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草…
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名字,也是一味血腥的藥材。
江湖中人並不陌生。
如其名,與屍有關,且只與人屍有關。
人死之後,其血肉腐化成屍氣,或昇天或入地,消散而去,孕養天地…
而,
若死去的人被困於一隅,屍氣得不到釋放化解,則會聚合成怨氣,凝結成屍水,徘徊周遭。這就會形成了所謂的屍毒…
屍毒有弱強。
弱的,一屍化毒,染者頭暈高燒,休息兩三日便無大礙。
強的,千屍甚至千萬屍化煞。若傳散一方天地,便就成了世人所說的瘟疫。反之,若困於一隅,則會自主濃縮昇華,化劇毒,凝聚成所謂的屍煞氣。
染者皆萬死一生…
但,萬死也仍有一生。那唯一的生機,便是那屍山血海中,唯一一株能伴屍氣成長的小草…
它就叫“屍草”。
“誒卡…”
緊閉的木門開了。
一前一後走出兩道人影。前者擡腳跨步,直徑沿著小巷朝著深處走去。後者抓著前者衣衫,踩著小碎步,幾乎貼身緊隨,畏畏縮縮。
“後山的風真很大的,要不你還是回屋子吧?”
“你還說…”
“可是,真的很大呀…”
“要是狗娃說的大法師來了,你可不是對手哦…”
“這麼晚了,應該不會來了吧?”
“這可不一定哦…”
“……”
兩道人影碎碎低語,緩緩行入巷子深處黑暗中。
陰風颳幽巷兩旁,
鴻毛飄荒村上下。
月彎細牙,迷霧彷徨,
荒村有煞,自然有草。
就在那陳屍的祠堂間。
而祠堂就坐落在荒村後山腳下。離狗娃家不遠,就兩百餘丈,走過巷子盡頭便是了。也不大,不到百丈長寬。方方正正,四面黃土泥牆圍著間青磚瓦房。
只是,陰深詭異得很…
堂門緊鎖,木窗緊閉,瑩瑩綠光從門窗縫隙流出,似鬼火。三面藤樹盡枯,光禿禿的。滿地落葉被屋裡扇出的陰風,颳得四處飛起…
宛如一片片燒給死人的黃紙錢…
“要不你在外頭等我吧?我進去採了藥便出來?!?
兩道緊貼的人影,緩緩走出黑暗的巷子。來到月光尚能拂照的祠堂門前…
芍藥畏縮地躲在夏尋身後。呼呼陰風帶起她的青絲向後翻騰,無盡枯葉不斷撫弄她的潔白麻衣。好似有東西在挑逗…
抖…
芍藥偷偷縮著脖子看了看兩邊…
“不要!”
周遭詭異的景象不由把她嚇了一抖,趕緊果斷尖呼道。
“但,裡頭不好看呀…”
“不要!”
夏尋這次話沒說完,芍藥直接喝斷。
“額…”
夏尋是今夜才發現,原來身後這位,看起來斯文柔弱的少女,倔強起來也是會蠻不講理的…
他無奈一笑,稍稍靠後側過臉去:“那我進去咯…”
“莎莎…”
芍藥低頭瞇眼,隔著青衫,推了推夏尋後背以示應答。
兩人的默契以成,便無須多話了。
夏尋把狗娃給的鐵匙,插入門孔…
輕巧一扭,再一推…
“咔咔…”
門鎖打開了,但木門沒有被推開。好似有什麼東西擋著門後一樣。
“額…”
“等下風可能會很大,你最好閉氣一會哦?!毕膶と崧曁嵝训?。
“恩…”
夏尋在前,看不到芍藥此刻神色,見她應到,便也沒多心想了。
他深吸一口大氣,雙手成掌,直接大力地往木門一推…
就這一推!
“縫!”
