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兩個月,兩個月後,棗花兒也許可以到北京演唱了。”
現(xiàn)在,張董事長也鬆了口氣,音樂會進入*,在如雷的掌聲中行將落幕了。張董事長一個人悄悄溜出來,又來到了那個初次看見棗花兒的酒吧。
坐在這間既是開始、也是結(jié)束的酒吧裡,張董事長喝得酩酊大醉。本來他喝酒是不需要小點的,這次他破例要了一大桌子,包括一個造型別致的水果拼盤。喝到後來,張董事長除啤酒之外,又喝了些五花八門的洋酒,並且特意點了一杯“紅粉佳人”,完全是衝著這種酒的名字。張董事長對自己說,喝完這個“紅粉佳人”,然後再去跟棗花兒道別,那他也算沒白白經(jīng)歷了這一切。
第二天,張董事長是在一塌糊塗的醉意中被人叫醒的,張二楞負責(zé)的大樓出事了,張董事長聽了,掙扎著爬起來,踉踉蹌蹌趕到工地。原來,已經(jīng)封頂?shù)拇髽橇验_了好幾道縫隙,看上去像在土崩瓦解。張董事長出了身冷汗,酒一下子醒了,他大聲地吆喝著張二楞,可是張二楞已經(jīng)不見了。
聽到張二楞攜款逃走的消息,張董事長倒慢慢平靜下來。這時民工們都紛紛退出了大樓,張董事長一個人走進去,一直走到了大樓的頂層,頂層的開裂比底下還要明顯,張董事長靠著牆根蹲下,掏出煙抽著,眼睛就盯著那些裂縫。他知道是張二楞坑了他,可到底爲(wèi)什麼,他卻怎麼也想不明白。
工地旁邊的一臺打樁機在隆隆震響,整棟大樓都晃盪起來了,裂縫迅速擴展著,灰土攖攖蘞萃下掉,巨大的房頂像被掀開來一樣,露出了一道藍天;接著,雪亮的陽光也射進來,落在張董事長的臉上,刺得他的眼睛晃了一晃。下面的民工在四下逃散,他們邊跑邊喊著:“大樓要坍了!大樓要坍了!”張董事長還是靜靜地蹲著,他又聽到了有人喊他的聲音,但張董事長沒去理睬。他造了十幾年房子,這回卻造了棟比紙糊起來強不了多少的大樓,他不能不感到自己是多麼可笑。張董事長這樣一想,倒真的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到後來,張董事長笑出了眼淚。
張董事長對自己說:“張董事長啊張董事長,你真是個笨蛋!”張董事長說:“你還以爲(wèi)自己有多能呢,其實你什麼也幹不了,而且你還幹砸了,張董事長啊張董事長,你讓人笑話呢!”張董事長就這樣自言自語著,好像一個人在臨終的時候,一定
要說完有關(guān)他大半生的獨白,聽衆(zhòng)是沒有的,張董事長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明白一個人僅僅聽見自己的聲音是什麼滋味了。
棗花兒聞訊趕來的時候,張董事長還是沒出來,大樓已經(jīng)搖搖欲墜。棗花兒奔到打樁機那兒,想叫他們停下,她焦急地晃著手,差點一頭栽進打樁機下面,打樁機喘息著,慢騰騰地剎住了懸在半空中的鐵錘。棗花兒又轉(zhuǎn)過身,朝大樓跑去。
大樓靜立了幾秒鐘,隨後又抖了兩抖,這會兒它變得輕飄飄的,像被風(fēng)吹動了一樣緩緩晃動,接著它訇地響了一聲,突然從地平線上消失了。
棗花兒被一陣強烈的氣浪衝回來,整個過程像突如其來的地震一樣轉(zhuǎn)瞬即逝,等她再睜開眼,她所能看到的就只有一堆廢墟了。
幾天之後,棗花兒來到了江河住的醫(yī)院,她穿著一身黑衣服,頭上還插了一朵白花。江河一看到她的裝束就明白出了什麼事,他們面對面坐著,都沒提這中間發(fā)生的一切,可在他們心裡,又不由自主地共同想起了張董事長。
江河找來一塊黑布,默默地紮在衣袖上,他以爲(wèi)棗花兒會哭出來,可是沒有,棗花兒的臉色比任何時候都要平靜,倒是江河忍不住突然想哭,痛痛快快地哭一場,爲(wèi)了張董事長,也爲(wèi)了自己。
病牀旁邊的幾個病人在輕聲交談,他們患的都是跟江河相同的毛病,來日無多,因此他們的談話就帶上了感嘆的意味,像一曲提前播放的悼詞。棗花兒聽了一會,聽不下去了,她拉起江河,想跟他出去轉(zhuǎn)轉(zhuǎn),但正在這時,江河說話了。
