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的身體發育狀況良好,腰板兒相當地壯實,突如其來的一個冷水澡并沒有影響到他的健康,僅僅是讓他在晚飯的時候多浪費了不少的糧食而已。由于這個不利于國家民族社稷的后果,眾人對于我這個始作俑者表達了強烈的不滿。
“行之,你多吃點,這個,這個,還有這個——多吃才能長肉,一定要把身體養好一點啊,不然我心里會過意不去的——”我不斷地將菜夾到了身體見好的參軍廖行之碗里面,企圖以此來逃避眾人的指責。
“多謝,多謝。唉,實在是太多了——”廖行之尷尬地望著面前高高堆起來的小山一般的食物,有些哭笑不得,卻也無法推脫我的一番“美意”,只好照單全收了。
因為人多,我特意吩咐做了一道狗肉火鍋,架在桌子的正中間,酒過三巡之后,那鍋子也熱氣氤氳起來,誘人的香氣撲鼻而來,一層紅油浮動在湯上,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泡,引得眾人饞涎欲滴食指大動。
女士們淺嘗輒止,公主同鄭途的妹子坐到了另外一個房間聊天去了,剩下的就是我們四個朝廷命官了。不過大家都謙讓著,誰也不好意思先動那鍋狗肉。
我望著那鍋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狗肉火鍋,心中忽有所感,于是用手中的烏木筷子指著那鍋狗肉說道,“都說狗肉火鍋好吃,那是不假,不過,若是心急了,既吃不得熱豆腐,同樣也吃不了這香噴噴的鍋子哪!”
“楊兄所言極是!”鄭途點了點頭,接口說道,“鍋子是在那里,肉也跑不了,就是這個火候非常重要,時候早了肉太硬,要是過了又太老咬不動,心急了容易被燙著,若是等鍋子涼了,這肉呢,又沒有此時的香味兒了!”
石胖子發狠道,“老子才不管它什么火候不火候,先把筷子這么下去一攪,肉塊兒就乖乖地給老子浮上來,哪塊兒好吃就先吃哪塊兒!不管是骨頭是肉,一塊兒也不能放過!”
“老弟你這么做固然是自己痛快了,可是這一鍋的湯也就被你給攪渾了,叫兄弟們怎么吃呢?長遠之計,還是看清了要吃哪塊兒再夾哪塊兒才好呀!”我搖頭道。
“一鍋狗肉就能引申出如此長篇大論來,三位不愧是一榜上的大才子,不過似乎有些太夸張了吧?我怎么越聽越不是味兒呢,這一鍋子狗肉到了三位大人的面前,倒好似整個太湖一般了。”旁邊的廖行之有所領悟,于是打趣道。
三個人于是哈哈大笑,我用筷子點著那狗肉火鍋笑道,“行之,你看這一鍋狗肉,湯湯水水,一堆骨頭浮在其中,不正是那浩淼太湖與上面的四十八座島嶼嗎?”
“果然是像極了,就是不知道三位大人應付起來,是不是像對付這鍋狗肉一樣游刃有余了。”廖行之笑道。
“閑話休提,先吃了它再說!”胖子搶先將筷子伸了進去,夾了一大塊肉出來狂嚼。
四個人嘻嘻哈哈地開始搶奪起來。
“我到了蘇州才幾天,萬事都沒頭緒,你們兩個可是來江南數月有余了,不知道事情籌辦的如何?”我嘴里面含了塊骨頭,有些含糊不清地問道。
“唉——”胖子有些沮喪地嘆道,“上了賊船了!雖然我們兩個都受有皇上的密令,全權處置兩州軍事,可是你看那些廂軍,哪里有點兒能打仗的樣子?倒是捕魚抓蝦算得上一把好手,可是我們又不是漁民?我們可是大宋的正規軍啊!這些日子,光是為了操練他們就費透了老子的腦汁了!可憐我家老太爺還眼巴巴地指望著抱重孫子呢,照我現在這樣子,整日里忙得屁股朝天,哪有時間去給他生啊?”說罷一副委屈的小媳婦樣子。
“噗——”我險些把口里面的狗肉又吐回鍋子里面去,不由得笑罵道,“你丫別在那里裝了,你老太爺的孫子一大把,要生重孫子也不單指望著你啊!皇上破格提拔你當通判,你當是騎騎馬泡泡妞就行了嗎?”