一股狂風暴襲,迎面涌。
“啊…”
緊接著,一聲尖叫驚起,刺破天。
就在夏尋推開木門的瞬間!門後祠堂內,一股似乎積聚多年的滲人狂風,攜著陰冷寒氣,如泄洪一般從門口暴涌而出…
雖有準備,依舊驚慌,是風太大…
風涌門出,一時間,祠堂門口周遭碎物倒飛,衣發翻騰。夏尋的五官被吹得變形,第一反應就是伸手遮臉。無盡枯葉被捲成一條黃龍,直奔荒村幽巷。巷中門窗又被黃龍拍打得瘋擺不止,闢啪暴響…
驚恐…
一聲比狂風更滲人的少女尖嘯,幾乎與狂風同時迸出。嘯得那是比恐懼更悽慘,直接嘯破了狂風與寂夜,炸響在一隅荒村中,久久不息…
“呼呼…”
“啊…”
狂風,尖嘯,打破了一切寂靜?;拇逖e頭,只要是還有意識的人兒,估計會被嚇顫抖。
“……”
七八個呼吸後,祠堂內的狂風泄盡了。
少女的慘叫也隨著逐漸弱下…最後停了。
此間又回到了寂靜的世界,唯剩兩面餘留的黃葉,仍在飄蕩…
幾縷冷汗從夏尋的雙鬢滑落…
“額…那個,可不可以把手鬆開些?”夏尋咬著牙關,吃痛道。
“?。俊?
被突然狂風嚇破小膽的芍藥,剛回過神來。聽夏尋這麼一說,她才發現自己雙手,不知何時掐在了夏尋的左手臂上。
“抱歉…抱歉…”
掐人的力度有多大,芍藥自己很清楚。她急忙收手,連聲道歉。
“你力氣好大呀?!毕膶と滩蛔∩炱鹩沂?,輕柔著吃痛的左臂。
“剛剛的風真的很大嘛…”芍藥撅起小嘴,委屈地幽幽說道。
“好吧…”夏尋無奈搖頭苦笑。那霎時陰風確實嚇人,更何況芍藥是位膽小的姑娘,所以這不能怪她…
接著,夏尋也沒再深究,直接轉過頭去,把目光重新投向門後祠堂內…
“絲…”一口涼氣不由倒吸。
之前因爲疼痛夏尋沒來得及細看,這回正眼一看…夏尋頓時眼皮一撐,驚愣住了!連揉捏左臂的右手也都同時止下了動作。
“我想你還是留在屋外吧…”
“怎麼了?真的很嚇人麼?…”
芍藥明知道夏尋說的是什麼意思,卻仍是忍不住少女好奇的心思。在幽幽詢問的同時,一手扒著夏尋的青衫,從他肩側探出小腦袋…
話說好奇心會害死貓,其實有時候也是會嚇死人的。
“啊…”又是一聲低吟驚呼…
芍藥的反應比夏尋更勝十倍!
當祠堂內景映入眼簾的剎那間…她的兩眼明眸瞬間被撐大了一半,一抹慘白浮臉,一手緊捂止不住哆嗦發音的小嘴…
“啊…呼…”急促的呼吸,在芍藥的纖手下不斷起伏,越來越快…
不止是恐懼,還有心驚。只因眼前的景象,實在讓人嚇破小膽。
是人間煉獄,是慘絕人寰…
順著芍藥的目光而去…只見,百丈長寬不到的祠堂之內,百十口槐木棺材整齊排列。一眼數不盡的人屍,宛如醃製的鹹魚排滿了整個祠堂…
紫色的臉,黑色的手,外吐的舌頭,被恐懼撐裂的眼球,幾乎都是千篇一律的恐怖死狀。
綠油油的屍油,沿著這些屍體的七竅滲出,流淌在青磚石板上,互相交融,形成一面薄薄的百丈屍油潭,散著陰光。
十二面異常妖豔的紅旗,被人插在祠堂內十二地支位,在盈盈綠潭中,顯得極其詭異。一尊兩丈高的歡笑佛像,安放祠堂正中央。上舉合攏的五指,似笑非笑的詭笑,恰似正與門外的人兒打招呼…
“這…這…”
