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著要過端陽節了,悅兒與橙子很是期盼。佳節前夕,傅經語趁著倆孩子練字的空檔,飛身出去買了大包煎佩蘭,大罐的蒲酒和大捆的艾草、榕枝。
傍晚時分,三人將桌子搬到園內,圍在一起品茗暢聊。本來悅兒和橙子鬧著要喝那芳香四溢的蒲酒,傅經語卻說:“花大把銀子買的,哪能今天就喝?待明日此時咱們租上一條烏篷船,在婭嵐湖中暢飲!”
悅兒趴在桌子上,轉著茶盞,有些悶悶的說道:“如今已過兩月,琛哥哥卻一直沒找我。”橙子吹開浮葉,淺啜一口熱茶,說道:“說不定早把你個丫頭忘了。”悅兒聽后扁扁嘴,反駁道:“他上次允諾了過些日子會再來找我的。”
“屁的允諾,你竟也信?”
傅經語拍了一下橙子的后腦勺,笑道:“出口成臟,為師教你的竟忘光了?”橙子嘿嘿一笑,道:“豈敢豈敢。”傅經語滿意的點點頭,又朝悅兒道:“他即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定整日俗事纏身,哪是如紈绔子弟般游手好閑的?”
“悅兒你既這般惦念著,何不將心中所想告知于他?”傅經語揉著下巴,想了想又道:“還是罷了,你只道要做的比那小表妹好。卻又怎知,姻緣是何,真愛是何?”
“那何謂姻緣、真愛?”
“呵,我也不甚曉得。許是前生今世的徘徊尋覓,只為遇見這個人罷。”傅經語抬頭望天,神色飄渺,口中喃喃道:“佛曰:緣是前生的修煉……”
清風拂來,將這聲呢喃吹散,似暗香般在四周氤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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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陽節這日,傅經語破天荒的辰初時牌就起身了,驚得悅兒與橙子以為她患了夜游癥。話說傅經語自住在這小院起,從未在巳時之前起過。悅兒跟橙子卻是每日卯中就起身洗漱,在院內朗朗誦書了。
一日兩日方可,待到第十日,悅兒與橙子終于忍不住去喚她,數聲無用之后,只好動手。二人不曾料到傅經語竟有起床氣,明了時已是一人青了眼眶,一人腫了下巴。
傅經語醒后看見二人臉上的傷,還甚是苦口婆心的說道:“你們打架了?唉,怎不懂得互相謙讓呢?都是女兒家,打人不打臉,怎能如此沖動行事?為師我可曾教過你們寧靜淡泊?你們都把為師的話當耳旁風了?”絮絮叨叨一通,才發現竟無一人理她。后來她才知道,那竟是自個兒的杰作,很是窘迫了一番,好幾日都抬不起頭來。
看著悅兒和橙子懷疑的目光一撥撥襲來,傅經語只好坦白:“今日過節嘛!有甚多需要張羅的事,吶,現在先用佩蘭沐浴。沐浴完了跟我把這艾草、榕枝掛了門楣上,我再帶你們去婭嵐湖泛舟!”
“好!”悅兒橙子高興地蹦起來,立即喚人沐浴去了。
悅兒、橙子自小窮困,每每過端陽節也只是掛個艾草,吃個粽子,哪知有這么多有趣的習俗,自是新鮮的緊。待各項章程一一做好,傅經語頗為滿意的看著面前的悅兒和橙子,一人白衣一人黃衫,一個笑眼清澈,一派柔和;一個眸光流轉,幾分狡黠。
她將二人帶至院內,抓住她們的胳膊,說道:“咱們走!”飛過院墻,平穩的落到地上,橙子呼呼喘著氣:“這滋味可甚的不好,掉下來怎么辦?”
傅經語“嗤”一聲:“那也比鉆狗洞強!更可況,就憑姐姐我這功夫,想掉下來都難。”說罷哈哈一笑,甚是得意。悅兒橙子已然習慣,無視之。
一行三人先去海吃了一頓,茶足飯飽之余,悅兒指著巷尾的一家酒樓,說道:“我道是瞅著這么眼熟呢,半年前琛哥哥就是帶我來這吃的。”那二人一共望過去,驚得張大嘴巴。
傅經語吞了下口水,說道:“你、你那琛哥哥到底什么人物?”悅兒不明所以:“怎么了?”橙子把掉下來的下巴拖上去:“悅兒,你可遇到貴人了。你可知那酒樓是濟城最好的?在那兒吃頓飯絕不會少于十兩銀子。”
悅兒很誠實的搖搖頭:“不知。”
“真真是孤陋寡聞。”傅經語拍了下悅兒的腦門,甚是懊惱,“為何我不能遇到這等貴人吶!”她呷了口茶,又道:“悅兒,你確得上進了,這種又俊又有錢的男子可頗為稀罕呢。等你當了人家夫人,我跟橙子那可沾光了。到時寶馬雕車,金塊珠礫,鼎鐺玉石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甚妙甚妙!”
悅兒嘴角抽搐的看著那沉浸在幻境之中哈哈大笑的二人,默然。過了半晌,待二人笑夠了,才說道:“我才不是為了錢。”
“孺子可教!”傅經語愛憐的摸摸悅兒的腦袋,說道:“為師曉得,真情至上嘛!然而,財物次之呀!”
