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無月。
烏雲蓋頂,大雨磅礴,分不出時間幾何。
岳陽西,問天山頂。大雨成瀑,由九天傾灑。參天竹林,隨狂風雨打,抖擻著枝葉,起起伏伏。恰似那怒海翻騰著浪濤。在洶涌澎湃的同時,讓人由不得畏從心生。
“伊拉~”
輕輕推開竹門,走入竹屋。
再脫下溼漉漉的蓑衣與斗笠,掛在竹架子上。豆大的水滴,頃刻便順著蓑草的軌跡,交織成了縷縷水溪,流淌落地。燭光明明,映珠簾閃閃,拍一拍衣袖,灑一陣雨露,整理一番稍有褶皺的衣領子,曹閣主便擰起竹籃,繼續走入了廳堂。
“咕嚕~”
廳堂內,圓桌上,兩人兒伴坐,還有一隻大雄雞懶惰地趴在桌子上…
“曹伯伯,今天咱們吃什麼呀?”
兩隻小手,緊緊握著一隻大飯碗。西瓜瞪著兩隻圓滾滾的眼珠子,眼巴巴地看著那隻,正冒著騰騰白煙,飄逸著濃濃肉香氣的竹籃子。他那模樣,就像足了一位餓壞了的瓷娃娃,就差嘴角沒有留下口水了…
曹閣主行至桌前,先是朝著西瓜身旁坐著的老人,微微弓腰:“先生。”
“恩。”老人點點頭:“入座吧。”
得到老人迴應,這時曹閣主方纔清淡地回答西瓜先前的問話:“吃魚。”
“什麼魚呀?”西瓜眨著眼睛,好奇問道。
曹閣主沒好氣地瞟去西瓜一下,似有不悅:“你沒吃過的魚。”
“那是什麼魚呀?”西瓜再問。
“好吃的魚。”
“那好吃的是什麼魚呀?”
“呼…”
深深嚥下一口躁氣。
這兩天來,曹閣主是被這小娃娃給整煩了。
和別家的小娃娃一樣,四五歲,童心稚嫩。見著啥新奇的玩意,都要問一個遍,問得沒完沒了,直讓人心燥。若非礙著那先生在場,否則這曹閣主必然不會給出什麼好臉色來。畢竟,他向來都不喜歡,名字帶著個“夏”字的人。即便西瓜只是個小瓜娃子,那也一樣不甚厭煩。
打開籃子,拿出菜餚,逐一放置桌上。
“清蒸白鱸魚,紅燒脆骨莞魚,冬菇悶黃花魚,九色香燉鱈魚。”
每上一道菜,曹閣主便冷淡地說出一個菜名。直到三菜一湯上齊了,他才盛起四碗白飯分放桌前,而後入座。
“哇~”
看著香噴噴菜餚,西瓜上牙咬著下脣,饞相可愛非常。但他沒著急著起手夾菜,而是指著一盤肉色鮮嫩的燉湯,不依不饒地繼續問道:“曹伯伯,那鱈魚是什麼魚呀?好好看哦。”
“……”
眉頭皺一絲,曹閣主顯然已經很不耐煩了,他夾起一片鱈魚的魚腩肉,放到西瓜的擰著的那個大飯碗裡頭,壓著悶氣便說道:“你老家的南面,有個海,叫做北海。裡頭就只有一種魚,就叫這鱈魚。魚長得很漂亮,這條是公的,別問我爲什麼不是母的,我也不知道。魚長一尺才能吃,所以這條剛好一尺三寸。它沒有鱗片,沒骨頭的,別讓我給你挑刺。”
“哦~”
西瓜乖巧地點頭,接著睜著大眼睛再問。“那它的鱗片和骨頭都去哪了呀?”
“嘖!”
曹閣主的忍耐是到極限了。猛地兩眼一瞪,兇巴巴地看著西瓜。咬著牙齒細聲道:“他沒有鱗片和骨頭!你有完沒完啊?吃飯!”
