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時候,宋迪回來了。
在江南開設錢莊的事情,由于我的大肆渲染,因此大家都很清楚,也知道我又多了一名妻室,只是宋迪來的時候仍然是男裝打扮,府中各人都被蒙在鼓里。
不到半年的經營,純利竟然達到了百萬兩白銀之多,確實很出乎我的預料了,原來開錢莊如此賺錢啊,怪不得后世的銀行業如此發達,皆因錢來的太容易了。
分別已經數月之久,相見之后自是少不了一番親熱。
我有些抱歉地說道,“原來是想風風光光地娶你過門的,誰知道——”
宋迪雖然有些郁悶,但終究是理解地說道,“夫君也不必介懷,公公他身死國事,世人欽佩,且為人子女者,應以孝道為先,我們的婚事放一放也是應當的。”
“你能這么想就好。”我點了點頭,用手憐惜地撫過她的面頰,心疼地說道,“這幾個月很忙吧?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壓到了你的身上,整個人都瘦了。”
“生意上的事情并不是很麻煩,只是其中有些事情——還得夫君你來決斷。”宋迪看著我有些遲疑地說道。
“究竟是什么事情,你處理不行嗎?”我有些驚訝地問道。
要知道我在臨走之前,早已經將大小事務統統地交代給她,如今卻說要我出頭,難道是真的出了什么岔子不成?
宋迪卻是一副非常為難的樣子,原來并不是其他的事情,而是她的那群族人出了問題。
我與宋迪的事情,雖然已經有了夫妻之實,卻還沒有經過正式的儀式,雖然在她的族人中也有傳言,終究作不得實,可是日子一久,自然生出許多的非議來,因此她族中長輩深以為恥,近來咄咄相逼,硬要她趕緊定下一門親事來,而且還為她指定了幾個候選人。
宋迪既無法答應,又不能令族中長輩發怒,因此只好尋了個由頭,借口上京師辦事,遠遠地避開這些是非,想讓我弄出個解決之道來。
“汗!都是我惹出來的麻煩,卻讓你受委屈了。”我有些赧然道。
事情其實也很好解決,只不過就是一紙婚約而已,現在既然無法成婚,只好先把具體的日子訂下來。
這件事情也讓我心中有了警惕,宋迪的族人過多地加入到錢莊事務中未必是一件好事情,看來應該設法讓他們逐漸淡出生意才好。于是我吩咐下去,令京師分號著力于培養人才,以備不時之需,宋迪也留在了京師,全力主管這件事情。
“臨走的時候,廖行之大人有信札相托。”宋迪取出一封信札來給我。
除去外面的火漆封印,展開一看,卻是廖行之關于蘇州現狀的一份說明。
我離開的時候,將蘇州的大小事務盡數托付給他,這一段時間里面,他也做的井井有條,深得人心,自我丁憂以后,朝廷命前朝宰相范質的長子,權知兩浙軍事的范旻暫攝蘇州軍務,而范旻對于廖行之的才華頗為欣賞,因此向朝廷舉薦他為權知蘇州事,算是正了名位。
而廖行之也在書信中比較隱晦地道出了蘇州水師基本上已經被范旻所控制,對于始作俑者的我雖然采取了投閑置散的策略,但是水師官兵卻得了不少的好處,尤其是指揮使梁興初,不但加官進爵,更是得了一個武勇都尉的封號,并被皇帝下旨賜婚,可謂是春風得意,成了兩浙軍方的新貴。
隱隱之中,廖行之向我表露出一個信息,就是蘇州的局面已經與我臨走前全然不同了,而他也特意提到了鋼鐵基地的事情,半年下來,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對鋼鐵基地的事情朝廷比較在意,好在當時是打著官私合營的招牌建起來的,又為朝廷提供了不少的優質兵器,暫時是沒有什么問題,盈利也有保障,只是皇帝也派了監察使者經常巡視,大家干的不是那么用心了。
“這就是朝廷介入的弊端啊!”我看罷信札,搖了搖頭。
蘇州是徹底失去控制了,往后最多只能算是一個斂財的基地,得了皇帝的重視與恩典,眾人自然會效力朝廷,再也不是我的私兵,想要建立自己的勢力,在這些富庶且交通便利的內地顯然是行不通的。
我的出路到底在哪里呢?