江河說:“棗花兒,你現(xiàn)在可以去北京了吧?你已經(jīng)有了點名氣了,應(yīng)該去北京,報名參加央視的《星光大道》。”棗花兒沒吭聲,江河又說:“反正你也無牽無掛,去北京正好。我的時間不多了,如果有一天,我在電視裡看到你的演唱歌聲,我會心滿意足,如果聽不到,我也會心滿意足,因爲(wèi)你已經(jīng)去了。”棗花兒還是沒吭聲,江河就搖了搖頭,說:“我只有兩個月,棗花兒,兩個月裡你在這兒能做什麼呢?”江河最後說:“想想張董事長,棗花兒,他會希望你去北京的,想想吧。”棗花兒也把頭搖了一搖,可她隨即又點了點頭,她握住江河的手,側(cè)過臉看著窗外,她的視線變得模糊了。她想起了一句話:“你知道張董事長臨終時說了什麼?江河,他讓我們在一起。”可棗花兒沒說,她說出來的是:“我答應(yīng)你,江河,我這就去北京。”也許棗花兒說的太輕了,江河沒聽見,他本能地把耳朵轉(zhuǎn)了過來,棗花兒卻霍地站了起來,她接著說了句十分響亮的話,響亮得整個病房都回蕩起她清澈的聲音。棗花兒說:“我答應(yīng)你,可你必須活著,活著聽到我在北京的演唱。江河,你能做到嗎?“棗花兒說完這句話就走掉了,她一直走到病
房外面,靠著過道的牆壁歇了一會。她感到自己流淚了,一些鹹鹹的液體流進了她的嘴角,她使勁把它們嚥下去,自始至終,她沒讓自己發(fā)出一丁點兒聲音。
一輛警車停在醫(yī)院門口,那是在等她的。棗花兒作爲(wèi)張董事長事實上的遺孀,必須承擔(dān)大樓倒塌的法律責(zé)任,而且,大樓的工程款,是被用在棗花兒的獨唱音樂會上了。出了這個門,棗花兒知道,她不是去北京,而是去一個遙遠的她所無法想象的監(jiān)獄了。
棗花兒痛快地流著淚,忽然間有了淋漓盡致的感覺,像是要把她身上的悲哀統(tǒng)統(tǒng)流失乾淨(jìng),包括往事和深深的記憶,然後一身輕鬆地走出去。
一個局外的故事結(jié)束了,這個局外的故事本來是自成體系、自行發(fā)展的,然而由於它的結(jié)局太特殊、太意外,又涉及了局內(nèi)的重要人物張董事長,因此,它的出現(xiàn)就不免要影響到局內(nèi)的事情,讓原來的格局出現(xiàn)了意想不到的變化。
警車帶走了棗花兒,但並不是逮捕,而只是控制她的行動。警方說明了需要控制她的理由,她是張董事長,雖然還不是法律上的夫妻關(guān)係,但是同居這個事實,讓她成了張董事長的遺孀,還有,大樓的工程款,都用到了她的獨唱音樂會上,她總不至於與這棟的倒塌沒有關(guān)係吧!
說是棗花兒與大樓倒塌有關(guān)係,不過是法律理論上的推斷。實際上,棗花兒作爲(wèi)張董事長的同居者,自己並不希望大樓會倒塌;雖然一部分工程款用到了的自己音樂會上,但是她並不知曉;如果事前有人提示說她開獨唱音樂會大樓就釜倒塌,那她寧可不要開音樂會。想來想去,就覺得自己十分冤枉。
其實,事情也很簡單:這棟大樓是已經(jīng)預(yù)售出去的住宅樓,很多付了款的購房者就等待秋後裝修入住了。現(xiàn)在,樓塌了,怎麼給購房者交待?總得有人給個說法,承擔(dān)一下責(zé)任吧?這樣,大樓倒塌後面對涌動而來的購房者,公安部門只好拿棗花兒這個弱女子來抵罪了。
“如果我承擔(dān)了責(zé)任,應(yīng)該怎麼做,才能免予法律制裁呢?”棗花兒問公安。
“這很簡單,重新將大樓蓋起來,按照購房協(xié)議交房。”公安告訴她。
“重新將大樓蓋起來?”棗花兒心想,這事談何容易?自己雖然與張董事長同居過了一段日子,可是,她並不瞭解公司業(yè)務(wù),更不知道張董事長的資產(chǎn)情況和債權(quán)、債務(wù)情況,她只知道張董事長與爸爸薛利厚是生意上的合夥人,要想弄清楚一些情況,只能去問爸爸。
薛利厚正爲(wèi)張董事長樓房倒塌的事後悔不迭。當(dāng)初,張董事長與自己合夥投資重機廠之後,並不同意搞房地產(chǎn),在他的反覆勸說之下,才勉強投資了一個樓盤,其它資金則與崔老大的資金捆在一起,投向了“FS06”新產(chǎn)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