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聯(lián)歡下午五點在研究所的餐廳舉行, 到的時候彩帶拉花掛滿了整個餐廳，門口兩個大大的福字，也不知道是誰貼的, 歪的跟喝醉了似的。

所長舉著話筒做了新年致辭。新的一年小伙伴們要站在去年的肩膀上, 展望美好的明年, 腳踏實地, 戒驕戒躁, 勤奮努力，創(chuàng)造出更優(yōu)秀的科研成果來！

同志們啪啪鼓掌，說得好！所長威武！！！

然后就是今晚上的重頭戲, 包餃子大賽。餡料是事先準(zhǔn)備好的，面也揉好了, 各位研究員要做的, 就是搟出餃子皮然后包成一個個的胖元寶。所有的研究員分成兩支隊伍, 一支中年隊，最低年齡四十歲, 當(dāng)然，也有快六十歲的老研究員在里面渾水摸魚；另一支是青年隊，最高年齡三十九，還有不少二十多芳齡的大小伙子大姑娘。

一聲哨響，整個餐廳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活躍于熱烈之中, 搟的搟, 包的包, 忙的不亦樂乎！！

歡樂的海洋中, 顧亦這一小桌子像是結(jié)了霜一樣, 面面相覷，何穗眨巴眼睛, “誰，誰會搟皮？”

眾人四十五度角望天花板，不會，都不會！！

何穗揉了揉額角，“既然這樣，就只能走最后一招了！”

哨子師哥求知若渴，“怎么辦？”

何穗嘴角上揚，斜眼看旁邊桌子上一個搟一個包的和諧場面，“偷餃子皮！！”

方徽和顧亦對視一眼，“師姐，不好吧？”旁邊那一桌，坐著的可都是所里最德高望重的幾位~~~~

“有什么不好的？不想多包餃子的研究員不是好孩子，動手！”一聲令下，然后就是以下聲音：

“我的皮，皮皮！！”

“何穗，你敢過來偷我們的餃子皮？膽子也太大了，小樣，敢動你師叔的餃子皮？！”

“別動別動，那是我們的餡！！”

“嗷嗷，師叔我錯了，你把餃子餡還給我們！！”

~~~~

一番混戰(zhàn)，清點戰(zhàn)場！

中年隊的各位寶刀未老，發(fā)揮自己多吃了幾年米的強(qiáng)大力量，不僅包出了更多的餃子，而且質(zhì)量之高令人稱贊。反觀青年隊，不僅僅是數(shù)量上尚未取勝，再看看包出來的餃子，奇形怪狀，慘不忍睹，不是像死鴨子一樣癱在那里，就是糊糊一團(tuán)看不清究竟是什么！只讓人看了第一眼，不想看第二眼。

這是長到這么大以來，顧亦過的，最熱鬧的年。吃的不是珍饈美食，只是最簡單不過的餃子，但是，那卻是顧亦吃過的，最好吃的餃子，很多年后，她再回想起來，依舊被這味道而感動。

年三十就在這種熱熱鬧鬧中渡過了，大年初一早上，云銷雪霽，天空藍(lán)的透明，地上的白雪泛著盈盈的光亮。顧亦一大早起床，端著臉盆去打熱水，開門的剎那，隔壁的門也打開，何穗還穿著睡衣，看見她，笑著打招呼，“新年好，小師妹。”

“新年好，師姐。”

你看，你看，又是新的一年，不管過去的一年，有多難過，有多痛苦，過去了，就是過去了。我不回頭看，那些黑暗的過往，便被我拋在了腦后，我能做的，是心向光明。

時光是這個世界上最殘忍的東西，他以不緊不慢的姿態(tài)高傲的俯視著你，難過也好，痛苦也罷，或是開心，或是哭泣，他不為你感動，亦不會為你停下腳步。而你能做的，就是在時光的面前，緊緊的跟著他的腳步。

不知不覺間，西北的春天來了。仿佛就是在一夜之間，天地突然大變，冰封的河水解凍，連綿的冰雪消融，沉睡了一冬的小草，舒展了身軀，從大地的裂縫中鉆出柔嫩的身軀，枝頭的迎春花，在春風(fēng)中搖曳生姿。忽然之間，天地的色彩不再是枯黃和破敗，而是春風(fēng)又綠，色彩繽紛。

夕陽西下的時候，顧亦揉揉酸痛的肩膀從位子上站起來，滿意的看著一下午整理出來的資料，她校對了整整三遍，確保萬無一失之后，交到何穗的手中。

何穗接過去翻看了幾下，贊賞道：“小師妹，做的好。”

顧亦笑，一邊脫外面的白大褂，一邊說：“多謝師姐贊賞，我要去吃飯，要不要一起？”

何穗搖頭，“算了，可愛的等離子小東西還在等著我呢！”

顧亦：“那我?guī)湍銕э埌桑旁跇窍碌男菹⑹遥愦龝^去吃。”實驗室里不準(zhǔn)吃東西，但是考慮到研究員忙起來別說吃飯就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所以研究所在一樓開辟了一間大房間，有冰箱微波爐等一用設(shè)施，專門為過了飯點的同志們準(zhǔn)備的。

何穗大喜過望，捏她的小臉，“小師妹真乖！”

旁邊哨子師哥探過頭來，“小師妹，幫我也帶一份唄？”

從二號實驗樓到餐廳，是一條曲折的石子路。小路兩旁種了白玉蘭，此時，正是玉蘭花開的時節(jié)。玉白的花瓣包裹在一起，在微風(fēng)中顫顫而動，遠(yuǎn)遠(yuǎn)看著，像是神話劇中觀音的合掌，潤白而虔誠。偶爾會有開到荼蘼的花瓣隨風(fēng)飄落，落入泥中，沾染塵埃。

路上遇到了方徽，他剛從餐廳回來，輕飄飄的打了一聲招呼飄著離開了。

顧亦目含悲憫的看著他的背影。師哥也是個可憐的啊，看看眼睛下的眼袋和黑眼圈，再看看蠟黃蠟黃的小臉，當(dāng)年書卷氣十足挺拔如翠竹的師哥哪里去了，只留下了這被摧殘到徹底看上去跟腎虛腎虧一模一樣的虛弱師哥，哎呦喂~~~~~~

就這么滿懷著同情到了餐廳門口，冷不防的對上餐廳深色玻璃映出來的人影，顧亦嚇了一跳。

