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府。
府上衆丫鬟忙裡忙外,手忙腳亂,以往懶散慣了的府中衆人突然被這般使喚,皆不習慣,卻絲毫不敢抱怨。
平日裡女主人不常居住在府上,故而偷些懶也沒人在意,如今主母歸來料理年事,個個都緊著神生怕出錯。她們的主母可是楊府的長女,在楊府管理著偌大家業呢。
一派雍容貴氣的婦人坐於座榻上,白嫩細膩的手指優雅地端起瓷杯輕輕啜飲,美麗冷靜的面容略帶倦色。其側乃坐著一中年男子,身材粗壯,舉止率性,不拘小節。
長案上擺滿了各色堆積如山的禮品,所有禮品分份擺開,每份禮品的旁邊皆備註了該禮將送往何地何人。
“娘子,諸位官員的拜年禮品已經備齊,請娘子過目。”餘囍福身,將禮單呈上。
鳳眸微擡,楊壽雁伸手接過,低頭細細察看,片刻,朱脣輕啓,“另備玉如意一雙、長命鎖一隻、金鈴七層塔一個給太僕寺少卿魏升送去。”
“是。”餘囍領命退下。
旁邊的男子一臉不解,“娘子,我與魏升不過點頭之交,爲何突然送如此厚禮?”
“我記得上回吐蕃來朝,太僕寺少卿在車馬安排上出了疏漏,是阿郎你替他圓了話,他才免於懲罰,可有此事?”
“嗯……確有此事,但那次不過就事論事……”
“那就夠了,”楊壽雁打斷他,皮笑肉不笑,“待忙完年事,就可以準備參加魏升兒子的滿月宴了。”
魏升之妻懷有身孕,將近臨盆,想來過不了多久,嬰兒的滿月宴魏家定會把請帖送上門。胡郎爲其說過話,雖是舉手之勞,但以魏家家風,定然是把它當作人情。且如今胡府又奉上厚禮,只要魏府門房收下了,魏家不給胡府送請帖,他自己臉面都過不去。
自然,若只是區區一個太僕寺少卿,楊壽雁根本不在意,她真正目標是魏升之父——魏元忠。
魏元忠是老臣了,如今深受皇帝信任,有足夠的實力足以與武三思分庭抗禮。想來,那魏元忠也不是善茬,明明不滿武三思由來已久,卻偏偏裝作一副兩袖清風、大義凜然的模樣,平日裡閉門謝客,遠離黨爭,實則恨透了武三思,想必除武之心早就有了。
明面裡的表演,都是演給聖上看的。楊府既然不能從正面敲開魏府的大門,楊壽雁只能以胡家內室的身份,輾轉一番了。
安樂公主已蠢蠢欲動,不能再拖。
“他兒子的滿月宴與咱們和幹?”胡遠不明白,他一個北衙禁軍之人,會去巴結一個小小的太僕寺少卿?
“同爲朝中人,疏通疏通關係是必要的。”
胡遠仍舊不解妻子所爲,他在宮中做事這麼多年,妻子從未替他張羅過人脈,怎麼如今好端端……
楊壽雁不再語,緊著神,玉指端起案上的瓷杯緩緩飲茶。
胡遠略微訕訕,雖不明白她的用意,但也沒繼續多問,妻子這般做總有她的道理。
胡遠乃皇城內一介武夫,有妻家楊族廕庇,做好自己的本職便沒人敢招惹,以他的腦子,自然不懂用腦袋謀事之人的心思用意。
“滾開,一邊去,礙手礙腳……”
外頭漸漸傳來罵罵咧咧的聲音,聲源出自稚嫩的孩童。
“郎君,不能進去,娘子阿郎正忙著呢……”丫鬟擔驚受怕一路尾隨著專捅簍子的小主子。
孩童對丫鬟們是暴戾慣了的,“你個賤婢,也敢來管我……”
“胡胡。”隔著老遠,胡氏便聽到了自己兒子的聲音,他趕忙叫出聲,生怕他吵鬧擾了妻子。
胡胡聽到老爹的叫聲,歡快地跑了過來……他小跑至父母跟前,恭恭敬敬地行禮,“孩兒見過父親、母親。”
“好小子!”
楊壽雁淡淡擡眼,“功課做完沒?”
“早做完了,夫子還誇我字寫得好呢。”胡胡驕傲地揚著頭,似在等母親誇獎,哪知只等來母親一個淡淡的“嗯”。
餘囍進來,又遞上一個單子,“娘子,此乃新歲宴請名單,請娘子過目。”
“你先退下吧。”楊壽雁美眸卻盯著手上餘囍遞上來的單子,卻是在對胡胡說話。
孩童胡胡猶豫不決,似有話要說,卻不太敢開口,最終忍不住悄聲嘀咕,“我想要一匹小馬駒……”
楊壽雁聚精會神瞧著名單,眉黛略蹙,絳脣緊閉,放在襦裙上的細嫩指尖微微動彈,輕輕敲著身上華貴的襦裙,思緒早已飛得老遠……
胡胡見狀,想走卻不甘心,那小馬駒是他心心念唸了許久的,哪能說放棄就放棄,便愣愣杵在一旁,胡氏見他停留,便暗暗朝他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
唉,就知道會如此!
他懊惱地撇了撇嘴,“孩兒告退。”
他一邊徐步往後走,一邊看向楊壽雁身旁的父親,父親竟也不爲他說話!
“這次的貴賓是左羽林大將軍李多祚,除了送請帖,胡郎你還要親自登門邀請。”
“怎麼說我都只是一個屬下,不知大將軍肯不肯賞光……”胡氏頗爲猶疑。
“報上楊家的名號,他自然會來。”
“那……我試一試吧。”攀附上司素來不是他的作風,不過既然是娘子說的,他願意爲她做。
楊壽雁將單子遞迴給餘囍,“其餘的照辦。”
“奴婢遵命。”
丫鬟重新換了一壺茶。
楊壽雁閉目,用手支著滿頭華飾的厚重腦袋,撐在旁邊的案上,一旁的小丫鬟見狀,上前爲主子輕輕揉腦門……
“娘子累了,忙完這陣子得好好休息。”一旁的婆子阿魯輕聲道。
“哪忙得完。”楊壽雁仍舊閉著眼睛。
年前張羅拜年禮品,年後張羅宴請事宜,以及參加大大小小的宴席,以胡府主母的身份。等出了正月,回到楊家就更忙了,
“出了正你就同我一起回去吧。”這些日子阿魯一直居住在胡府教管胡胡,楊壽雁少了她極不方便,年後還要處理一大堆事,早些回來早好。
“是。”
“這段日子,辛苦娘子了。”胡遠伸手輕輕握住妻子的葇荑。
楊壽雁緩緩睜眼,揚了揚手,示意左右退下。
“胡郎不會怨我吧?”
“娘子這是哪裡話……”
“怨我多年來從未爲胡府張羅過。”她一雙銳利的桃花美眸盯著他。
“楊府無子,娘子是嫡長女,爲夫理解,不怨你。”楊氏是大族,他當初不過是楊氏的一介門生,誰會料到他竟能娶到楊門的嫡長女。
楊壽雁另一隻柔軟白嫩的手覆蓋在胡氏寬大的手背上,“胡郎該知道,我如今做這些對你有利處。”
“爲夫明白。”胡氏凝視著妻子,含情脈脈的點頭。
她微笑,順勢將頭輕輕靠在了他厚實粗壯的肩膀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