rèn)為這是這世上不多見的可以被稱為廢人的超級懶人??删褪沁@個人,在二十歲的時候便以他的詩文壓垮了當(dāng)時聊城最有名的一群文人;三十歲的時候,竟躺在家里,約見并收服了當(dāng)時那兵荒馬亂的年代里聊城周圍三百里內(nèi)最大的土匪頭子黑鷹,不但使黑鷹解散了號稱有三千之眾的匪幫,還讓洗心革面的黑鷹拜倒在他炕前成了伺候他近三十年的侍者。
最具有神奇色彩的就是在他四十歲前后,一場罕見的瘟疫席卷了整個聊城周圍的山里,那瘟疫來勢之兇猛,死人的速度之快,引起了整個聊城周圍方圓好幾百里的人的高度恐慌。
剛開始還有聊城和聊城附近的醫(yī)生進山想控制疫情,可在他們自己都相繼斃命于瘟疫之后,疫情被渲染到了讓人不能置信的境地。
聊城相鄰的村鎮(zhèn)開始武力驅(qū)趕凡是聊城方向過來的路人,拒絕他們?nèi)刖场A某浅莾?nèi),陷入恐慌的人們?yōu)榱俗员?,都自發(fā)的聯(lián)合了起來約定,杜絕一切的山里人,動物和東西進入城內(nèi),疫情最嚴(yán)重的時節(jié),甚至都有聊城人自發(fā)組成的護城隊二十四小時把守著一切從山里通往聊城城內(nèi)的路,拒絕一切外人入境。
就在這個危機的關(guān)頭,就是他派已經(jīng)跟了他十年的黑鷹往疫情最嚴(yán)重的各處送出了一張奇怪的藥方,就靠著他這張又是藥草又是符咒的藥方,來若洪水的瘟疫悄悄的褪卻了。
當(dāng)幸存的那些感恩戴德的山民們一波一波的涌向韓家寨表達他們的謝意的時候,他的門卻緊緊的閉著,門口只有面目猙獰猶如山神的黑鷹按照他的吩咐,不停的阻攔著越來越多的山民。
成千上萬的山民整整圍了他的院子七天,而他的院門也硬是七天沒有打開。
最后,在黑鷹的勸說下,實在沒有辦法的山民們只好裝著一肚子從韓家寨人的嘴里挖掘來的,關(guān)于他的種種或真或假的傳聞離開了。
因為就算在韓家寨,也沒有幾個人見過他這個人。所以他們得到的,也只能是傳聞。
自此,他成了韓家寨,乃至整個聊城方圓數(shù)百里山里人心里口中公認(rèn)的,也是唯一的老太爺。
在聊城地界,以前只有傳說里那種據(jù)說具有無上神通,能夠救苦救難的密宗俗家修行的高人才能被稱為當(dāng)?shù)氐娜藗兎Q為老太爺。
后來也曾有不少聊城聽聞了他傳說的達官貴人們不辭勞苦的遠上韓家寨去見他,可統(tǒng)統(tǒng)都都吃了閉門羹。在韓家寨人的眾目睽睽之下,他們也只好癟著一肚子的悶氣打道回府。
就是這樣一個傳說中神秘叵測的老人,怎能不引起初到聊城的方榕的注意?
當(dāng)時因為他自己有太多的顧忌,所以才強行壓下了潛入韓家寨一會的念頭。后來隨著平靜生活的慢慢延續(xù),當(dāng)初的那些想法也便慢慢淡了。
所以他今天一聽到韓二說這位神秘的老人還在悄悄約見外人,所以便忍不住有些驚奇了。
“不是,老太爺也就是這兩年,約見了四個人。其實也沒見面,他們一到老太爺?shù)拈T外,老太爺就打發(fā)他們走了。”韓二撓著頭,有些困惑的答道。
“哦?”方榕盡管表現(xiàn)的只是簡單的驚訝了一下但心里卻暗暗點頭:“看來自己感應(yīng)的不錯,這位老太爺果然很不簡單?!?