~~~~(>_<)~~~~，還有閑心可憐師哥，看看她自己吧。

當(dāng)年清爽可愛的小發(fā)型因為沒有時間去剪頭發(fā)長到了肩膀處，亂糟糟的隨便扎著，為了不讓劉海遮住眼睛還別了兩個小黑發(fā)卡，不要懷疑，就是那種兩塊錢能買一大板的小黑發(fā)卡。上身的毛衣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她又瘦了！下身的牛仔褲好像也很久沒洗了，多長時間來的？唔，好像倆星期有了！！！

這不是最重要的，關(guān)鍵是，她的臉，黑眼圈長到下巴，眼里布滿了紅血絲，臉色白生生的，嘴唇因為西北春天干澀起了皮，這副模樣，隨便往那里一擺，不用化妝就能演女鬼的呀！！

此情此景，她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阿三特別喜歡用的四個詞：縱·欲·過·度！

顧亦欲哭無淚，~~~~(>_<)~~~~，她已經(jīng)連著一個星期每天晚上只睡五個小時了，甚至還有一天晚上只睡了三個半小時。

一期工程半個月前圓滿結(jié)束，還沒來得及慶祝，二期已經(jīng)開始了。然后就是一段暗無天日的黑暗生活，不過據(jù)目測，也就這一個星期了，之后那些該死的粒子、質(zhì)子、等離子等各種小東西會乖乖的不再像之前那么折磨人，會好過一點，至少，晚上可以多睡一會了。

顧亦對著玻璃摸摸臉，她還活著，還沒捐軀，真是天可憐見的。

還好有馬大廚的糖醋小排安慰她疲乏的心靈，吃完了，她顧亦精神抖擻又是一條好漢。

但是很快，顧亦就笑不出來了。

她肚子疼，很疼。小腹的疼痛潮水一般襲來，就好像有人拿著小刀在一下一下刮著她的小腹一樣，疼的厲害了，額頭的汗細(xì)細(xì)密密的沁出來，再然后，痛到胸口一陣惡心，她忍不住干嘔起來。

把何穗哨子師哥他們嚇了一跳，紛紛過來問她怎么了。

她虛無的靠在椅背上，身上一陣陣的冰涼，這種疼痛，她很清楚，是大姨媽來了。但是，她大姨媽上一次是什么時候來的來著？痛到極致了，腦袋也不好使了，她想不起來了。

正好老師過來了，看她疼成這個樣子，也實在不能在這里待下去了，讓方徽和何穗送她回宿舍。

顧亦伏在方徽的背上，何穗在一旁幫扶著，顧亦疼的迷迷糊糊的，嘴里含含糊糊的說了句什么。

彼時風(fēng)有點大，何穗沒有聽清，湊過去問她，小師妹，你說什么？可始終，沒有聽到回答。

而背著她的方徽，秀致的眉毛卻悄無聲息的皺在了一起。

回了宿舍顧亦鉆進(jìn)被子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疼的極是厲害，她就這么醒了，在被子里團(tuán)成小小的一團(tuán)，像是在母體里一樣，蜷縮著吸取溫暖。

