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陽夕風(fēng) 晚霞落霧
河岸上的塌房殘骸被收拾了些許,顯得不再那麼狼狽。
河面上,除了那些載滿銀劍的客帆,便只剩下滔滔渾水。幾隻白鷺隨著霞霧,低空盤旋,不時俯衝,叼起半尾小魚,帶出幾朵水花…
河道已經(jīng)被強人封鎖三日。
以河爲(wèi)生的漁家人兒,也已經(jīng)三日沒有入水了。
可是,生活總是要過的。
稍微富裕點的孤家寡人,拉上三五好友,沿著河岸泊船,擺起了一路棋牌局,打發(fā)時間。
家裡娃娃多,又沒什麼存糧的漁家人,則沒那份閒情愜意了。自家的泊船上,被他們擺滿了魚竿,垂釣…
然而,近岸的河域,又哪來的肥魚呀?
這無非,只是自我安慰的一種消遣罷了…
幾縷河風(fēng),迎著夕陽,吹起凝凝波光。
“唲!”“啪啪…”
幾隻蒼鷹從遠(yuǎn)處掠來,驚走一羣白鷺。
幾根白羽,落在河面,隨風(fēng)沉浮飄蕩。
“別玩了!快走…”
“烏賊又來了!”
“走…”
鷹嘯了…
嘯聲驚走了白鷺,同時,驚起了沿岸的閒散漁人兒。
在蒼鷹長嘯的下一刻,漁人沒有猶豫,連魚竿、棋牌都沒來得及收起,直接便是丟物、棄船、轉(zhuǎn)身、擡腳一氣呵成,死命地往堤壩上跑去。
對於這些漁家人而言,長空鷹嘯,接下來便是賊人出水。這是定律,就如同烏雲(yún)至,將下雨一般,已經(jīng)在他們腦海裡形成了一個固定的意識。
多年來,從未錯過。
只是…
這次好像有些出入。
“怎麼只有一條烏賊?”
“水賊也不多呀…”
“難道,又要打仗了…”
最先跑到堤上的那批漁人,紛紛擡頭西望。越望就越是疑惑…
今天,來的水賊好像和以往很不一樣,不像是來劫人或燒船的。
是來的賊船太少了,也是賊人太少了…
如果不是船上豎著的幾排箭樓,露著兇光。乍得一看,便很容易就會讓人誤以爲(wèi),這只是一條巨大的商船而已。
迎著朝陽,順著漁人們目光,遠(yuǎn)眺。
遙遙數(shù)裡,凌波閃爍,百十客帆,隨浪西走。
更遠(yuǎn)出,海天交接一線之上,一道巨大的船影,破浪南行。
這艘船,巨大!數(shù)百丈,比最大的那艘客帆還要大上十倍由余。船身甲板上,似乎沒有人。除了幾排箭樓和一道大帆外,便剩下整整一船箱貨。
似,鬼船…
這麼一條怪異的鬼船突然冒出,也難怪那些漁人們摸不著腦袋…
風(fēng)推浪,浪隨風(fēng)
百鯊圍獵,巨鯨暴掠。
數(shù)裡灜水,浪起潮涌。
數(shù)天前的漁陽河戰(zhàn),視乎又要重現(xiàn)了。
同樣是百十帆舟重重圍堵,同樣是一條獨船被圍在中央,同樣是那麼些人兒…
只是,小商船換成了大戰(zhàn)舟。只是,船上的人兒只剩下了一個。只是,人兒的嘴巴上多了根狗尾巴草。
和數(shù)日前一樣,這人兒沒在船板間,而是高高站在船頭橫桿上。
只是一改當(dāng)日的喪氣面容,重新?lián)Q回了往常那副玩世不恭的痞子模樣。撇著叉腿分兩尺,跟著水浪擊船輕抖。一手扶欄,一手叉腰,兩眼輕蔑泛光,瞟視前方大客帆上的那位多年老友…
是夏侯!
陽光灑在他的臉上,更多顯出一份傲慢。
三千青絲,再一次隨風(fēng)飄散…
“怎麼樣?王八蛋,是不是很驚訝?是不是很害怕?敢沉你夏侯大爺?shù)拇袢湛礌敔斘也慌滥恪?
“王八蛋!”
吼聲很大,響徹方圓八百丈,不是怒罵。
卻,讓人驚訝…
正如夏侯所言,圍獵百帆上的人兒真的很驚訝,也微微有些害怕。特別是大客舟上的那位挽弓道士,他的眼睛更是瞪得特大…
驚訝…
但,他驚訝的不是傲慢的夏侯。而是,驚訝夏侯此刻乘著的,這艘大戰(zhàn)舟。更確切地說,是驚訝?wèi)?zhàn)舟龍頭那面寫了個“塢”字的旗幟。
敢在千萬裡瀛水上下,豎起這面黑“塢”旗擺渡的。唯有那羣水賊…
而這羣水賊…
雖然號稱雄霸南域千萬裡江湖。但,數(shù)十年來,他們卻從未踏足過真正的江湖。平日裡頭,他們除了殺殺人,搶搶過往錢財外,做得最狠的事情,也無非就是每年例行一次的”劫官銀”。
可,恰恰就是這麼夥水賊,今日卻大張旗鼓地和七星勾搭在一起。明擺著,是要和冠修鼻祖的純陽宮對仗了…
這又怎能不讓他驚訝呢?
他握長弓的手掌不由繃緊幾分,目光越過戰(zhàn)舟投向更遠(yuǎn)的海天交際處。
只是,那裡仍是風(fēng)平浪靜,並無異常。
“其他人呢?”
道士詫異的同時,多了些疑惑。
“人什麼人?爺爺我一個人就能弄死你們這羣王八蛋!還要什麼人?”