想著刻薄寡恩的皇家,心里面異常煩悶。
停了幾日后,忽然香云來報,說是四少奶奶要見我。
我不禁頭大如斗。
四少奶奶,也就是我的四嫂,潘太師的寶貝丫頭之一潘夢蘭。
“五少奶奶也在。”見我眉頭緊鎖,香云忍不住又提醒了一句。
“天天啊——”我情不自禁地呻吟了一聲,萬般無奈地迎了出去。
我自然是知道她們兩個人所為何來,只不過事情還沒有落實下來,我也不敢斷言老四和老五就一定能夠存活下來。
“兩位嫂嫂好——”我陪著笑臉將兩人迎了進來,端茶倒水殷勤招待。
兩個人卻不言語,只是坐在那里靜靜地看著我。
“兩位嫂嫂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小弟?是吃穿用度不合心思,還是——”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得胡亂扯著。
“六叔——”一身素白的潘夢蘭艷麗絲毫不減,只是臉上布滿寒霜,丈夫生死不明,下落無處可查,她的心情自然異常低落,聽到我還在閑扯,不由得出言打斷。
看著她們兩個人眼中的神色,不用說出來也知道是為了什么事情,于是我也收起了玩笑的語氣,很嚴肅地回答道,“兩位嫂嫂的來意,小弟我心中清楚得很,四哥五哥全無消息,小弟心中不比嫂嫂們輕松多少,在回京復命之前,我就安排了搜尋的人手,眼下時間也差不多了,嫂嫂們暫且耐心等待幾日,便有消息到來,此時便是再三責問小弟我,也是拿不出一個準信來的。”
“原來叔叔早有定計,是嫂嫂們錯怪你了。”見我把底交出來了,兩人一臉輕松,告辭而去。
望著兩個人的背影,我剛剛松了一口氣,又犯起愁來。
看來要親自去一趟北疆了。
次日,稟明了老夫人后,我帶著七郎輕車簡從出了京師,徑直北上。
“六哥,我們要去哪里?”望著白雪皚皚的前方,七郎有些迷惘。
“五臺山!”我一抖韁繩,策馬奔了出去。
路過晉州的時候,大雪不期而至,我們只好找了家路邊的小店,暫時避一避風雪。
店是老店,不同于一般的草棚,里面已經有不少的客人,顯然都是多避風雪而來的。
“店家,燙兩壺酒,切上五斤牛肉,門外的兩匹馬也上些草料。”我們找了張桌子坐了下來。
“客官少待——”店家一面忙著招呼客人,一面吩咐小廝去牽馬。
過不多時,酒肉就上了桌,我們兩個人慢慢地對飲起來。
天上大雪一時停不了,左右閑的無事,卻聽得旁邊的幾位客人在胡吹海塞。
“陳老哥,今年的生意好做么?”一位客人向同伴問道。
“還算不錯!”旁邊那人喝了口酒,興致勃勃地回答道,“當日契丹人興兵南下,大家都不敢到晉州來販鹽,唯恐那契丹人馬長驅直入,直逼黃河南岸。老哥我尋思著大宋朝兵強馬壯,又有名將把守關隘,契丹人從來沒有討過好去,今次也未必能夠如愿,于是就趁著大家人心惶惶的時候,卷了大筆的錢財來到晉州,偏巧這里乏人交易,鹽價大跌,這天大的便宜就被我給趕上了!”
“老哥你的運氣真好啊——”周圍幾個同路之人不無艷羨地感慨道,“王師大敗契丹,人心大振,你老哥這趟生意算是賺翻了!不過若是當日真有個閃失,真被那契丹人攻了過來,未免全盤皆失。我們生意人,還是要講究一個穩妥才好!”
“所謂富貴險中求!不冒險怎么能發大財,當年的呂不韋不是就經營過天下嗎?”那客人不以為意道。
眾人嘻嘻哈哈地笑談了一陣子,有人又說道,“說起了呂不韋,我倒想起來了。最近西北頗不太平啊,諸位若是有西去的,可要倍加小心才是!”
“莫非西邊又有事了?”眾人追問道。
那人嘆道,“黨項人鬧的歡實啊!前些時候,更是占據了夏州附近的大片土地,知夏州尹憲和巡檢曹光實向地斤澤發動了一次夜襲,焚燒帳篷四百多,斬首五百級,還俘獲了匪首李繼遷的母親和妻子。”
“這不是很好么?”有人說道。
那人接著說道,“誰知那李繼遷也不是等閑之輩,令弟李繼沖糾合部眾,預先埋伏,自己與張浦等赴銀州詐降,并與曹光實約定日期在蘆州納節投降。曹光實信以為真,擅功心切,不與他人商議便約定日期、地點前往受降。李繼遷見曹光實進入埋伏,忽舉手揮鞭為號,伏兵驟起,曹光實被殺死。李繼遷乘勝攻占銀州,黨項部眾見李繼遷得勝,紛紛歸附,兵勢大振。如今的西北,已經是黨項人的天下了!”
“愛,可惜了!”有人慨嘆道,“黨項人的兵器盔甲都是搶手貨,這一下子可就沒法子交易了,戰事一起,邊關必然封鎖,我等又少了一項財源啊!”
“誰說不是啊——”眾人紛紛附和道。
“李繼遷——”我聽得這個名字,覺得非常耳熟,想了半天才記了起來,這人似乎就是后來建立西夏國的李元昊的祖父輩人物,整合了黨項各部卻沒有急于稱帝立國,而是游走在大宋與契丹兩個大國之間獲取利益,當真是個人物。
只是關西不是鄭途他們家的地盤么,他們竟然能夠容忍外族坐大?我想了想,卻也沒有得出一個比較合理的結論來。
“六哥,什么時候我們也去西北看看?聽說那里風光很不同呢!”七郎忽然建議道。
“什么風光不同?我看你是沒有仗打,心里面憋得難受吧?”我搖了搖頭說道,“想去西北,也得先落實了老四和老五的消息,更何況西北民風驃悍,部族勢力強盛,沒有一只強悍的兵馬就想去同黨項人開戰,無疑是自己尋死罷了!現在六哥我手下一個兵都沒有,去了不是送死是什么?”
