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遁入地的鐘道臨仍能感覺到後方土地的震動,爲了能使馱著兩人嘯嶽地虎負擔小點,甩手祭出了“土靈符”,土褐色的微光閃爍下,同行相斥,四周土地頓時朝外退開,地虎更加快速的破開土地,朝東南方直線奔去。
黑洞洞的地下寒氣和溼氣都很重,面前除了漂浮自燃著的“土靈符”那微黃的光線,盡是黑乎乎的溼潤泥土,夾雜著些碎石草根,正當鍾道臨擔心寒氣會侵入昏迷著的伏虎和尚內臟時,走在前的玄機子一聲清喝,提劍拔身而起,地虎虎吼一聲,馱著二人跟著從土內拔了起來。
一陣清風襲來,鍾道臨呼吸頓感舒暢,入目是高掛在中空的一輪明月,發出了銀黃相間的皎潔光芒,給地上的世界鋪上了一層銀裝,皓月如輪,月影清幽,呼吸著新鮮的空氣,不由得使他略感昏沉的腦子,清醒了不少。
這處所在已經出了“黑雲山”範圍,遠處朦朦朧朧的可以看到殭屍盤踞山村的隴廓,後面就是被黑壓壓濃霧遮蓋的地方,連月光都透不進去。
玄機子上到地面後,趕緊幫鍾道臨攙下了伏虎和尚,被蠍子怪掃中的一鉗使他受傷不輕,腋下肋骨斷了一條,紅紅的腫起來一片。
玄機子一邊用真氣打通伏虎和尚的經脈,一邊用秘法圍住他的心脈和三才大穴,封閉牡龠闔兩扉,幫其固本培源,看到伏虎傷的這麼重,氣得咬牙切齒,恨聲道:“都是那個狐貍精,等大哥醒了,看我不轟飛她的黑雲山!”
鍾道臨正要搭話,猛然心頭一顫,一個嫵媚的嬌笑聲從黑霧中輕輕的飄了過來:“三位小哥可真讓奴家吃驚不小,連小妹養的兩隻小妖都不是你們的對手,咯咯咯咯!”
說著,一陣銀鈴般的嬌笑聲響起,似乎對“怨血鬼蜘蛛”和“赤血骷髏蠍”的魂飛魄散一點都不介意。
“呸!”
玄機子眼中殺機陡現,一提手中千年桃木劍蹦了起來,跳腳大罵道:“騷狐貍,有種的給道爺出來比劃!”
他表面氣勢洶洶,暗地裡左手卻喚出了一道“搜魂令旗”,搖晃著朝黑霧中飄去,準備一發現花靈兒的方位,就暴起發難。
一聲幽怨的聲音傳來:“算了,想我魔道所追求的東西,不是幾位可以明白的,以今日三位的表現,他日定非池中之物,希望奴家和三位公子永遠不要對立,否則小妹只好用最狠毒的手段將你三人除去,奴家還有要事,告辭了!”
說罷,一朵綠火從黑霧中升起,“搜魂令旗”猛的燃燒起來,玄機子一聲大喝,甩手將桃木劍朝綠火處擲去,卻絲毫沒有任何反應,顯然花靈兒已經離去。
玄機子無奈的召回桃木劍,把奇門遁甲收回耳內,和身旁的鐘道臨對忘了一眼,都對這個妖女產生了莫測高深的驚怖感覺,渾身透著涼氣。
鍾道臨嘴角一掀,擠出了一抹苦笑道:“走吧,人家一根指頭都沒動,就把咱們兄弟三人玩弄於掌中,今後必是我正道大敵,先把大哥伏回利州吧,這裡陰氣太重,容易寒氣侵骨,對傷勢不利!”
玄機子聞聲點了點頭,桃木劍往背後一插,將伏虎和尚攙上嘯嶽地虎的脊背,隨著前面的鐘道臨伴著皎潔的月光和蒼穹之上的點點繁星,興致索然的朝利州方向走去,絲毫打不起來精神,連誅戮二妖的得意感也消失無蹤,了無痕跡。
二人在村外匯集了剛絞殺完漏網殭屍的雷鷹和風狼,一起前行,走了大概半個時辰,衆人剛到利州城城外尚未進城,就看到城內冒起了滾滾的濃煙和不住上竄的火苗,玄機子皺眉停住,扭頭朝鐘道臨疑惑的問道:“那不是天仙醉的方向麼?”