鄭途的吃相還算是斯文些,輕輕地抿了一小口女兒紅后,正色道,“胖子所言,雖然有些夸張,但是廂軍的實力實在是太差了一些,要是我家的子弟兵,哼哼——”后半句話卻沒有說出來,不過大家心里面都很清楚,鄭家能在西北稱王稱霸,不但要安撫地方,還要清剿那些來去如風的彪悍馬賊,軍隊的實力自然是不言可知。
“照我的意見,還不如采用合圍的戰術,將他們徹底圍困起來,令其不戰自潰。”胖子振振有辭地拍著桌子叫囂道。
廖行之首先置疑道,“石大人所言,似有不妥!整個太湖方圓數百里,怎么可能圍得起來?就算是我們能夠圍起來,那島上的水寇們衣食自給,又不愁沒有安歇的地方,怎么可能會對我們服軟呢?大人的主張,怕是不那么容易施行的。”
鄭途點點頭,拍了拍胖子道,“你就別提那些餿主意了,還是聽聽楊兄有什么主意。”
“合我們三州兵馬,自然不下兩萬人,如果是面對面的打起來,賊人定然不是對手,可惜他們大都是積年的老匪,油滑得很,若是跑了一些出去,以后收拾起來恐怕會很棘手的,我建議還是要以智取為上!”我撇開剛才的話頭兒建議道。
“那你有什么建議呢?”眾人都很期待地問道。
我想了一下后斟酌著說道,“皇上命我們平息太湖水患,并沒有一定要我們清剿水寇,所以這個辦法嘛,還得我們自己來想。自古以來,對付草寇的辦法不外就是幾種,一是剿,二是撫,三是先撫再剿,四是先剿再撫,左右都少不了這幾種,所以么,我們來制訂作戰方案,也脫離不了這幾條啊!”
“楊兄所言甚是,不過依你看,我們應該采用那一種方法?”石胖子問道。
“前人已經用過的方法,我們怎么肯再用呢?”我狡猾地答道。
三個人有些狐疑地相互觀望了一通后,鄭途有些懷疑地問道,“楊兄的意思,在這幾條方法之外,竟然還會有別的辦法不成?兄弟們愿聞其詳,請楊胸不吝賜教!”
“嘿嘿嘿——”我高深莫測地笑了起來,作出一副隱世高人的姿態,招了招手對三個人說到,“有道是,法不傳六耳,恩,我們今天的耳朵是稍微多了一些,不過也不要緊,大家都附耳過來,聽我仔細道來——”
四只腦袋湊了過來,圍在一起唧唧呱呱地討論起來。
我的意思很簡單,概括起來就是十六個字,撫剿并舉、驅狼吞虎、分而殲之、坐收漁利。
“聽起來很有意思,可是具體要怎么實施呢?”石胖子問道。
“所謂撫剿并舉,其實并不難理解。”我自信滿滿地解釋道,“這就是通常說的打一棒子給一甜棗,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兒了!你們在常州與湖州兩處,可以大張旗鼓,公然喊出要花三年時間,打一場針對太湖水寇的持久戰,徹底剿滅太湖水寇的戰爭,算是唱白臉!主要是攪動局面,令水寇們人心浮動,不能安生度日。而我則在蘇州蘇州一線布防,高調清剿的同時在暗地里面與水寇接觸,收編愿意接受招安的小股水寇,爭取在一個月內把小一些的山頭都給消平了。算將起來,太湖水寇中有三成多都是些烏合之眾,不難降伏。”
“那大人的驅狼吞虎、分而殲之,又是什么意思?”廖行之問道。
我胸有成竹地答道,“先前兄弟我已經派人打探清楚了,島上的水寇,以兩人為首,一股水寇的匪首乃是被人叫作麻禿子的麻九,此人是積年的大盜,官府發出海捕文書通緝了很久都沒有將其抓捕歸案,另一股水寇的首領卻是神秘得很,只是聽說是名年輕女子,被稱作海龍女,此女不但律下甚嚴,就是附近的漁民們也時常得到她的濟助,儼然是太湖之中的一個小朝廷般,所圖非淺啊!”
