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戰(zhàn),真的很可怕…
即便此刻想起,方信也能真切感受到,那一股頃刻上涌的心膽俱寒。
遙想當年…
那一戰(zhàn),是戰(zhàn)崩了穹蒼萬萬裡,幾乎焚盡了人間修者的證道雄心。而那位至今都讓世人俯首仰望的殺神,更是僅憑著一道神劍魂,一副凡人軀,便敢橫眉冷對大唐八千萬裡,橫掃八荒六合無盡雄兵悍敵。短短數(shù)月內(nèi),他幾近斬盡了,這片天地間所有的王者與聖人。修者隕落的殘骸,更是填滿了三千岳陽的內(nèi)內(nèi)外外。人間煉獄不足以形容當年的恐怖景觀,唯有血海浸泡整座城池,才能爲其說道一二。
縱然是,那位正直氣血巔峰的軍神,倚仗著,自身同爲天聖的實力,出手與之爭鋒一式…僅僅只有一式…那也沒能逃得過,被一劍攔腰斬盡生機的下場。
那一戰(zhàn),簡直就是爲那殺神一個人準備的舞臺。蒼生、大能、聖人,甚至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在那個舞臺上,都顯得是那麼的暗淡無光。
然,有一件事情,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在大唐的史冊上,留有濃濃的一道筆墨。
就是,當誰都認爲,那位被一劍斬盡生機的軍神,再也看不見明日的日出時…
一件奇蹟般的事情發(fā)生了。
那位軍神,活下去了。
他憑藉著僅剩的幾枚聖人藥,硬撐過了那個充斥著無盡寂滅的黒夜。這還不單止,他還活到了那一紙誓約簽下的一天。爾後,在所有人都以爲他明日就會被埋入黃土的目光下,他居然生生地帶著一截殘軀,在風雪飄搖的北茫關(guān),一天又一天地,熬過了二十載的春秋歲月。
這是奇蹟…
一個和那位殺神所創(chuàng)造的奇蹟相比,縱有所不及,那也不會差去多少的奇蹟。
這麼多年來,所有知情人都無法想象,一位生機斷絕,身軀被斬去一半的死人,到底是怎麼活下這些歲月來的。縱然,他是一位天上的聖人,爲了活下這些歲月,他又到底付出了多少不爲人知的心思與逆天的代價…
這,從來都是一個迷。
但,今時今日,當北茫關(guān)一役過後,再回頭看去。這一切,似乎又顯得並不太難理解了。
無它,或許只是一縷意志使然。
這位軍神既然能帶著半截殘軀,茍活二十載光陰。其中除了貪生以外,估計就是爲了等這盤殘棋,重新落子的這一天了。而當年…那一戰(zhàn)之後,他不顧個人生死,自薦領(lǐng)軍鎮(zhèn)守北茫重關(guān)之感人舉動。很可能,就正是爲了利用那每年一域的軍餉,鍛造出,那支足以顫動整座大唐邊域千萬裡防線的,天下第一軍!
百萬黑蟒神軍!
從而伏下今天這一手,朝京都喊去的生死威逼!
然,一直以來,苦苦支撐他完成這一切的,應該就只是一縷不甘的意志了。
這縷不甘,或許是源於心有不甘…
若軍神死,軍權(quán)必亂,大唐軍機一脈再無棟樑,三十萬裡紅河兩岸再無聖人。在這樣一塊叫做“天下軍權(quán)”的蛋糕面前,沒人能忍得住那份貪婪。特別是那位疑心極重的京都佈局者…
所以,這事情發(fā)展到最後的結(jié)果,斷然只有一個。
那就是削軍權(quán),收封土,和十二年前那場清洗三朝舊部一般,屠盡軍神一系所有枝莖,血流三十萬裡紅河兩岸!兔死狗烹,鳥盡弓藏!
這是京都那位佈局者的一貫手段,同時應該也就是這位軍神不甘之所在了。
生爲天地聖人,大唐軍神,掌控人間萬萬凡塵生死。死後要落得一個,子嗣後代皆惶恐的下場。面對這樣的一個結(jié)果,誰能甘心?即使是死,那必然也是死不瞑目…
所以,他不能死。
至少,在那一計謀成。爲子孫後代,謀一個無需被兔死狗烹的結(jié)果前。
他不能死…
是親情索然。
但,很可怕…
這樣的深謀遠慮,這樣頑強得可怕的意志,在讓人感動的同時,是不得不膽戰(zhàn)心寒。
“怪物。”
方信從思憶中,緩緩回過神來,顫顫慢道:“武道中人,卻有如此遠謀,很可怕。”
獨老緩緩虛合上眼皮,沉沉應道:“仙人門下,蓬萊受業(yè)者,又有哪個不是怪物?和那幾位相比,這位軍神已經(jīng)勉強算得上是個人了。”
“恩。”
方信沉沉點頭,贊同這個說法:“相比起鬼謀的決絕無情。他確實算是有血有肉了。”
“呵呵…所以他永遠都比不上另外幾位。”獨老道。
“那,這事情,就和金不換說的一樣了。這次是真的要起風的了。”方信道。
“風,必然要起…”
“風向呢?”
“那就得看京都那邊的手段了。”
“……”
譁
殘陽魚躍,楊柳盡染紅枝。
聽雨湖畔,細數(shù)天下風雲(yún)。
廿年藏謀,如今驚鴻現(xiàn)一角,煞費多少旁人心?又另藏多少玄機?