鍾道臨沉沉點頭,恨聲道:“那妖狐真是手段果狠,怕咱們回來找天仙醉出氣,查找她的蹤跡,居然不顧周圍民居被火波及,殃及池魚,一把火點了老巢!”
正說著心中一凜,自己二次遭她詭計戲弄,皆是不明白對方的手段和特點,起碼這一手不留後患的狠辣果敢作風,今後就要注意,否則非吃大虧不可。
玄機子看到遠處的火頭越來越高,陣陣的銅鑼聲已經隱隱的傳來,想必是附近居民正在組織救火,怕火勢受不到控制,急道:“臨哥,我先去幫百姓滅火,你跟大哥稍後再來!”
說罷急匆匆的朝城牆低矮處奔去,由於幾人都沒有路引和官方文碟,又是深夜入城,只能越牆而過。
鍾道臨也怕火勢朝外波及,雙目精光一閃,甩手喚出了一道藍色靈符,朝著火處凌空一點,清喝道:“瑤池之水,甘露清波,青龍熬樞,汞日流珠,咄!”
藍色的“洪水符”等“御水咒”一畢,立刻化作一條小青龍,昂首龍吟,虛踏四爪朝天空升去,驀的,九天之上的雲層開始慢慢聚集,一聲清鳴的龍吼透過聚集的雲層傳來,藍色的雷電在雲層之中閃動開來,“轟隆”一聲悶雷的響聲充斥了整個大地,豆大的雨水傾盆而下,朝著火的房舍聚集處澆去。
城內隱隱透出了歡呼聲和一道道黃光,看來是趁居民開始感謝老天爺這陣及時雨的功夫,玄機子也開始施法滅火了。
悶雷聲驚醒了地虎背上的伏虎和尚,剛一睜眼就看到空中不住聚集著的黑雲,只朝著一個方向落雨,明白是法術的作用,捂著肋骨忍痛站起身形,詢問鍾道臨剛纔發生的一切。
鍾道臨當下將伏虎和尚昏迷後發生的事情詳細地介紹了一遍,在提及花靈兒的時候,沒來由的心中一動,總覺得那妖狐所說的“還有要事”不會那麼簡單,應該是個自己未能想明白的陰謀在裡面,可究竟是什麼卻一時間沒了頭緒,索性放下不想。
伏虎和尚喧了個佛號,舉目望了望中天的明月,嘆聲道:“諸緣已了,灑家即刻回師門覆命,就不等小玄回來了!”
鍾道臨吃了一驚,沒想到兩兄弟剛相逢幾日又要分別,加上伏虎和尚肋骨處受傷頗重,關心道::“大哥,你這麼快就走,那壓在山下的玄鐵重戟怎辦,還有大哥的傷勢。”
伏虎和尚微微一笑,輕聲道:“阿彌陀佛,救七難,解三毒,滿二求,功德巍巍,遊化方便,得也是緣,去也是緣,既然無緣何必強求,雖然灑家也不願這麼快離開,但來日方長,日後還有相見之日,還是早回師門覆命的好!”
鍾道臨知道伏虎和尚心意已決,多說無益,伸手抓住伏虎的一對巨掌,含淚點了點頭,激動道:“大哥,保重!”
“哈哈哈哈!”
伏虎和尚狀態歡悅,搖了搖握著鍾道臨的一對手,大笑著擺擺頭:“出家人修行皮囊有何留戀,諸法是空,空無所空,萬物生靈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電,何不如是觀,哈哈哈哈!”