后來口干的厲害，她爬起來，去拿暖瓶倒水，掂了掂，才發(fā)現(xiàn)兩個暖壺里都是空的。她才想起來，昨天晚上她打了水洗頭，今早上起來剩了一點，她湊合著洗漱，沒來的及打水。

認(rèn)命的裹了外套出門打水，一出門，迎面而來的寒氣順著衣領(lǐng)鉆進(jìn)皮膚里，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入了夜的西北仲春，也是春寒料峭，寒意浸骨啊。

熱水器在走廊盡頭的洗漱間，單獨隔開了一個區(qū)域，顧亦拎了暖壺到了洗漱間，何穗正在那里戴了膠皮手套洗衣服，聽見動靜回過身來，看見是她，“小師妹，你怎么起來了？肚子還疼不疼？”

顧亦揚了揚暖壺，“我來打點熱水。”

何穗利落的摘手套，“來來來，你身體還沒好就回去，熱水我?guī)湍愦颍阆然厮奚岬任摇！?

顧亦：“師姐，不用的。你忙你的就好。”打兩壺水也不過是幾分鐘的事，哪里就嬌怪到連水都打不了的程度。

何穗?yún)s是一把奪過她的暖壺，“行了，小丫頭家家的，在師姐面前裝什么堅強(qiáng)。讓你回去就回去，乖乖的聽話。”

雖然語氣不耐煩，但是聽在心里，卻是暖暖的。顧亦抿唇笑：“師姐，謝謝你。”

何穗提了兩個暖壺把顧亦送回宿舍，風(fēng)一般的沖出去，又風(fēng)一般的沖回來，“剛才忘了，我這里有一包紅糖，你充點熱水喝。要是明天起來肚子還疼，就不要起來了，好好休息一下。我看你疼的這么厲害，估計也和這些天壓力太大睡眠不足有關(guān)系。”

紅糖在白色的杯子里泛開，紅亮的顏色中帶著一點黑，顧亦抱著杯子乖巧的點頭，“我知道了。”

熱水氤氳了顧亦的小臉，原本蒼白的臉色多了一絲紅暈，何穗滿意的點點頭，這個樣子才有點人氣嘛。之前在實驗室里的時候，她流汗流的把劉海都打濕了，整個人跟水里撈出來似的，連點人氣都沒有，可把她嚇壞了。

“乖，我先走了。”勤勞的何小穗要在十二點之前把衣服洗出來！！

房間里有恢復(fù)了安靜，顧亦喝完了半杯紅糖水，肚子還是一陣陣的酸疼。她摸了摸小腹，冰涼涼的。她想起之前來的時候三姐塞給她一包暖寶寶，她沒用完，有幾個塞進(jìn)了行李箱。

她打開行李箱，想掏出暖寶寶貼在小腹處取暖，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手上一個翻騰，衣服散落一地，映入眼簾的，還有一個紅色的福袋。

看到福袋的一刻，她的瞳孔猛然收緊，好像有什么鋪天蓋地而來，遮住了她視線里唯一的光明。顫抖著伸過手去，握住福袋，因為用力，骨節(jié)處泛起無力的蒼白。

里面，一十八顆奇楠木珠靜靜的躺在那里，黑沉的顏色，在燈光下像一顆顆埋在深海的曜石。

顧亦大口大口的喘息，那種從心底翻騰而起的情緒一瞬間迎面而來，潮水般的把她整個人淹沒殆盡。她在沒有光亮的海底，拼命的掙扎，卻抵不過命運的捉弄。

她死死地咬住牙關(guān)，抑制自己將那個熟悉到極致的名字用聲音表達(dá)出來，只能一遍遍的在心底默念。每念一次，就好像一把刀，在心上刻了一遍，銘心刻骨，鮮血淋淋。

眼淚就這么毫無預(yù)兆的落下來，滴落在紅色的福袋上，很快暈染成一個大大的圓圈。

她幾乎是蹣跚著爬上床，顫抖著用被子緊緊的把自己包裹起來，蜷縮成一團(tuán)。暗夜里，細(xì)細(xì)聆聽蕭瑟的風(fēng)聲，掩藏著聲聲的嗚咽，像獨自舔舐傷口的小獸一般，孤獨而無助，浸著刻骨的想念和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