嗚…
曹閣主的兇勁,頓時把西瓜給嚇著了。
只見他嘴巴一癟,眼皮子裡,趁勢就泛起了波光粼粼,就勢欲哭,煞是可憐。
“哎呦~”
老人見狀,趕緊拂著西瓜的小腦袋,笑哄道:“哎呦,小西瓜,別哭別哭,咱們別理這壞人。他就是不見得你好,不想讓你吃飯來著,咱們可不能上當咯…”
說著,老人連忙夾起些魚肉,放到西瓜面前的大碗裡頭,接著說道:“來這肉香,保準你吃了停不嚇嘴來。咱們趕緊吃完了,爺爺再帶你去做竹蜻蜓,好不好?”
“真的很好吃?”眨眨溼潤得眼皮,西瓜擡頭看向老人家,狐疑問道。
“那肯定好吃呀,這兩天你可有吃著不好吃的麼?”老人肯定點頭。
“恩…”
還是天真無邪的娃娃好說話。
三言兩語便能哄得開懷。西瓜聞言大力點一下腦袋,小手擦一把晃盪在眼珠子裡的淚痕。便立馬化去了委屈,執筷子,端大碗,就往碗裡大口扒去了。
柔柔地撫摸著西瓜的小腦袋,憐惜的眼神逐漸沉下。這時候,老人家纔有時間理會那可惡的曹閣主。轉眼擡頭,臉色隨之生肅,略有生氣,低聲訓斥道:“你都這麼教你的學生的?能拿出點耐性不?”
“先生教訓的是。”話是歉語,只是說這話的曹閣主,臉上卻是毫無愧色。
不過,老人也沒再多說,用筷子指了指桌上菜餚,示意可以動筷了。
曹閣主受意,起手動筷…
燭光瑩,影隨動。
三人相繼起筷,雄雞在旁,獨咄著米飯。
有雞有人,共聚一桌。這場景雖然有些怪異,卻又顯得挺和諧的。就和平常的普通人家一般,沒有太多的拘束。任外頭狂風暴雨大作,打那翠竹嫩枝聲嗦,這裡依然平靜。夾兩片鬆脆的菀魚肉片,入嘴細細慢嚼幾口。不知是味道不合口味,還是別的。老人稍稍皺起眉頭,隨之便又放下了剛拿起的竹筷。
曹閣主發現了老人的異常,跟著也停下了筷子。
小心問道:“先生,今夜這菜,可是不合口味?”
“腥了。”老人答。
“……”
曹閣主輕輕放下筷子,別有深意地,朝著正自個吃得開懷的娃娃,看去一眼。之後,便沒有說話了。
他知道,老人家所說的腥,並不是指這幾道菜餚,本身所帶著的魚腥。因爲,能經過那位御廚傳人手裡出來的菜,絕對不會有這等瑕疵。而,老人家所說的腥,是血腥。它不是味道,是一種意境。意境起源,就是做這幾道菜餚雙手,有血腥未除,所以就腥了。
執起茶杯,喝一口,簌簌嘴巴。再拿起抹布,擦一擦嘴脣上的餘味兒。老人似乎沒有打算繼續吃下去的慾望了,
“北邊斬天了吧?”老人道。
“斬了。”曹閣主應道。
“恩…”
老人點點頭:“那就給我向你師兄帶個話吧。跟他說,這自作孽不可活,造孽的事,讓他少做爲妙。不然哪天,天不收他,自有人去收他的…”
“是。”曹閣主道。
“我沒說完…”
放下茶杯,老人再苦口婆心地說道:“如果他真的閒得慌,就讓他把問天的兒郎,都抓起來操練操練吧。別整天只顧著埋頭做文章了,把腦子都寫傻了。不然,到頭來,被人欺負那都沒地方說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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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閣主一愣,詫異地看著老人。
老人的話,非常反常。按照眼前這位老人的個性,是萬事以和爲貴,從來都不會參與江湖朝堂上的爭端。那就更別說,讓問天的讀書人,去變成一把屠刀了。
但,現在老人家說出這話,好像正有這個意思啊。
“先生,咱們可是以爲要打仗了?”