說著輕輕放開鍾道臨的手掌,豪爽的大笑不止,邁開大步朝東南方走去,越去越遠。
鍾道臨目送著伏虎和尚慢慢的消失在眼內,笑聲慢慢的變成悠悠飄來的輕嘆:“若有百千萬億衆生,受諸苦惱,爲求金、銀、琉璃、硨磲、琥珀珍珠等寶,入於大海,假使黑風吹其船舫,漂墜羅剎鬼國,其中若有乃至一人稱觀世音菩薩名者,是諸人等皆得解脫羅剎之難。以是因緣,離心求玄妙,如月水中撈……”
聲音越去越遠,直到無聲,耳邊只剩下淡淡微風輕輕拂過地表的輕嘯聲,天地之間頓顯瑟瑟。
鍾道臨收拾情懷,呼嘯著喚下了低空的雷鷹,讓三獸縮小化作普通家畜大小,無限落寞的朝利州城牆邊緣踱去,伏虎和尚塵緣的說放下就放下,連隨身神兵的失去都了無牽掛,讓他突然間悟到了很多。
從第一聲啼哭響起,人的一生就像一幅空白畫軸一樣展開了,有的人將此幅畫畫滿了珍奇異寶,金光璀璨,有的人上畫九鼎,祈求問鼎天下,還有人終其一生不明白究竟要畫些什麼,邯鄲學步,別人追求的也就成了他所要畫的,於是人生卷軸上充滿了朦朧的迷霧,卻沒有自己的道路。
而他跟伏虎和尚玄機子追求的又是什麼呢?也許是平面畫軸外的世界,一個立體縱橫廣闊的天地,一個大道之地,萬物之源,非有道不可言,不可言即道,非有道不可思,不可思即道,可道又是什麼呢?莫非就是幫人生打開這幅畫軸的無形之手,那冥冥之中,宇宙萬物的起源?
無一物非天,無一物非命,無一物非神,無一物非元,物既如此,人豈不然,人皆可天,人皆可神,人皆可致命通元,不可彼天此非天,彼神此非神,彼命此非命,彼元此非元。是以善道者,即一物中,知天盡神,致命造元,佛道追求的東西是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東西,全憑自身悟性,你說它是實它就是實,說空則空,空中有實,實中有空,空無所空,即使真的達到了“歸仙”的無上層次,難道就是修行的終點,還是另一個不可知的起點,到底這條“路”有沒有終點?
鍾道臨迷迷糊糊的抓住了一點什麼,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突破“築基洗髓,乾鼎坤爐”的築基一關後,他一直在朝著“坎離匡廓,六虛祭符”的祭符層次努力,要知道靈符皆是將五行屬性其一的靈力凝聚壓縮爲一點,就好像把三江五湖之水的靈氣壓縮凝結封印到一滴水的大小,然後再用自身靈力秘咒解開釋放出去
,其中的過程異常艱難,非大悟性不可爲。
時已月上高枝,落山夕陽被如輪皓月更替,陰陽更迭,已薄崎嵫,銀光倒映,照得利州城外山石林木全都成了朦朧之色,暮靄蒼茫,瞑色慾收,新月掩映亂山叢樹之間,空山無人,流水淙淙,到處草莽縱橫,岡阜起伏,顯得景色分外荒涼,連林草蘊含的木靈之氣都隨著時辰日月的更迭而偏向了屬陽的一面,跟這清寒的月夜隱隱形成了陰陽相交,彼此融合的平衡局面。
驀的,鍾道臨渾身劇震,突然把握到了那不可測的一點,雙目一閉,上丹田泥丸和黃庭竅一寒一熱,升起了兩道仿似“五行鍼”旋轉形成的陰陽魚,牡龠巍巍,木魂居中,遙遙吸引著林木的靈氣,感受著蓬勃萬木彙集成的生命海洋,那廣瀚無邊的宇宙印記。
忽然,整個密林內的草木之靈彙集成了一個生命,外圍又有不斷木靈加入,好像活了起來,彼此的木靈絞纏融合著,有些害羞,還有些膽小的觀察著林外之人對它們的心靈測探,鍾道臨腦中渾渾噩噩,將所有的執著和妄念完全放下,只留下最深處的真實心靈和這些草木做著最高層面的“溝通”,那不是語言,更不是動作,而是把自己的善意和缺點,記憶和隱私,毫無保留的在眨眼功夫傳遞了出去
,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些萬木生靈感受到了鍾道臨的善意和他開放的心靈,在學習他修行經驗的同時,也把自己對滄桑歲月和天地宇宙的感悟毫不保留的展現在鍾道臨的心靈面前,醉道人說得對,世間萬物生靈是沒有死亡的,失去的只不過是今生的“記憶”,而存於心靈深處的宇宙印記是永遠不會消失的,在無邊的宇宙歲月中,等待另一個重生。
鍾道臨的思維跟著萬木之靈以雷電的速度朝外延伸,越過羣山,跨過海洋,展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個生機勃勃的大地,他第一次清楚的知道自己腳下的大地原來是個大球,無數的生靈就在這裡繁衍生息,億萬年的傳承下去。
鍾道臨一絲明悟映在心頭,四肢顫抖下再也抑制不住眼眶中的酸感,兩行熱淚奪眶而出,緩緩得睜開了明亮的雙眼,悲嘆道:“爰有其器是生萬象,八卦甲子,神樞詭藏,陰陽相勝之術,昭昭乎進乎象,萬物有靈,大道無形!”
