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皇宮,御花園。
牡丹花開,滿園如春。
小橋青石,碧波盪漾。
半勺魚食引百鯉魚躍,豐盛佳果卻無人問津。一襲皇袍巍峨如山矗立在池邊,捧著只金龍百花碗,不時灑下七彩斑斕。數十臣下似鋪地鵝卵跪去一片,頭顱伏青草大氣不敢喘。
江山風雨,飄零無序,以使大唐最高權力機構深感威脅。鬼謀北遁,二十年蟄伏,其鋒芒必已大成,當年太傅必然更勝當年。沒人會懷疑,待明年嚴冬至,他將會以無上神力覆滅蒼生!
大唐江山,已初顯危機…
“往日你們不都把話說得挺滿的麼?”
“朕是信以爲真的,可今日一看可真叫人大開眼界啊。三十二城,七十九郡,守軍千萬,弓未開弦便自傷一箭,這算是千古奇聞了吧?”
“臣等有罪。”
話,說得很輕。
但,天子之怒雖深藏於心不露於色,真龍的威壓卻足以讓百獸瑟瑟顫抖。能跪在這裡的,無不是跟隨當今天子數十載的老臣,立下汗馬功勞無數,如今連他們都表現得如此惶恐,由此可見這位不露於色的天子,此時心中是何等憤怒。
“僅僅只是有罪麼?”
“光天化日之下,司天監連死十二人。秦川、柴桑等地千軍先發而後至,傷亡數十萬。這是對朕的挑釁!朕真的很難想象,這些年來在朕的身邊,朕的朝堂,朕的疆土,到底被安插了多少眼線,他纔敢有如此膽量,肆無忌憚?而你作爲刑部尚書,僅僅只是有罪?”
“臣罪該萬死!”
“啵。”
話者重重磕下腦袋,沉沉的一聲悶響,刺得旁人耳朵“生疼”。話者緊接著惶恐回道:“於司天監一案,臣責令督捕司嚴查,已找到確鑿證據證明包括三名神機軍師在內等十六人與此案有關,並將疑犯押至刑部嚴加審訊,相信數日內便能揪出其餘同黨。請陛下放心。”
“那兵部的事呢?”
“額…”
嗑破腦袋的官員猶豫著側過一絲臉,看去身旁同樣匍匐跪在地上的另一位老武官,老武官似乎明意,緩緩眨下眼眸。
話者再道:“兵部一事臣將親自領三司督辦,只是其中牽涉甚廣,御林、蒼雲、虎奔、天策等軍中將領皆有涉及,許多事情還需一一確認方可定論…”
“要多久?”
話未過半當即便被打斷,顯然是廢話太多。
官員顫抖一下,想去片刻,忐忑道:“懇請陛下寬容三月,臣必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還朝廷以清肅。”
“三月?”天子顯微怒,隱含於神色間:“兵乃國之根本,朕若等你三月後查得水落石出才能清肅朝廷,那邊域的烽火狼煙恐怕早已燒至長安城了。”
“可是…”
“沒有可是!”
話纔出口,龍嘯再次斷喝!
