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蒔回到溪水邊時，雙棲正面向著溪水負手而立，他不敢出聲，走到離她三步遠的地方就停下了。

“唐蒔，你在我身邊有十二年了吧？”雙棲沉默半晌，終於還是以平緩的語調問出來。

“嗯！”唐蒔應了一聲，但臉上卻滿是惶恐，他不知道雙棲爲什麼會這麼問。

“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大小姐！”唐蒔愣了一下，才低低的喊道。

她過於平緩的語調讓他害怕，若是她用訓誡的語氣說他，他或許還可以用撒嬌耍賴的方法矇混過去，可現在她的語氣卻好似對著陌生人，這讓他心中不安的因子越來越多。

“我自認一直都待你不錯，疼你不輸自己親妹。我甚至想過讓你做我的弟弟，讓你成爲將軍府的大公子，可惜你真的太讓我失望了。”雙棲輕輕嘆息著，他做了那麼多錯事，他真的以爲她都不知道嗎？

“大小姐！我……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從沒有想過要成爲將軍府的大公子，我沒有。”唐蒔用力的搖著頭，他從沒有想過要攀附權貴，他想要的不過就是她而已。

“唐蒔，既然你從未想過要成爲將軍府的大公子，爲什麼上次我們在藍河鎮落腳沒多久，你卻說要去外地買針線，結果，你剛走，將軍府的人就來了，而且還準確的找到我們落腳的位置？這個我先不提，再說說，爲什麼每次你和蒼蕎獨處後，他對我的態度就會更加疏遠了，呃？你敢說都與你無關嘛？我需要的不是忠於將軍府的侍衛，而是忠於我這個人的侍衛，你懂嗎？”雙棲轉過身來，她的臉上依然平靜，但眼中卻射出冰刀般的光來，她的話也句句帶著刺，她次次的縱容他，難道只換來他這樣的對待？

她難得動一次心，他就這麼見不得她好嗎？

“我……我沒有。”原本因爲在水裡坐了半天的關係，唐蒔只覺的身子一會兒發冷一會兒發熱，很不舒服，在聽了雙棲的話後，他覺得腦子裡嗡嗡做響，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否認那些事，他只有一遍遍的說著沒有，希望她能暫時放了他。

她不會懂他做那些事並不是有意的，只是因爲他不想她失去已經擁有的東西，蒼蕎是個不祥的人啊，牽扯上他，她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

“你沒有什麼？是沒有引那些追兵找到我，還是沒有對蒼蕎說一些不該說的話？”雙棲一步步朝唐蒔走來，她很想看清楚他貌似簡單任性的背後究竟藏了多少陰謀詭計，她以爲他只是因爲任性，只是因爲不服氣，卻沒想到他竟藏了這麼深的城府。

“我，我是爲了你好，大小姐，我是喜歡你的，我又怎麼會害你。”他終於把自己的心意喊了出來，他咬緊了嘴脣，想讓疼痛驅散腦子裡的昏眩感，她難道不知道他就是因爲喜歡她，纔會阻止她和蒼蕎嘛，他也是個有心的男人，他不願意看到自己喜歡的女人和別的男人卿卿我我，而他只能站在一邊祝福他們，現在她是在怨他了嗎？

“爲我好？喜歡我？你懂得怎麼去喜歡一個人嗎？喜歡一個人不是佔有，更不是去破壞，你對白音說了什麼，讓他推你下水，或者說你原本的目的是什麼？”她眼神複雜的看著面前這個臉色蒼白，卻緊咬著嘴脣，一徑搖頭的人，她的心中也很不是滋味，那個一直天真善良，好打抱不平的唐蒔爲什麼會變成今天這樣，難道真的是愛情讓人失去理智嗎？

“大小姐，我……我沒有，我只是喜歡你，我只是喜歡你啊！”唐蒔顧不得男子的矜持，他一把就抱住了雙棲，臉緊緊的貼在她的脖子上，他很早就想這麼做了，可是一直不敢，她爲什麼非要逼他。

“唐蒔，你想錯到什麼時候？”雙棲用力拉開他的胳膊，將他推開，她不能再縱容他了，一切都是她的錯，那麼就從她開始改正吧。

唐蒔被推開，身子又向後踉蹌了一下，他的身子搖晃著，他的眼睛直愣愣的看著雙棲，他有些不願相信，這就是他一直喜歡的人嗎？她竟然可以那麼無情的推開他。

“你……”雙棲皺起眉頭來，他這是怎麼了，爲什麼會站不穩，難道是病了，可是剛剛他還有力氣接住白音的不是嗎？莫非他又在演戲？她已經無法理智的判斷究竟他的哪些行爲是真，哪些行爲是假了。

“呵！我錯了，是我錯，我不該那麼喜歡你，喜歡的忘了我自己是個什麼出身，我不過是個窮小子，還差點被賣去做伎子。沒錯，是我對蒼蕎說他配不上你，也是我引了將軍府的人來，也是我告訴白音，蒼蕎是個不吉利的人，誰纏著他誰倒黴，也是我讓他離蒼蕎遠點，或者讓那個異族女人把他帶走，是殺是剮都好，那樣我們就都安全了。”唐蒔一點點的向後退著，但他越退越慢，最後似是被抽乾了力氣般坐倒在冰冷的土地上，他的臉朝著上方，那蒼白的臉色中透著不正常的潮紅，他的眼睛變的迷離了起來，他手指指指天，又向雙棲的方向指了指，豁出去了似的承認了雙棲曾指責他的所有事。

