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若寒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對一個女人動心。
感情這回事或許就是這樣。在你毫無準備的時候。發起突然襲擊。讓你猝不及防。讓你只能丟盔棄甲。
云天門。玄武國最為尊貴的上三宗之一。門內近百名弟子。個個自小被帶到深山中。這里終年云霧繚繞。左側是斷壁懸崖。右側是蒼茫大海。宛如孤立在整個世界外。每年都會有特定的人到各城各鎮去搜尋筋骨極佳的孩童。收入門中作為入室弟子。
云若寒很幸運。因為他是第十九代掌門的親生兒子。出生在寒冬臘月的冬季。據說。他出生時。大雪飛揚。山里一片銀裝素裹。美不勝收。
從哇哇啼哭的嬰兒。變成四五歲大的幼童。云若寒最先學會的不是調皮搗蛋。而是怎樣在梅花樁上蹲馬步。頂著大太陽扛著扁擔左右兩側放著大大的水桶。在盛夏的午后。汗流浹背的練著基本功。從最初的煎熬。到后來的習以為常。云若寒的性子也被磨練的內斂、溫和。
鮮少有人見過他動怒。
他最喜歡的便是在修煉后叼著一根雜草躺在草坪上看太陽。和煦的日光籠罩在他身上。暖暖的很舒服。然后他的妹妹云若水就會小跑著過來。趁他睡著時。捏他的鼻子。直到他喘不過氣來。才撒著步子拋開。銀鈴般清脆悅耳的笑聲。是云若寒聽過最美妙的音符。
他以為他的生活會這么平凡而又充實的過下去。直到那一天。
一個穿著寬袖錦袍。背著一把通體漆黑的長劍。騎著一匹雪白的汗血寶馬威風凜凜前來的男人。用雄渾的嗓音在宗派門口叫囂。他的父親作為當時的掌門。領著門下弟子出戰。而他。卻被母親塞到了衣柜中。若寒。不論發生什么事。你記得千萬不要出來。保護好妹妹知道嗎。
那時他還小。明明心里害怕得不得了。偏偏還要故作老成。緊緊抱著什么也不懂的妹妹。從衣柜的縫隙里。仔細聽著外面的動靜。
他聽見大地在顫動。他聽見空氣在燃燒。他聽見天在龜裂。
等到所有的聲音全部消失。他的世界靜得死寂。他驚恐的從衣柜里跑了出來。一路上他看見許多的血。大片大片的灑滿了整個院落。他看見石獅子前的石階上。父親衣衫盡碎。口吐鮮血。氣若游絲的模樣。
從那天起。云若寒懂了什么叫恨。什么叫無能為力。他發了狂的修煉。日夜不眠。他恨自己為什么那么弱小。為什么只能躲在衣柜中。無法出去幫父親一把。哪怕只是為他擋下一擊也好啊。
母親看不過去他自虐般的修煉速度。哭著按著他的屁股狠狠的揍了一頓。那時候的云若寒已經十一歲了。早就不是幼童。而是翩翩少年郎。卻被母親打得眼淚鼻涕不停往下掉。他痛苦的嘶喊著。痛苦的咆哮著。
我太弱了。我太弱了啊。娘親。如果我能在強大一點。父親不會變成這樣。是我沒用。是我太弱小了。
那天。他看見母親紅了眼眶。他聽見母親自責的說道:若寒。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是你爹爹的命不好。是這賊老天虧欠了他。是這云天門欠了他。不是你的錯啊。孩子。
云若寒為了不讓父母操心。將修煉的速度放慢下來。他開始學會笑。笑得溫和。笑得讓門里不少女弟子臉紅心跳。他開始將自己的心思收斂起來。他以為只要把自己偽裝得神秘。就可以變得強大。
玄武國突然召開選拔賽。已經成為云天門宗主的二伯喚他過去。重重的拍著他的肩膀道:若寒。這次云天門的聲威就全靠你了。
他點頭應下。可實際上。對這個讓父親失去一切的宗派。他是恨的。只是這恨除了他自己誰也看不出來。他本打算一人上路。誰想到在山腳居然看見了云若水。她調皮的笑著。死活要和自己同道。云若寒素來寵她。只能點頭答應。
兩人日夜兼程。才總算是在報名截止前兩天抵達皇城。這座燈火闌珊。樓閣雕欄玉砌的城鎮。讓他大開眼界。
后來許多年。他都忘不了這個地方。有沒有那么一個人。因為她。你愛上一座城。因為她。你再不愿踏入這座城池一步。即使路過。也只是短暫的駐足。與這城擦肩而過。
他在這里遇到了一個人。一個傲氣凌然。面冷心熱的女人。
他想他永遠也忘不了。初見時。她在眾人奚落的目光中鎮定自若。平靜無波的模樣。明明是那么一張丟進人群里也找不出的容貌。卻讓他記憶猶新。她抱著一個奶娃娃。身后跟著一男一女兩個人。踏碎這一地的嘲弄。挺直了背。一步步走遠。