魚鯉驚退,花鳥蝶盡失色。
匍匐在地上的文武官員皆瑟瑟發抖。
二十年了,他們從未見過天子如此震怒。即便,二十年前也幾乎沒有…
天子怒道:“病入膏肓,當用重藥。朝廷既已是千瘡百孔之軀,那刮骨療毒又何妨?該殺的便就殺了吧,這是朕的大唐,朕的話就是聖旨,誰都不能凌駕於朕的頭上。”
“……”
龍嘯過後,聲息漸婉。
而威嚴的龍息依舊鎮壓著此間,特別是最後一話,無形之中給人以一種唯我獨尊的王者霸氣,且含意極深,耐人尋味…
結合上一句“兵乃國之根本”,其意便爲:大唐乃天子之大唐,大唐之兵乃天子之兵,“兵體”有傷當以重藥刮骨療毒,毒瘤該除的便就除了吧。而這二十年來,大唐的軍隊雖然明面上是由兵部調配,但實際上兵權卻一直掌控在北城那座高塔裡,從來都沒有離開過。如此看去,天子這一番話說是整頓軍紀,卻更像以整頓軍紀爲由,清理那座高塔的根基呀。
“臣…明白。”
沉沉應話,似有千斤壓頂。
一勺魚食灑落清池,七彩斑斕的豆子散發濃濃鮮味,被驚嚇散去的肥碩錦鯉,很快便聞著鮮味又陸續聚攏了過來。百鯉爭食,魚躍水漸,開青花朵朵,映豔陽絢爛。
緩片刻,天子道:“聽說陳文書回來了。”
跪在後排的一位官員匍匐回道:“是回來了,不過傷得太重日前還不能下榻,正在府中養傷。南域詳細已呈信於御書房,如實情並無出入。”
“命可真大…”
看著不止涌出水面爭食的錦鯉,威嚴的目光隨之呈現出淡淡的冷色:“等他傷的好了,便命他去接手天策府的壽山案吧。”
“遵命。”
“把祁門來的屍首送去通天塔。”
“額…”
腦袋嗑破的官員略有不解,疑問道:“請問陛下,屍首眉心之血是否需要留下。”
“留來何用?那本是他的事情。”
“下官明白。“
“……”
夜彷徨,人不安。
腥風伴血雨漸成磅礴。
在暗中的黑手逼迫下,大唐京都終於暴怒了。
入夜後,京都長安的氣氛變得格外嚴肅。兵馬巡防,街道宵禁,錦衣夜行執刑部手諭在兩個時辰之內連闖數百門府,拿下近千人,其中不乏身居要職者,手掌實權者。經一夜審訊,這些人全成了街下之囚,被打入天牢。
翌日,六部尚書府、樞密院、大理寺、三公三師府等等,只要能在朝堂說上話的高官府第,幾乎皆被前來求情行賄者踏破門檻。然,皇權屠刀已經舉起,誰能攔得住?縱使冤屈將喉嚨喊破,正午時分還是有近百號人犯被壓至午門,以結黨營私、謀逆叛亂之罪,砍去了腦袋…
自這一日刻,京都長安正式封城七日,只可進不可出。十五萬御林禁軍把守四城門,二十萬神射攻弩據高地禁空。無兵部手令者,任何人等皆不得擅自離城。強行出城者,御鳥騰空者,放飛信鳥者,皆與造反同罪,殺勿論!
而在這七日期間,司天監有大小官員七十七人被打下天牢,欽天監正、戶部侍郎、五虎中郎將等十二位朝廷命官相繼被滿門抄斬。五品以下官員、家僕、親屬,及連關聯者被處死者不計其數,直到最後都沒有人能統計出個具體數目。只知道自這一日午後起算,從各地押送入城的囚犯就沒有間斷過,在午門、西門、北門的吆喝聲也幾乎沒有停止過。手起刀落,血漸長街,儈子手殺人如屠狗,每天都要換上那麼個七八把鋼刀。腥臭的血水從午門流經內城菜市口,再匯聚成小溪一起流向城東的汜水河,河水在數日間被染成了淡紅色,不時還能看到黑乎乎的西瓜起伏不斷…
長安蕭瑟,青樓歇業、酒肆關門、胭脂瘦馬獨守閨房,百姓豪紳忐忑度日,全城爲之彷徨。這也讓一些經曾歷過風雨的長安城老居民,想起了十二年前那一個同樣血腥的夜晚。那個晚上就像現在這樣,也是血流成河染紅了大江,但相比而今卻更讓人膽戰心驚。
長安城內肅清七日,長安城外就動盪七日。
雖然樞密院以強硬手腕,把京都城內的一切訊息給生生壓了七日,但世上哪有密不透風的牆?所謂鼠有鼠道,蛇有蛇窟,只要稍有些能耐或人脈的勢力,都能通過各自的途徑聞到由長安城內散出的腥味。只是上頭壓得緊,沒人敢把風聲傳開罷了,也就只有那最底層的黎明百姓還被矇在鼓裡,仍舊惶恐所謂的“屍瘟人疫”,想著各種法子購買來糯米、大蒜、驢蹄子、開光法器等辟邪之物以防不測。以至於各地物價被人一擡再擡,高出平時數倍有餘。
雖說防範於未然固然是沒錯,但錯就錯在那些辟邪的玩意根本沒作用呀…
七日期間,大唐北域,大大小小共計二十七處偏僻荒野相繼爆發屍禍。無一例外,這二十七處皆位於大唐國運龍脈所在的斷龍葬屍之地,皆爲日前由京都司天監推算得出。屍禍爆發之迅猛,幾乎一處緊接著一處出事,有些守備較弱的城池甚至還出現了被人屍破城的情況。
國體有恙,當以重藥。
可重藥哪能說病除就病除的?