“當初那個善良可愛的唐蒔去了哪裡？”看到他那無力的樣子，雙棲默默的嘆了口氣，她緩步朝他走了過去，卻在快到他身邊時定住了腳步，她不能再對他心軟了。

“哧！善良可愛？或許五歲以前的唐蒔會這樣，但五歲以後的唐蒔不會了，他被打怕了，他必須學會演戲，扮演各式各樣的角色，大小姐，你不就是喜歡唐蒔的打抱不平和潑辣天真嗎？所以，你見到的唐蒔就是那樣的，可惜一切都被你發現了，咳咳咳……”唐蒔的眼神似乎失去了焦距，他想用胳膊支撐自己的身子站起來，試了幾遍都不行，他無力的躺倒在地上，索性閉起眼睛，發狠的把自己說的很壞，企圖讓雙棲恨他，或許這樣她就能時時記得他，忽然被什麼堵住的喉嚨，讓他無法再繼續說下去，一陣陣咳嗽聲，好似要把肺咳出來。

雙棲有些憂心的看著他，她知道他說的話或許大多都是氣話，但可能有一點他說對了，他會成爲今天的樣子，她也是有責任的。

記得當初帶他回去，她並沒有太在意他，只是後來他天真中猶帶了幾分潑辣的脾性讓她好奇，纔會將他收在身邊做侍衛，或許他那時還小不懂什麼是對錯，但人對危險的天性卻讓他極力的掩藏著自己的恐懼，也纔會讓他越走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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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音在蒼蕎的懷裡吃著烤魚，但蒼蕎卻吃不下，他有些擔心雙棲會怎麼對待唐蒔，白音先前的話讓他的心往下沉，唐蒔會說他什麼壞話呢？

唐蒔對他的敵意是早就有的，但到底他沒有做出傷害他的事，而且若不是唐蒔，他也不會像現在這麼平安，還得到了雙棲的呵護和愛惜，他的心裡一直都是感激唐蒔的。

他悄悄地往大石頭右側挪了挪，他不希望雙棲遷怒於唐蒔，畢竟他們應該相伴很多年了吧，從唐蒔的話語中就能聽的出雙棲對他有多麼喜愛，儘管那喜愛不是愛情，應該也算作親情吧，他不想因爲他這個外人，而讓他們產生嫌隙。

而當他露出一小半身子看向遠處的雙棲和唐蒔時，他的身子也僵住了，唐蒔緊緊的抱著雙棲，而雙棲並沒有馬上甩開他，那麼，是不是意味著雙棲對唐蒔其實也是有感情的，但她卻沒察覺到呢？

蒼蕎趕緊撤回那一小半身子，他的臉埋進白音的衣服裡，平復內心的狂躁，他或許不該爲唐蒔操心的吧，雙棲又怎麼捨得處罰唐蒔呢？

他抱著白音坐在地上，背後的冰冷讓他冷靜了下來，他腦中迴繞著剛剛看到的那一幕。

不，他不應該懷疑她對他的感情，她是那麼溫柔善良的人，她不會騙他的。

他再次抱著白音站起來，下定決心要看個分明，他轉過石頭，準備過去看看。

剛轉出石頭，他就看到唐蒔躺倒在地上，急速起伏的胸口似乎正承受著什麼巨大的阻力。

他意外極了，趕緊抱著白音往唐蒔身邊跑。

“蒼蕎，你怎麼過來了？”雙棲聽到腳步聲，轉過臉來，正好看到蒼蕎急匆匆的跑過來。

“他怎麼了？”蒼蕎比了一下唐蒔，然後問雙棲。

“他暈過去了，可能是因爲剛剛受了寒，又急火攻心才造成的。”雙棲站在一邊，卻並沒有動，她的表情沉重，她不知道此刻她該有什麼動作才合適，唐蒔剛纔一番自我剖析，讓她對自己也產生了懷疑，她究竟做對了還是做錯了，她懷疑了這個最是天真可愛的唐蒔，是不是以後她還會懷疑蒼蕎，或者楚辭？

“他病了，你爲什麼不給他看看病？”蒼蕎將白音放在地上，衝著雙棲比劃了一遍，但雙棲卻只是盯著他，沒有回答，他不管雙棲究竟是怎麼了，他自己蹲下來查看唐蒔的情況。

他伸手貼在他的額頭上，卻發現他的額頭滾燙，再摸摸他的手，他的手也像是烙鐵一樣熱。

“你爲什麼不給他看看病？”蒼蕎再次擡頭，比劃了一次，他的臉上帶著極爲不滿的表情。

“或許我一開始就不該救他。”雙棲向後退了一步，她忽然想起她剛當法醫時，曾經參與的一個案子，那時原告說過不需要繼續追查了，但她就是不聽，還是將解剖的工作做完了，還寫了份詳實的報告，結果，原告成了被告，而那個當事人家裡還有三個孩子需要撫養，他進了監獄，孩子都成了孤兒。

有時候，我們自認爲做了好事，其實我們並不知道會弄巧成拙，現在她似乎又犯了一個錯誤，她自以爲堅持了原則，可是，她卻朝著一個錯誤的方向前進，是不是她現在停下來，錯誤就不會再繼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