陽光將她的身影渲染得格外偉岸。他一時竟看得癡了。從不知。一個其貌不揚的女人也能美到驚心動魄的地步。
直到一旁的妹妹戳了戳他的胳膊。他才回過神來:哥哥。你在看什么呢。
他只淺笑著。搖頭不語。
后來。他不停的從妹妹嘴里聽到她的名字。司馬如意。司馬如意。她就是那個名震天下的廢材。云若寒嘲弄的笑了。他想。究竟是這世人太愚昧。還是她隱藏得太好。有那般風情的人。怎會是廢物。
他開始留意起旁人嘴里的她。聽說她目不識丁。他冷笑。聽說她自幼被欺凌。他錯愕。聽說她曾當街攔下睿王的良駒。險些成為馬下亡魂。他后怕。聽說……
那么說的聽說。他卻聽過便當耳旁風。淡了散了。
她怎會是傳聞中的那個人呢。
于是。對她的好奇一發不可收拾。當聽到妹妹提出要去驛站見她時。云若寒甚至特地從包袱里拿出嶄新的錦袍。把自己打扮出最完美的模樣。去見她。
只可惜。那次談話并不愉快。她似乎對朋友這個詞很反感。她冰冷的拒絕。讓云若寒失落。這時。幸好有個單純的妹子在中間插科打諢。他總算是能夠和她一同并肩。看著她熟練的進入青樓與老鴇交涉。他哭笑不得之余。愈發覺得她與別的女人是不同的。
她冷漠。卻非無情。她口齒伶俐。卻從不傷人。她實力非凡。卻總是隱忍不發。當睿王對她言語挑釁時。他怒了。卻礙于沒有理由出手。只能按捺。最后那一扇。不僅是因為這位當朝王爺調戲了他的妹妹。更因為。他對司馬如意的羞辱。
那晚。他再度不請自來。只為了能多見她一面。理由蒼白得近乎可笑。什么讓她答應和云若水做朋友。其實一切只不過是他的私心。
第二天的比武場上。他對上了司馬懿。這個傳聞中一直欺負著她。一直侮辱著她的女人。有那么一秒。他甚至想擰碎司馬懿的咽喉。劃花她的臉蛋。可當他將司馬懿打敗。當他即將勝利時。他腦子里浮現的卻是第一場比試時。她對天地起的誓言。
那一刻。什么宗派命令。什么光宗耀祖。通通被他拋諸腦后。他只知道。她要親手打敗司馬懿。于是他舉手認輸。為的只是給她留一個報仇的機會。
若是以前。有人告訴云若寒。他會愛上一個庶出的少女。一個其貌不揚。性格怪癖的少女。他定會嗤笑。可當感情來的時候。他卻避無可避。
在傭兵招待所。他見到了此生最大的敵人。穆少秋。可他再也不是當初那個莽撞沖動的少年。他知道自己的實力根本不足以與對方匹敵。于是他將一切和盤托出。以為這樣。就可以讓她打消參加決賽的念頭。
誰知。她竟是如此固執。如此堅定。一番話說得他啞口無言。
她說:我司馬如意從來沒有不戰而退的時候。
她說:我會贏。
她說……
她說了許多許多。一次又一次將他的自以為是一一粉碎。他第一次發現原來她竟是如此傲然的女子。哪怕是戰死沙場。也絕不退縮。那一刻。他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恥。他甚至覺得這樣的他。連站在她身邊的資格也沒有。
她一身傲骨。即使明知前路坎坷。依舊毫不猶豫的前行。而他呢。卻眼見仇敵就在眼前。卻礙于實力。只能隱忍不發。他是多么羨慕她的肆意。多么羨慕她的決然。他恨透了這般優柔寡斷的自己。
甚至一度。他以為她會看不起自己。誰知。離開前她說:若穆少秋來找我麻煩。我會連你老爹的仇。一塊兒報了。
她說得莊重。說得灑脫。仿佛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一股暖流驀地涌上他的心尖。熱得他眼眶發澀。
司馬如意。這樣的你。要我如何不愛。要我如何放手。
夜深沉。云若寒一身白色錦袍靜靜的立在雕花窗邊。眺望著驛站的方向。一雙黑眸溫情蕩漾。微翹的紅唇中。纏綿的吐出:司馬如意……
只是單單喚著你的名諱。竟能讓他有種生命得到圓滿的感覺。
就好似。他前半生所有的苦。所有的痛。都只是為了今日。與她相見一般。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深深深幾許。
夜半無人時。情語話誰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