不知,不止,不休。
正如當年那一紙誓約立罷時候,那一位神仙所言“謀可寡而不可衆(zhòng),論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謀於衆(zhòng)。”
而今看來,這一話,其實已經(jīng)是在道破天機二十載了。
是說當時,也是算到了今朝。
是說謀…
看不到,摸不著,卻切切實實存在著。當世人被謀局一角所驚醒時,方纔發(fā)現(xiàn),一切其實都是命運所引。當隱藏在黑暗中的鬼手,再下一步棋落時,卻又是另一番別樣的算計。讓你永遠都不知道,謀道之所向,以及結(jié)果之所取。
或許,這纔是凡塵世間,最巔峰的伏謀手段。
真正的大謀略吧…
呼…
風起,於楊柳岸。
風過,向東吹。順著城西的聽雨湖畔,沿著城裡的巷道,一路吹到城東的大街上。
七星院,上空。
“啪啪…”
一隻巨大的青鳥,由雲(yún)端滑落院中馬房。
沒過多久,兩道清秀的人影,便牽著位娃娃從馬房的門口走出。沒停步,三人只是輕聲對話數(shù)語,便直接沿著院子裡頭的碎石小徑,朝著內(nèi)院走去…
“哇…”
“太狠了…”
“這是往死裡打的前奏呀…”
“這一拳要打我臉上,我估計就得沒命了…”
聲聲迭起,驚呼不斷。
內(nèi)院,觀星臺西樓前,今日很熱鬧。
密密麻麻的七星弟子,捧著飯碗,執(zhí)著筷子,團團圍坐在觀星臺周遭。竊喜,恐懼,認真,佩服各種複雜的神情,參差穿插在他們的臉上,非常豐富。但,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徵,就是專注與矚目。而,所有目光的終點,就是那觀星臺上,方圓數(shù)十丈。
這樣萬衆(zhòng)矚目的盛況,在七星院很少見。也就是逢年過節(jié),當院子裡請來戲班子,爲大夥演上一出大戲,鬧騰鬧騰一番時,方纔有過。
但,現(xiàn)在除夕、年一都過了呀。哪來的什麼喜慶節(jié)日啊?
“師姐,宮院長會不會真把夏侯師兄給打死呀?”
觀星臺下,不遠處的草坪上。一位七八歲的女娃,捧著飯兜,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觀星臺,同時問向坐在他身旁,年紀稍大的七星女弟子。
“……”
可能是臺上正演著的大戲,實在過於血腥與暴力了。每一顆拳頭的落下與蓄起,都看得這位年長的女弟子,一陣眉頭蹦跳。
等了好一會,她才顫顫回答道:“或許,真能打死的。”
“那…那…宮院長爲什麼要打死夏侯師兄呀?”
“可能是,他又頑皮了吧…”
“啊!”
女弟子的話剛說完!旁邊的女娃似乎被什麼事情驚嚇到一般,忍不住眉毛一蹋,就是一聲驚叫!
趕緊,順眼看!
觀星臺上,西樓外,七星七劍互隔十丈插入地面,劍與劍間有氣芒流轉(zhuǎn),結(jié)成一面方圓五十丈的結(jié)界大陣。
“灑…”
“噠噠…”
結(jié)界內(nèi),半空中…
一道血霧帶著一副血淋淋的人軀,劃出一道血淋淋的弧線,爾後重重跌落到血淋淋的地上。
那是夏侯!
此刻的他,早已沒有了那幅玩世不恭的痞子尊容。腫得像豬頭一樣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血紅紅一塊。光著膀子,剩一條破爛的褲衩,滿身是血疙瘩,非常狼狽不堪。
“起來!”
結(jié)界的另一邊,站著的,是脾氣極其火爆的天樞院長。也是光著膀子…
他那一身精壯的肌肉,著實是讓那些新來的七星弟子,直看得一陣傻愣。是太駭人了!
強壯的身軀,上寬下窄,成倒三角。胸肌突起拳頭高,如鋼甲。腹肌八塊有雞蛋大,如山巒。兩臂粗壯得可怕,虯結(jié)如蟒。配上他現(xiàn)在那猙獰的五官,整的一看,就活像一隻兇猛的大猩猩!
“別他孃的裝死!給老子起來!”
見被揍成了死狗的夏侯,趴在地上不起,天樞院長一聲暴喝。
“……”
一喝之下,夏侯是有了些動靜。只見那兩根血淋淋的手臂微微顫抖了一下,緊接著就是手掌撐地,艱難地撐了身軀,緩緩站起。
“我…我要求…暫停…”強撐起被揍得只剩下兩根黑線的眼皮,夏侯口齒不清地說道。
“又要暫停?你當我閒著的?”
“我…要上…藥。”夏侯再斷續(xù)道。
“哼!”
天樞院長沒有即刻回話,而是哼去一聲,轉(zhuǎn)頭看向西樓門外,成一排站列的另外幾位七星院長,問道:“時間到了嗎?”
“長著了。”
呂隨風冷著臉,指了指放在一側(cè)的香爐,淡淡說道:“至少還要再燒一炷香,纔到上藥的時間。”
“呂隨風你個王八蛋!我就要死啦!”
沒等天樞院長有話,夏侯就聲嘶力竭地朝著呂隨風一聲大吼!話意怒氣盡泄,但,讓人怎麼聽,都像似在求饒呼救…
“那你就去死吧!”
“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