“恩,一場硬仗。”
老人想了想“還有啊,後天就別讓你師妹離山了,切記。”
“……”
不知道是興奮,還是緊張。曹閣主雙手逐漸緊繃成了拳頭,青筋根根暴突。他顫抖著嗓子問道:“這…這仗什麼時候打?”
“後天開始打吧。”老人答。
噔…
緊繃的拳頭,一下顫動。在緊張的同時,曹閣主也不由地盛起了幾分疑惑。
“咱們…咱們這是和誰打?”
老人轉眼看向窗外。
“七星院。”
“……”
長空如墨,暴雨傾盆。
狂風與雷鳴不時大作。
酣睡在榕樹上的鳥兒,在今夜第一道驚雷響起時,便被嚇得離開了草窩。遠遠地,飛到了那破舊的屋檐上。
嘩啦啦的雨水,恰似那九天銀河缺了堤壩。年久失修的王府水池,擋不住那灌溉水勢的高漲,被漫出了石堤。幾位奴僕漢子,正冒著大雨搶修著水道。那位姓胡的師爺,則披著蓑衣,站在涼亭下指手畫腳地吆喝著。
溼漉漉的水,溼漉漉的汗,讓人分不出那幾位漢子身上的是水還是汗。
看來,這王府裡的破爛工程,若沒個把時辰,是修整不完的了…
側殿內,
酒過三巡,不鹹不淡。
聊聊往事,談談今朝,時間也就過去了。
這王府的晚宴,其實也就那樣。比七星院的廚子做得美味,比問天那位刀師傅做的,可就差遠了。隨便吃吃也就罷了。而,此時此間,玉盤珍饈皆上盡,客人的肚皮也撐了個七分上下飽。就剩下最後一盤被銀蓋罩住的甜品,還分別端在四位侍女的手中,未上…
其實吧,今來的兩位客人都知道,那是一道甜品,就是今夜的壓軸大菜,必須得留在最後才能送上。否則,這道甜品若送早了,今夜的飯菜就不用吃了。所以,大家都心知肚明,也就沒人去開口催促了。
時間逐漸緩逝…
隨著場間話題聊入尾端,衆人之間興致漸沉,再稍有話題可以閒聊。坐在上首的王爺拍了拍手掌,喚來四位待命許久的侍女,端上了那道專門爲今夜準備的菜餚。在揭開它的神秘面紗的同時,也爲某人揭開了許多迷惑。
而,隨之而來的,則便是今夜的正題了。
“你要老五老六去偷的,就是這玩意?”看著桌上靜放著的玉盤,李清風輕聲問道。
這玉盤很大,卻菜餚很少。
少到只有小小一顆拇指般大小的圓丸子。妖異的鮮紅,正散著淡淡的血香。香味撲鼻的同時,卻又讓某位推算到內情的知情者,感覺到深深的反胃。那叫血腥味…
“好象是,又好像不是。”
夏尋模棱兩可地應去一句。接著,他便擡頭看向上首那位含笑的人兒,淡淡問道:“這和上次的棋子,好像不太一樣?”
“必須不一樣。”
岳陽王漸漸笑開,極具玩味。
“上次你見著的,都是些輔料邊角,登不得這大雅之堂。這不,本王昨日才知道,原來你也喜歡這玩意,所以我便連夜安排人手,給你煉製上幾枚珍品,就爲今日的宴請了。”
一話說完,岳陽王又意味深長地補充一句。
“都是自己人。日後若想再要,隨便安排個人來說一聲便成,就別勞煩幾位院長,親自來取了。那麼晚,還勞碌奔波的,實在讓本王過意不去啊。對吧?”
“……”
兩言說罷,夏尋和李清風同時沉下了眉頭。岳陽王這話雖不長,但話中含意卻深遠非常。如果換作是兩位有點腦子的江湖人兒,聽到了這話。那必然就得嚇尿褲子才成。
把起玉盤中的紅丸,觀察一番,夏尋淡淡問道:“這樣四顆小丸子,值幾條人命?”
“不多…”
岳陽王執起一根手指,搖了搖:“不多不少,就四千。一個洛溪齋除去那些大個的和有病的,剛好湊得上這數,也就勉勉強強能夠煉這四顆丸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