“楊兄才到幾日,就把情況都摸清楚了,佩服啊,佩服!”胖子嘿嘿地笑道。
“過獎,過獎。”我皮笑肉不笑地回應了一句,然后接著說道,“那海龍女所占的乃是洞庭山大島,麻禿子占了小島,這兩股兒水寇雖然也曾相互援助,但據兄弟分析那只是為了唇亡齒寒的原因,他們還是互相提防的多些。因此兄弟決定出兵搶占小島,抄了麻禿子的老巢,在小島上面駐扎重兵,叫他無處棲身,這樣的話,嘿嘿,你們說他會怎么辦呢?”
“集中兵力反撲?光復小島?好象也不太現實——”胖子不是很確定地回答道,聲音不是很響亮,而且越來越底,顯然是自己也覺得不太可能,若是麻禿子有這個膽量的話,也不會困在這里當水寇了。
鄭途笑了笑,接著我的話分析道,“既然那麻九不敢與官軍正面交鋒,而他的幾千手下又要找地方吃飯睡覺,茫茫太湖之上,能夠滿足條件的島嶼可就只有一個了!他一定會投奔海龍女,合兵一處,對抗我們。”
見鄭途分析得有條有理,廖行之的腦筋也開始轉動起來,進一步推斷道,“這時島上賊勢龐大,我軍攻擊必然要付出重大代價,而且不一定能夠圍住他們,若是鋌而走險的話,他們攻上陸地來也是一件很令人頭疼的事情!我們不如派大軍試探性地攻擊幾次,然后做出無功而返的退兵假象,他們必然得意忘形,而兩股水寇臨時組成的聯盟必然是不牢靠的,只要外力一去,內斗必起,這驅狼吞虎之計就算是成了!”
“如此,我們就可以坐山觀虎斗,從中漁利了!”石胖子興奮地搶著說道,“奶奶的,到時候叫他們知道我石胖子的厲害,嘿嘿,可不能讓我這幾個月的操練浪費了!”
“呵呵,大家也不要過于臆斷,畢竟這只是我們一相情愿的設想,怎么樣引其入彀,還得多費些心思呢!”我見眾人的情緒高漲起來,不忘給他們降降溫。
基本的調子一旦定下來以后,事情就好辦了。
幾個人又圍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實施合圍的細節問題,把各自的分工明確了一下,最后又確定了聯系的方式和人員。
為了摸清島上的情況,我提議先派人悄悄摸上去作一個實地火力偵察,將島上的兵力部署與地形地貌描繪出來,做成實戰沙盤演練,以提高此戰的勝利把握。
“嘿嘿——”胖子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我能插句話么?”
“當然可以了,我們現在是研究討論階段,本來就應該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集思廣益才能取得成功嘛!”我點點頭道。
胖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到,“哥哥勿怪,兄弟是個急性子,才到了湖州就打發了幾個探子摸上島去,想要調查一下對方的底細,好為以后作準備。”
“這很好啊!”我贊同道,“你辦得不錯,知己知彼,放能百戰不殆,這是兵家先訣!”
“可惜——”胖子吞吞吐吐地接著說道,“四個探子進湖,一個也沒有回來,倒是被人送了八只耳朵回來,還附了一封信,說是給我作下酒菜的!”