他如今才懂得,每日走在山林小道腳下所踩的花草植物,原來都是有生命的,雖然對每一個來說是無比微弱的,但萬木之靈匯聚交融,就成了一個真真的“人”,甚至是一個更高的生命形態,那是一個沒有虛言狡詐,無需語言就能彼此溝通的世界,是人類永遠無法懂得的生命形式,一個最真實的心靈世界。
鍾道臨一霎那間頓悟五行蘊靈所包含的大道之源,緩緩伸出右掌,兩根指頭朝密林一點,輕喝道:“萬木聽令,木精乞靈,巽辛列曜,周虛祀符,祭!”
無數木黃色的光點歡跳著從密林中迸出,漸漸彙集成堆化爲亮團,飄飄乎乎的朝他飛來。
鍾道臨輕輕一笑,沒想到伏虎和尚無意間的一句話就讓他突破了“祭符”的境界,輕輕用手心托起木靈蘊聚的光團,想了想在血池丟失了的“拂風”,甩手將光團化作了一條閃著黃色微光的木棍,伸開右掌輕削淡砍了起來。
嬰孩般晶瑩玉潤的掌鋒完全隨意揮動,木削紛飛,意到手至,木棍慢慢在手中化作了一把短木劍,雖然是劍,處處卻包含了圓的特性,不多一刀,不少一道,充滿自然玄理,彷彿這把木劍本身生出來就是如此,毫無斧鑿之痕。
鍾道臨盯著自己手中的作品,雙目精光閃閃,說不上喜歡與否,心中一片寧靜,淡淡笑了笑,隨手收入“乾坤袋”中,領著三獸朝城下走去。
深夜,利州城內。
一桿燒得就剩下了一截的竹竿冒著嫋嫋青煙,靜靜的躺在“天仙醉”酒樓的店前土石路上,偶爾清風吹來,竹竿焦黑處還能隱見煙霧,那面迎風招展的酒旗早就成了一堆焦灰,被那陣雨澆的四散漂走,和塵土匯成了一股股朝低窪地流去的小泥溪。
整個“天仙醉”三層全部被燒了個頂朝天,只有一根木柱還苦苦的馱著燒成焦炭的二樓大廳一角,濃煙不住從廢墟中升起,顯得更加搖搖欲墜,周圍的百姓手拎著鍋碗瓢勺,都對這突來的大火紛紛猜測,指點著早已不存在的酒樓,圍堆兒竊竊私語著,多數人都信心滿滿的認爲是伙房油鍋打翻造成了火災,也有人對這麼一座大酒樓就這麼的煙消雲散了,感到無限惋惜。
剛施完法的玄機子躲在小巷的轉角,一雙小眼不住在人羣中來回掃射,想發現點狐貍精的蛛絲馬跡,突然,他感到背後微風一動,駭然扭頭望去,就見鍾道臨正笑瞇瞇的站在自己身後,肩上還搭著雷鷹,小黑和小風正在一旁相互打鬧著。
玄機子目光透過鍾道臨扭頭朝後望了望,眉頭一皺,疑惑道:“大哥呢?”
隨後眼光再也沒有離開面前的鐘道臨,臉上滿是驚訝之色。
鍾道臨輕笑著擺擺手,若無其事道:“大哥回‘華嚴禪宗’覆命去了,來不及和你打招呼,讓你放心!”
玄機子聞聲點點頭,似乎也猜到了,只是對鍾道臨好像突然陌生了起來,一把抓著他破成布條的衣袖,左看右看,突然怪叫道:“臨哥,你吃了什麼仙丹了,怎麼一會兒沒見人全變了,咦?”
說著玄機子蠕動鼻頭大力嗅了嗅,嘀咕道:“還有股特別的香氣,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