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邊。
二人一直僵持著,似乎都在等對方讓步,又似乎都在掙扎要不要自己退一步……
每一刻都在無限延長……
荊詞心里壓抑的情緒終于不受控制,欲傾瀉而出,她轉身,打算跨馬而去……崔琞亦終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下意識伸手去拉她……
“主子——”不遠處,華舟騎馬疾馳而來,語氣和神色皆是慌亂。
華舟突然出現在這里,崔琞貌似想起了什么,眉頭不由一蹙,縮回了手。
華舟騎馬跑到崔琞跟前的間隙,荊詞已經騎馬漸漸離開。
“主子,阿郎快不行了。”
果真……崔琞神色一慌,有些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漸行漸遠的荊詞的背影,最終躍上馬,朝另一個方向疾馳而去。
…………
身后一片寧靜。
滔滔江水,秋衣甚濃,素來不因秋色傷感的荊詞,此刻眼角不由濕潤。
她沒回楊府。
而是去了個某個坊內的小餐館,要了一壺酒,一個人一杯接一杯喝起來。
街上人來人往,很熱鬧,女子獨自坐一桌,身影稍顯落寞。
不知何時起,店鋪外站著一個人,目光牢牢鎖在女子身上,好一會兒,薛崇簡終于鼓起勇氣上前。
“介意共飲嗎?”薛崇簡站在荊詞面前,目光分外柔和,輕笑著道。
荊詞抬眼,嘴角一揚,“坐。”
薛崇簡遂坐下,自個兒倒起酒來。
“雖說你酒量好,但這身打扮獨自在外飲酒,沒個人跟著,實在不是什么好習慣。”他心疼她,但看這這副樣子,更是忍不住擔心她。
“行——兄長教訓得是,”荊詞憑借著微微醉意連連點頭,“我下回定會注意……”
頓時,薛崇簡心底難受不已,聰明如荊詞,她以一個“兄長”稱謂,劃清了倆人的界限。
他看著她喝了一杯又一杯,突然情不自禁地出手,一把摁住她欲再次倒酒的手,聲音有些沙啞,“世上好男人多得是,何必執著,痛苦了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荊詞啞然失笑,過了一會兒,她才輕聲道:“世上好男人多得是,甚至比他好的大有人在,可是……世上只有一個他啊。”
世上只有一個他……一句話,說得薛崇簡連最后一絲底氣也沒有了。
良久,薛崇簡抽回手。
“我陪你喝,不醉不歸。”他強忍著心中劇痛道。
薛崇簡是謙謙君子,連同愛也是溫潤謙遜的,他既然代替不了她心中的人,那便為她護航。
荊詞酒量極好,鮮少有喝醉的時候,但喝悶酒則另說。
一壺酒下來,她便有點兒神情恍惚了。
“小二,再來一壺酒……”她頂著醉態朝小二吼。
小二正想應答,但轉頭卻看見同桌的薛崇簡沖他擺了擺手,小二識相,遂未應答她。
薛崇簡起身,攙扶著荊詞,走向鋪外……
他讓小二雇了輛馬車,爾后將走路趔趔趄趄的荊詞抱上去,吩咐車夫去楊府。
…………
馬車內,薛崇簡終于可以毫無保留地凝視身旁之人。她躺在座位上,閉著眼,不知是睡了還是醉了,一動不動地任憑馬車搖晃。
李隆基賜婚一事,連同薛崇簡都嚇了一跳。
聽聞此事后,他忍了很久,最終還是不由自主走到了楊府,甚至不受控制地敲開了門。門房說四娘出門了,他竟然松了口氣,想著荊詞應該去見那個人了,或許一切還有轉機。
應當是他多慮了,畢竟那人對荊詞的愛亦不淺,那人應當不會讓荊詞受委屈。他緩緩往回走,豈料,沒走多遠,荊詞的貼身丫鬟青女追了出來。
不知青女私心里是出于何目的,竟然為他指了幾個地方,知主莫若仆,青女道主子通常去的無非就這些地方。
青女是既聰明又清醒的女子,她懂得為自己的主子考慮,并做出最有利于自己主子的選擇。
曲江、長鵲樓、坊間酒鋪,他挨個去尋,終于找到獨自喝悶酒的她。
“不求你在心里給我十分的位置,哪怕一分,我也滿足。”薛崇簡苦笑。
馬車最終在楊府側門停了下來,他讓車夫上前敲門,門房知道車內是自家四娘后,轉身進去叫了兩個丫鬟出來攙扶。
薛崇簡看著兩個丫鬟攙扶著若醉若醒的荊詞進了楊府,才放心地坐著馬車離去。
馬車離去之后,門房正欲關門,突然,一道力將門猛烈地扇開。
門房甚至被力道打得退了幾步,一婦人以來去無蹤之勢,眨眼移到門內,一把抓過荊詞,利落地以手刀打昏荊詞,爾后將其扛在肩上,轉身跑出門外……
青女和芳年聽聞主子喝醉了,連忙出府來接,豈料剛好看到這一幕。
“攔住她!”青女大吼一聲。
婦人武功高深,小廝和丫鬟哪是她的對手。
待青女帶暗衛出來,婦人早已帶著荊詞不知所蹤。
“我認得那個人,是錢府的宮姨娘。”芳年看人過目不忘,“咱們去錢府要人!”
…………
荊詞昏昏沉沉地醒來,頭腦沉重、渾身乏力,四處打量了一下,發現自己身處一邸店的大堂,自己躺在地上,大門緊閉,四周空無一人。
由于乏力,她連站都站不起來,何況去開門。
她記得自己明明只是喝了些酒,然后被薛崇簡送回了楊府啊,怎么突然身處此地?她突然發現自己身上的衣裳換了,換成了一襲男裝,她不由緊張起來,腦袋頓時清醒了不少。
“楊四娘放心,我不會傷害你。”
一道女聲自她身后響起。
宮姨娘緩緩行至她面前,面無表情地將她攙扶到背對大門的條凳上坐下,讓她趴在桌上,并在她后背上蓋了一件青色的披風,僅僅露出后頸和一顆后腦勺。
荊詞不僅衣裳被換成了男式的,連發式都被梳成了男式。
“等我完成了事情,自會平平安安的送你回楊府。”宮姨娘坐到她對座,面向邸店大門,倒了一杯茶,面無表情地道。
“即便是被利用,好歹也讓我知道自己被用來做什么吧?”荊詞的語氣非常孱弱。
宮姨娘揚了揚冰冷的嘴角,“告訴你也無妨,伏誅裴三那個賤人。”她語氣里不覺透露出了一抹狠狠的殺意。
“青云是被你劫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