夏侯大手一舉,橫指身前半圈,囂張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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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士收回目光,重新慎重地審視著夏侯。
他有些沒底…
因爲(wèi),他太瞭解夏侯的品性了。既然能說出這麼囂張的話語,那此刻的的夏侯,必然是有絕對的依仗。
“能透個底不?”
“切,底啥子啊!”
夏侯眼角快速地往河面撇了撇,豎起大拇指,頂在胸前,繼續(xù)囂張吼道:
“你爺爺?shù)牡鬃泳驮谶@裡!要滅你們這幫王八蛋,就一句話的事情,多一句都不用!
道士順著夏侯撇眼的角度,往水面上看去。
只見滾滾下流中的河面,不時冒出幾個極難發(fā)現(xiàn)的小氣泡兒…
“呵…”
道士頓時大悟,握弓的手霎時一鬆,甚是忍不住輕笑出一聲來。
原來異常不在天邊,而在眼前。
他的疑惑逐漸消去,無奈地?fù)u了搖頭,再看向夏侯,笑道:
“有把握回到岳陽?”
“廢話!”
夏侯大手插回腰間。
“別他孃的給爺爺嘮叨。要打趕緊的,爺爺我趕著回岳陽吃宵夜了。”
“呵…”
道士再次搖頭髮笑…
但,從他笑容的幅度可以看出,這是發(fā)至內(nèi)心的歡笑,不代一絲別的雜質(zhì)。
“行啊,那我給你送行…”
說著,道士緩緩把手中長弓,朝天舉起。
“噌噌…”
如數(shù)日前一樣,千百銀劍齊出鞘,百十客帆銀芒起。只是今日沒了歉意,任誰都能看得出,夏侯今日有備而來…
在這同時,夏侯也不廢話了。他慢慢舉起右臂,似要發(fā)號施令。
怪異…
夏侯此刻的舉動讓得百帆銀劍,覺得甚是怪異,甚至瘋癲。因爲(wèi),大戰(zhàn)舟上除了一船箱貨,又哪裡有半個人影呀?
既然沒人,那夏侯又做給誰看呢…
只不過,他們的迷惑很快便有了答案。
“兒…”
“兒…”
“……”
長空鷹嘯,潮涌突起。
漁陽瀛水,頓時滔滔。
平靜的河面,忽然躍起無數(shù)魚蝦。恰似,河中藏巨獸,正是覓食時候。
兩岸漁人一時惶恐,這是水賊強襲的攻訊。
“孩兒們!”
沒等他人驚訝,夏侯朝河暴喝,大手一揮…
“給老子沉咯…”
“嘣”
“嘣”
“嘣嘣…”
驚!
大驚!
事情發(fā)生得太快,太突然,太出人意料了。
夏侯一聲大喝未完,周遭數(shù)百丈,百十艘圍獵的客帆,毫無預(yù)兆地同時迸散。
水下有人!
很多很多人!如鯉魚過江,鬼影重重鋪滿河面下層。
除了大客帆上的那位道士。沒人知道,夏侯的依仗就在河裡。沒人知道,水裡居然早就藏著人。更沒人知道,他們的客船早就被動了手腳。
當(dāng)他們後知後覺,反應(yīng)過來時,那已經(jīng)太遲了。
隨著一聲令下,百十客帆,船頭到船尾,剎那迸散。如高空跌落的西瓜,一下子被崩碎成了千百分。
“刷刷刷…”
在河中早就埋伏好的千百雙手,瞬間冒出。如水鬼,如鯨吞。直接抓著被突變驚愣了的純陽弟子,就往水裡拖。
“咕嚕…”
“咚咚……”
那些憋屈的人兒,別說出招或閃躲了,他們甚至連一聲“小心”或“救命”都沒來得及出口。只見齊刷刷“咚”地一聲脆響,濺起千朵小水花。人兒便已經(jīng)被拖入了河底…
風(fēng)起又浪盡…
戰(zhàn)鬥還沒開始便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一切都顯得那麼神奇,和詭異。
夏侯沒有騙人。
如他所言,真的只是用了一句話,便輕鬆獲得了絕對的勝利,無須再說第二句…
“別殺人”
數(shù)裡木碎幾乎鋪滿了河面,千百銀劍現(xiàn)在只剩下一把長弓。長弓的主人,是唯一一個提前知道夏侯後手的人。所以他在大帆崩散的瞬間,就已經(jīng)縱身躍出…
此時,他正踩著浮木,單腳獨立。
“那天我們也留手了。”
“死不了,放心吧…”
夏侯沒了之前的囂張,平靜了許多。他向身後揮了揮手…
“但,那天我喝了不少臭水。所以,今天他們怎麼也得嚐嚐味道才行啊。”
大戰(zhàn)舟緩緩開動了…
“七星的底蘊果然不容小視啊…”
道士的目光隨著大戰(zhàn)舟,移動。船擺的餘浪,漸溼了他的下裝。
“只是你得趕緊了。”
“剛剛岳陽來信說,問天已經(jīng)被燒了一大半。估計,用不了多久,你那小弟就得撐不下去了…”
“……”
“咐…”
夏侯沒回話,大戰(zhàn)舟突然加速…
颳起一陣旋風(fēng),帶著一道浪白條,直接就是往南疾射…
“沙…”
破出的大浪撲漸了道士一身衣衫…
他無奈地笑著,目送遠(yuǎn)離的戰(zhàn)舟。
“兒…”
長空再鷹嘯,尾隨著浪條,消失在天際。
夕陽落盡,唯剩一抹羞紅。
破爛木碎,伴河水下流去。
被餵飽渾水的人兒,如白餃,陸續(xù)浮出水面。狼狽地遊向兩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