急促的呼吸強止不住,扒在衣衫的小手,又忍不住增加幾分力度,抓住了夏尋的左臂。芍藥“這”了半天也說不去下一個字來。
被芍藥抓住的手臂很疼,但夏尋沒有出言提醒。他看著里門口最近的一面紅旗,凝重地幫芍藥把話說完:
“這是“十二地支困鎮”,能用千年槐木心祭煉陣旗,那些大法師的來頭恐怕不小啊。”
“恩…啊呼…”
芍藥睜著大眼睛,艱難地應出一聲。急促呼吸不止,沒見一星半點緩下的趨勢,似哮喘。
“額…”
夏尋感覺到身後的少女好像有些不對勁,他連忙轉過身子看著芍藥…
但見,此時芍藥的大眼神如著了魔似的,直勾勾地看著祠堂內。眉頭緊皺,額頭不止冒出絲絲冷汗。尚未長成的小胸脯,隨著急促的心跳與呼吸,起起伏伏…
看來,這次她是真的被嚇破膽了…
“要不你先閉上眼睛?”夏尋緩下凝重,溫柔地微笑說道。
“恩…啊呼…”
應聲艱難,氣喘吁吁,微抖的身子依舊。
應聲之後,芍藥眸子上的眼睫毛抖抖的,似想閉合。只不過,它抖了許久,卻一直怎也拉不下眼簾。是無法控制…
失魂落魄。
“你嘗試著放鬆一下?”
“恩…恩…”
“你深呼吸,深呼吸…吸氣…”
“……”
“來大喊一聲試試?”
“……”
“額…”
夏尋有些手足無措了。任他如何引導,芍藥就是緩不下氣來,答不上一話。神情呆滯,一臉驚恐,慘白的臉蛋越發慘白…
誰也不會沒想到,一位道行不若的修者居然會被一隅景象,嚇得如此悽慘…
不過也難怪,任誰在短短三個時辰不到的時間裡,經歷瞭如此之多的詭異恐怖情景,都會受不了…
何況,芍藥只是位從未涉世的膽小少女?
一夜驚嚇早已破了她的心房,那一陣狂風突襲更讓她膽子涼到了冰點,最後加上這祠堂裡屍山血海一幕,她哪裡還能經受得住呀?
“額…好像是丟魂了…”
“……”
夏尋想了一會,露出一絲尷尬表情:“要不我試試?”
“…恩…”芍藥艱難地抖出一個字來。
“額…那你別介意啊…”
夏尋溫柔地說著,同時緩緩擡起雙手,挽過芍藥的長髮。伸出兩根手指,輕輕地捏著她的耳垂。
芍藥的耳朵小巧精緻,柔骨如酥,軟軟的。夏尋的四根手指分兩邊,來回撫摸著兩團棉花般的耳垂子…
“放鬆…放鬆…”
“記得,我四五歲的時候…有一次偷偷地自己一個人到山裡抓野兔子…結果那天正好,遇到了山狼下山…不過,當時幸好西瓜他爹爹就在那附近打獵,那把我救了…”
“那時我也像你這樣被嚇得不輕…爺爺說我是被嚇丟魂兒咯…”
“接下來,爺爺就是這麼給我捏著耳耳,把魂給招回來的…”
“這很管用的…”
兩到人影在月光下,似乎融爲了一體。滲人的陰風似乎也不再那麼滲人,反而還讓人覺得有了絲絲暖意…
溫柔地揉捏著…
呼吸漸漸平靜…
芍藥的眼眸緩緩合上,緊抓著夏尋手臂的小手緩緩鬆開。
慘白的臉色有了幾縷血絲。只是,血絲並沒有停留多久,便化開成了兩朵羞豔的紅花…
就這樣,一人靜靜地站著,一人輕輕地揉著,講著…
許久許久…
久到天上的彎月,都忍不住害羞地移了一個身位…
許久許久…
芍藥的眼睫毛,忍不住在紅暈上,羞澀展開:
“你還想捏多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