“看看有什么打緊的?再說我家的私兵也不在少數啊——”七郎對我的話似乎有些不以為然,低聲嘟囔著。
峭石千重立;藤蘿百道開。萬圣今朝清真地;五岳光中自在天。
五臺山,方圓五百余里,高千丈,由五座山峰環抱而成,五峰高聳,峰頂平坦寬闊,如壘土之臺,故稱五臺。左鄰恒岳,秀出千峰;右瞰滹沱,長流一帶;北凌紫塞,遏萬里之煙塵;南護中原,為大國之屏蔽。山之形勢,難以盡言。五峰中立,千嶂環開。曲盡窈窕,鎖千道之長溪。疊翠回嵐,幕百重之峻嶺。巋巍敦厚,他山莫比。又因山中盛夏氣候涼爽宜人,故別名清涼山。
“你說五哥可能就在這清涼山上?”望著蒼茫山岳,七郎很是有些不信。
我點了點頭。
“當和尚?”七郎有些不能置信地又問了一句。
我仍是點了點頭。
“為什么?”七郎有些悲憤。
我默然無語以對。
天知道他為什么會出家!
“山上這么多的寺廟,我們要找到什么時候?”七郎心中煩悶,將身前的一塊兒石頭一腳踢飛出去,有些不爽地問道。
五臺山上,香火鼎盛的時候,有寺廟三百余座,此時雖然很多已經破敗了,也有上百座仍然有僧侶住持,一家一家地尋上門去找,還不得花上幾個月啊!
“廟雖然多,可是叫虛谷的和尚應該只有一個。”我回答道。
“五哥的師父?”七郎問道。
“不錯。”我點了點頭。
虛谷的名聲居然很響亮,我們沒有費多大的力氣就找到了他的老窩。
廟居然很大,而且是新修的,看著嶄新的朱漆大門和門首的獸頭,我越發堅定了心中的猜測,這老和尚鐵定是個善于誘拐的禿驢,五郎一定是著了他的道兒了!
“啪啪啪啪——”七郎用力地拍打著門上的銅環。
“吱呀——”一聲,大門打開,露出一個青青的禿頭來。
“阿彌陀佛——”小和尚有些疑惑地看了我們兩眼,口中說道,“兩位施主,本寺近來閉門謝客,如果是為了燒香還原或是求佛庇護,還請到別家去吧?”說著就要關上大門。
“閉門謝客?怎么可能!”我故意瞪大了眼睛呵斥道,“明明是虛谷老和尚約我來此的,他怎么會突然閉門謝客?方才還有人跟我說見到他,莫非是消遣本人不成?”
“這個——”小和尚有些語塞,抓了抓光禿禿的腦皮,不知道應該怎么應對。
七郎在一旁呵斥道,“莫非你不是這死中的僧人?我明明記得上次來的時候,就沒有見過有你這么一個和尚!虛谷這老家伙欠了我的銀子一直不還,難道想要賴帳不成?今次小爺我一定要討回這個公道來——”接著便扯起嗓子朝里面寒道,“老和尚,債主上門了!”
“施主莫要信口雌黃!”那小和尚見我們兩個人似乎有意向里闖,急的臉色通紅,連忙攔在我們前面,大聲辯駁道,“我家住持德行昭昭,清涼山上誰人不知?你等如此誣蔑,小心下拔舌地獄!”
“欠債要還,天經地義!”我在后面接著說道,“小和尚,還是叫你家住持出來吧,這么躲著是不行的,德行有虧的人,不要說證得金身羅漢,就是能不能壽終正寢還是個問題。我們來討債,是給你家住持大和尚一個改過的機會!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嘛!呵呵——”
小和尚氣急,攔在前面大聲喝道,“你們再要胡鬧,小僧我就不客氣了!”
“不客氣?”七郎冷冷笑道,“怎么,莫非你還想動手不成?五臺山上的和尚,火氣倒是很沖啊!小爺偏偏不信這個邪,倒要看看你如何動手!”
“你們——你們——就是來存心找茬兒的!”小和尚終于醒悟過來,用手指著我們憤怒地聲討道。
“找茬兒?倒也未必!只要虛谷還了債,自然相安無事,否則的話,便讓你這廟里面雞犬不寧!”我冷冷哼道。
“還不趕緊打開大門,讓小爺進去,莫非你們這寺廟里面,藏著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么?”七郎一扶腰間的佩劍,步步緊逼。
此時,大門忽然洞開,一個老僧從后面走了出來,眼中冷芒如電。
“阿彌陀佛——”那老僧掃了我們一眼,口中說道,“這兩位就是老僧的債主么?”
“你便是虛谷大師?”我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