“我也不大明白為什么會這樣,每回一出老太爺?shù)脑洪T,我都被那些約見的人罵的半死,唉!”有些郁悶的,韓二嘆了口氣。
“大叔你放心了,這次就算我也是那樣被打發(fā)走,卻絕對不會怪你半句的。其實在城市里呆太久了,就當(dāng)活動一下筋骨,飽覽一下山色也好啊?!狈介藕呛堑妮p笑著給韓二吃定心丸。
“我想這次不會的,雖然我說不上來原因,但我覺得方先生一定能見到老太爺?shù)??!备惺艿搅朔介判闹猩埔獾捻n二連忙睜大眼睛,很認(rèn)真的急急道。
“呵呵,但愿如大叔所言了。對了大叔,有個事我一直挺好奇的,我記得我好像并不認(rèn)識韓家寨的人呀,再說老太爺也不出門,他是怎么知道有我這個人的?”笑著笑著方榕忽然心里一動,問道。
“老太爺是聽我說的?!贝鹪挼捻n二有些扭捏的半紅了臉。
“哦?”方榕這下倒是真的愣了。
“方先生事忙,可能沒注意過,這些年來經(jīng)常有個半大的山里娃去你那里買些別的書店不會賣的書,那是我大兒子。我是經(jīng)常聽他說起你,所以才在和老太爺說話的時候提起了你。老太爺把我買的那些書全都要了去翻過之后,又聽我說起那些書都是你半價給推薦的,所以才說要見你。”
“哦?我想起來了?!狈介拍褚幌耄@才恍然。
這些年是有一個半大的山里小孩隔上好久,就來買一兩本被小蔣戲稱為迷信專柜那里的書。方榕還記得他第一次掏出的錢全都是一些銅板,當(dāng)時心一軟,便只收了他半價,還吩咐小蔣以后凡是那孩子來買書,一律半價。沒想到那日的一絲憐憫,竟換來了今日和這老太爺相遇。
“方先生歇的差不多了吧?咱們還的趕幾步,不然到了上面天就黑了。”看到方榕還記得自己的兒子,韓二便開心的笑著站了起來。
“嗯,現(xiàn)在又是滿身力氣了,韓大叔,咱們走,不然到時候這天就真的要黑了?!闭酒鹕?,方榕也笑呵呵地道。
過了一山又一山,崎嶇的山道延伸著似乎永遠到不了盡頭。
此時,帶路的韓二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間沉默好久了。蜿蜒的山道上,方榕望著他默默前行的背影,忽然在心中閃過一抹微帶蒼涼的心酸。而方榕自己最初的那點興致,也慢慢的被一種說不出來的空曠和沉寂所代替。
那是一種只有在連綿不絕的大山里,特別是在北方裸露荒涼的大山里才有的感覺。和南方放眼望去滿目青翠,層巒疊嶂的大山不同,北方的山完全是另一種味道。
在這些即便是五月里,被一蓬蓬散亂而又不高的野草叢的綠色點綴的山上,放眼看去,占了主色調(diào)的還是那種代表了原始和粗獷的青灰色。那似乎就是北方這些大山亙古以來就有的顏色。
在這樣一座座原始而又單調(diào)的山里,人穿行其中,時間久了,大多都會和方榕一樣,被一種難以言說的空曠和沉寂所控制,那是因為在那樣的情形下,人就會感受到這些恒久存在著的大山,散發(fā)出的那種無名的雄渾壓力和一絲絲潛在的獸性。
“大叔,快到了吧?”忽然覺得應(yīng)該說些什么的方榕忍不住開口打破了山里的寂靜。
不知怎的,他本能的不太喜歡這種在群山之間穿行的沉默。
“再翻過兩座山就到了,方先生累了吧?再忍忍就到了。”聞聲回頭的韓二給了方榕一個樸實的笑臉。
“大叔,經(jīng)常在山里這么一個人來回,會不會覺得寂寞?”方榕不想再陷入那種空曠和沉寂的感覺里,那感覺于他是一種潛在的危險。
“寂寞?不會啊,走慣了反倒覺得安靜,什么煩心的事都不用想?!表n二回顧的臉上有種認(rèn)真的平靜。
方榕一時語塞。山道上再次陷入沉寂。
當(dāng)太陽西移到前面那座山的山頭的時候,鼎鼎有名的韓家寨終于出現(xiàn)在吃驚的方榕眼前。
“好地方!”幾乎在反應(yīng)過來的同時,方榕的贊嘆脫口而出。
在浪蕩天涯的這十年時間里,他自問去過不少稀奇古怪的地方,見識過各種各樣的山寨和村子,但像韓家寨這樣能給他震撼的,還真是頭一次。
在走過了幾乎看不到任何一塊超過三尺平地的高山之后,無論誰眼前忽然出現(xiàn)一塊夾在山谷之間,像韓家寨這樣的巨大平地可能都會感覺到驚嘆。更何況,特別是這巨大的平地之上布滿了一塊塊整齊的,在蒼茫裸露的群山之間罕有的那種奪目的青翠!
“老太爺就住在那里?!甭劼曋皇呛┖竦男α诵?,韓二指著山下綠茵茵的麥田之間的一個小院子道。
“怎么那院子比周圍的房子都低半頭?”方榕順著韓二的指點望去,卻發(fā)現(xiàn)那座小小的院落不管是里面的房子還是外面的院墻,都要比周圍的那些建筑低上半頭,所以不免就覺得有些奇怪。
按照常理,根據(jù)韓老太爺在寨子里獨一無二的地位和他那所院子所在的位置來看,怎么著也應(yīng)該是那院子里的建筑和院墻比周圍那些隱隱成拱衛(wèi)樣子的房子高出一頭才是,怎么反倒低了?
“這我也說不上,好像自我記事開始就是這樣了。”韓二一邊也覺奇怪的搖著頭,一邊加緊了下山的步伐。
方榕一看,也知道再問也是閑的。所以也不再吭聲,只管也加快了步伐跟在韓二身后,急急的往快要被暮色籠罩住的寨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