一副重藥服下,看似盛世的大唐便好比敞開了一道通往血海的大門…
不盡的殺戮,永遠看不見盡頭。
唯目光飽含腥血…
那是別樣的疼痛。
京都封城第三日,繳屍有功的虎奔軍將梅鋒授聖上賜封官拜虎賁中郎。
京都封城第四日,蒼雲堡督軍韓裕、東江郡太守付凱、鵯州守將等四十二位掌有實權的朝廷命官,分別在大唐北域各處相繼遇害。
京都封城第五日,再有二十四位朝廷命官遭受暗殺。同日,北域南疆邊上的一座郡城,發生了件駭人的怪事。那座郡城名天華,離壽山山脈不過五千裡。當日傍晚,天華郡第一門府純陽觀忽然遭遇敵襲。半個時辰內,天華純陽觀連續放出七道急援煙火,請來城中相熟勢力數十,近三萬精英修者,又血戰近三個時辰,打得一個滿城轟動,最後還驚動了天華郡守備軍,這才勉強驚退了來敵。
俗話說,人家江湖飄哪有不挨刀?出來混總是要還的。江湖勢力的明爭暗鬥由來已久,再厲害的門府也免不了有被人踢上幾腳的時候,這都很正常。但這件事情,怪就怪在突襲天華純陽觀的並非一個勢力,而是一個老太婆。一個乾癟得像屍體一樣的老太婆,她的嘴巴像貓妖一般長著一對獠牙,眉心有一道血疤。據與之交手的幾位王境大能者描述,此人道行之高深絕非無名之輩,很可能是位王境巔峰大人物。然而,事後數日整個天華郡所有勢力,都沒人能說出她是誰…
京都封城第六日,這一日只發生了一件事。
在連日恐慌壓迫下,北域各地要職官員皆增派了數倍於往常的護衛隨行出入,可以說是烏龜的罩子刀槍不入。然,如此嚴防,依舊還是死了一位朝廷命官。雖然只死了一個人,但這一位朝廷命官所帶來的影響,則完全超越了前六日北域境內所有遇害官員相加的總和。
秦明死了…
就死在驪山天策左將軍府的臥室牀榻上,是睡夢時被人以半尺短刀捅入心窩,當場斃命的。期間無任何徵兆,無任何聲響動靜,直至響午時分扈從前來複命聞到腥血異味,方纔被發現他冰涼的屍首。
如此一位官拜大唐南疆大將,境至王者大成,手掌百萬精騎,天策府的神威將軍,就這樣不明不白,無聲無息地死在驪山天策府老巢裡。待消息傳開,朝野震驚,軍界震驚,江湖震驚,甚至連東洲、南域、西疆都震驚了!這是一個警告,也是隱藏在黑暗之中的隻手掌,對大唐國威赤裸裸的挑釁與威脅!
司天監推演龍脈如此,虎賁師繳伐斷龍地如此,十二地會師突襲亦如此,現在朝廷肅清兵部流毒亦更是如此!自壽山案發起,大唐朝每一個舉動的背後幾乎都會引來一陣沉重的反噬。就好像無形之中,有人在說:
“你最好別動,我的刀就架在你的脖子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