“然也!”橙子也湊過來說道:“悅兒可得謹記姐姐的話。”
聽悅兒“哼”了聲,滿目輕蔑。那二人不以為意,猥瑣笑容絲毫不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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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晌飯,她們邊散步邊朝著婭嵐湖走去。是日佳節,路上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沿途上雜耍游戲的攤子數不勝數,悅兒橙子很是興奮,巴掌鼓的“啪啪”山響,傅經語撇撇嘴說道:“至于么,小心明兒腫成豬蹄。”說罷拽過二人繼續趕路。
三人這般走走停停,直至申時才到婭嵐湖。如今婭嵐湖的荷花開的正旺,真真是天機雪錦織鮫綃,艷朵亭亭倚畫橋。香遠益清,亭亭凈植,陽光灑下,花瓣鍍上層層金邊,美輪美奐。彼時,湖內已有不少船只飄蕩而行。傅經語忙帶著悅兒橙子去船家那兒登上早已定好的烏篷船。
等了會,梁府的仆人便將古箏、蒲酒和一些吃食送過來了。傅經語道了謝,吩咐船家起行。艄公“欸乃”一聲,船只緩緩而動,在清波上漾出淺淺褶紋。悅兒高興地蹦來蹦去,船兒左搖右晃,卻是嚇壞了橙子,只見她臉色發青,雙手緊緊的抓住船舷,骨節泛白。
“你暈船?”傅經語見狀摸摸她冰涼的小手,從懷里掏出一瓷瓶,打開蓋湊到橙子鼻下,又道:“聞聞。”橙子忙嗅了幾下下,感覺混沌的頭腦慢慢清爽起來,胸口也不再憋悶,忙對傅經語展顏一笑:“謝謝姐姐,這東西甚是管用。”
“那是!”傅經語粲然一笑,揚聲道:“先去荷田那轉轉吧。”
渡者爽快的應一聲,烏篷船悠悠的向著湖西行去。
傅經語打開蒲酒,一陣清香襲來,忙先豪飲一口,笑道:“暢快!”悅兒橙子見狀也吵鬧著要喝,她連忙倒進杯中,端起自己的酒杯,說道:“值此端陽佳節,吾等把酒言歡。只為酣暢意,不求酩酊醉!”
杯盞交錯,聲聲清脆。
悅兒抿了一口,砸吧兩下,芳香爽口,忙一飲而盡,與經語橙子一齊大呼一聲:“暢快!”而后相視大笑。
幾杯酒下肚,從未飲酒的悅兒橙子已有些熏熏然。二人覺得悶熱,便走出篷子脫了鞋襪將腳丫放入涼爽的湖水里,拍起朵朵水花,笑語輕揚。傅經語笑著搖搖頭,將古箏擺在桌上,一曲《冰菊物語》,如行云流水一般洋洋灑灑的從指間瀉出。
曼妙琴聲夾雜著清脆悅耳的笑聲,吸引了湖上眾多游人的目光,其中便有凌元琛。他本是循著曲子望過去的,心道竟有此等神人能譜出這么悠揚歡快的曲調,眼神定格間,竟是悅兒坐在船頭,赤足戲水,風微微帶起白色裙裾,道不出的清麗純美。分明還是那張笑靨,卻總覺有些不同。
曲調倏然一轉,換成他熟悉的《擷蓮》,悅兒回頭與棚里的人說了句什么,而后甚是扭捏的推了下旁邊穿著黃色衣裙的女童,二人便放開嗓子一唱一和:“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
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
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①
皓腕輕碧擷田田,柳葉縵羅水瑟瑟。
不知君言婭嵐荷,垂手拈起拔清波。②”
二人歌聲時而清脆,時而軟糯;時而響亮,時而低迷,不覺間讓人沉醉其中。趙兮華聽見歌聲,轉頭望向窗外,卻是見悅兒嬉水而唱。再看元琛時,竟頗有迷醉之意,本來溢滿歡欣的臉色驀然陰沉。對座的凌元琰將她的臉色驟變收在眼內,便輕輕碰了碰元琛。
凌元琛回過神來,看著滿面不快的趙兮華,沒有理會,卻是拿起玉簫與琴聲應和起來,很快相容相知。
后來,《民間樂史》中如是記載:“蓮葉接天,荷花映日。琴簫相和,童聲相隨,猶若仙音。”
一曲奏罷,傅經語推琴而出,朗聲笑道:“端陽佳節,得遇知音,實乃人生一大幸事。不知閣下可否賞臉同飲一杯?”說罷望向不遠處的船只,笑容粲然。
凌元琛輕勾薄唇,飛身而去。將趙兮華的呼喊拋擲耳后。
傅經語看著眼前執簫而立的白衣少年,腦中募得冒出一句詩來: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③。暗道:雖是青澀,待到五六年后不知該是如何風華絕代,迷煞多少癡兒。
剛要開口說話,卻聽悅兒驚詫的喊聲:“琛哥哥!”
傅經語與橙子看著悅兒撲入凌元琛懷中,驚得半晌連眼睛都未曾眨過。凌元琛輕輕抱住悅兒,說道:“早就看見你了,歌兒唱的甚是好聽。”悅兒嘿嘿一笑,說道:“是姐姐跟琛哥哥奏的好。”
元琛看向傅經語,放下悅兒,拱手一揖。傅經語卻激動的禮都未回就叫道:“你就是悅兒的琛哥哥?”
凌元琛不明所以,只好點頭。
“呀!”傅經語輕呼一聲,拍拍悅兒,說道:“小妮子眼光不錯啊!”橙子亦曖昧笑著附和道:“甚好甚好!”看著悅兒騰地紅透的臉龐,凌元琛倏地明白了個中含義,尷尬的不知如何回答。
傅經語才覺出自己一時激動將話說的太過直白,忙說道:“勞煩公子移步篷內,咱們且飲上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