“靠——這么囂張啊——”眾人都憤憤然道。
胖子道,“兄弟我當時也是這么想的,一時沖動下就要發兵入湖,幸虧我的家將把我給攔了下來,說是此事要考慮完全,不能鹵莽行事,否則牽一發而動全身,勢必攪亂整個大局。如此,我才將這口鳥氣忍了下來!”
我點頭答道,“你的家將說的對!雖然此仇一定要報,卻也不急在一時,貿然進兵,怎么可能取勝?只是這島上的水寇們經此一事,必然提高了警覺,想要再混上岸去,卻是不太容易辦到了,看來,還是我親自上島走一遭才行哪!”說罷仔細考慮起來。
“此事萬萬不可!”廖行之一聽我要上島,臉上變色,急忙離席高聲阻止道,“大人身受皇命,負有剿滅水寇的重任,怎么可以輕易涉險?況且蘇州大小事宜皆要由大人定奪,你怎么可以放任不管呢?還是選派其他干練之吏潛行匿蹤,伺機上島方才妥當!”
“是啊,哥哥你親自去是很不妥當!”鄭途也勸阻道,“賊人在暗,我等在明,恐怕島上早就把我們繪制了圖形,嚴加提防了,你怎么可能混上去呢?雖然島上的地方不小,可是一旦對方發動眾人進行圍捕,你的處境也是相當危險的。小弟以為,還是不去為好!”
“是啊,是啊!”胖子也附和道,“大不了多費些時日,犯不著為此涉險,皇上又沒有給咱們發雙份的薪水,犯不著啊!”
胖子這話就有些大不敬了,雖然現在皇室比較開明,沒有莫談國是的亡國奴風氣,也沒有什么株連九族的文字獄惡行,并且在祖訓中聲明士大夫及上書言事者無罪,可是胖子這話恐怕就不在上書言事的范疇了,于是我們都假裝沒聽見他的瘋言瘋語,把這些大不敬的詞匯給自動過濾掉了。
“其實,說道處理蘇州的日常政務,行之你就完全可以勝任的,皇上沒有給蘇州委派通判,就是將這位子給你留著的,只是破格擢升的例子不可太多,才將你命為參軍的,這次清剿水寇成功之后,絕對會將你升為蘇州參軍,說不定還會賞下雙魚袋呢!”我還是有些不甘心,于是拿出誘餌來引逗廖行之,希望他可惜回心轉意,放棄勸阻我的想法。
“我的身體不好,受不得勞累,近來每逢煙雨日子傷處就隱隱作痛,怕是要辜負了皇上對我的一番殷切期望了。”廖行之板著面孔答道。
我摸了摸鼻子,好生沒趣,看來只有徐徐圖之了。
畢竟,如果不安撫我蘇州的政事,我是不敢冒險摸上洞庭山的,這還真是一件矛盾的事情,看來作官同個人英雄主義之間是存在天生的不可調和的矛盾的啊。
短暫的一日一夜交談之后,兩浙北路三巨頭的秘密會議就勝利結束了。胖子和鄭途各自回到了駐節之地,開始按照我們既定的方針著手準備起來,而我的參軍廖行之也開始參與到蘇州府的各項行政事務當中,就等著到時候給予太湖水寇們全力一擊了!
可是在我的心底,還是隱約覺得,如果我親自上一趟洞庭山島,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的。我甚至在考慮,是不是應該強行把廖行之推到總領蘇州府事的位置上,然后溜之大吉,過上一把孤膽英雄深入虎穴的癮頭兒呢!
“其實,我的功夫也不算是很差吧。”我運轉真氣,看著幾乎已經可以用外放的真氣將尺許外的一棵枯木的生機重新喚起,令它的枝頭上隱約間添加了一些綠意后,我欣喜地發現,自己的功力,在不知不覺間又進了一層。
“一個偉大的時代,就是應該由偉大的英雄來締造的。”看著神光湛然的雙掌,我忽然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我那個時代中某個狂人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