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我將允兒送回韓家。”她喜歡做不吃虧的事。若是他應了,那她便可以省下時間去完成任務;若是他不應,她就多了一個暫時的幫手,怎樣都不吃虧。
“仙子當我是傻子嗎?”御風搖頭,“韓家遠在利州,若是我去那里,定要費去不少時日,而姻緣宮的人素來行蹤不定,仙子怕是就此杳無音訊了。”
“你要我給你信任,你自己卻不肯信任我,好生不公平。”望因轉過身,凝視著那尊滿身破爛卻依舊拈指微笑的佛像,“你將允兒送回韓家后,就到利州找我罷。怎么樣,去不去?”
身后傳來一陣窸窣之后,便再無了聲響。
望因垂下眼簾。御風,你果然是別有目的呀!
若御風當真是為了躲避妖王的人,他又怎會如此輕易地離開她?只為了她的信任嗎?
信任?望因輕輕一笑,御風怎么會向她要這么昂貴的東西呢?
望因看著那尊紋絲不動的佛像,心中竟奇異般地升起一絲希望,或許,佛祖會保佑允兒罷。
然而,望因又輕輕搖了搖頭,在心中暗暗嘲笑自己,方才竟起了相信這尊不食人間煙火的泥菩薩的念頭。
佛,不過是凡人捏造來安慰自己的幻想罷了。
若是這些菩薩真能顯靈,當年的事也不會發生,自己也不會被囚禁了上千年。
走出廟門,望因抬頭看著一片純藍色的天空,喃喃念道:“允兒,但愿你能在御風的保護下順利渡過此劫,就當還了你當年對我的恩情罷。”念及此,她嘴角突地浮起一絲幾不可見的蒼白笑容,那么重的恩情,這樣便算還完了嗎?她和她,緣盡于此了?
風過,吹動了她淡黃色的紗裙,一時之間,塵沙飛舞,仿佛吹動了整個世界。
熙熙攘攘的人群充斥著這座裝潢精美的三層酒樓。
光滑明亮的朱色梁柱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叮當脆響的白色珠簾引出動人的音符,一聲聲催促,一陣陣贊揚,一道道奔跑的身影,皆盡淹沒在食物散發的濃郁香氣里。
一位綠衣女子半倚在水曲柳制成的飯桌上,媚眼如絲,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那副嫵媚的模樣像極了湖邊初綻的水仙花,清純卻又不失妖嬈之姿,惹得四周之人頻頻顧首。她卻似乎習慣了這些一般,對此不聞不問,依舊自顧自地品著香茗。
她的身旁,靜靜地放著一把玉制琵琶,正幽幽的暈開玉色的光澤。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
綠衣女子看著走到面前的兩人,不由地笑意更深:“有事嗎?”敢主動招惹她的人,這世上已是不多了。
身著嫣紅色百褶裙的女子挑釁地看她一眼,轉而繼續哀求身旁的男子:“好不好嘛?我就是要這把琵琶!”
男子約莫二十歲左右,身著一身青色長袍,看起來溫文爾雅。他雙手抱拳,微微行了個禮:“姑娘,在下有事相求。”他一貫做事都是先禮后兵的。
綠衣女子輕笑:“若是為了這把琵琶,那公子就不必再說了。”這把琵琶可是她花了好大力氣才從雪山搶來的,莫說是給了,就算是有人要打它的主意,她都會讓那個人知道何謂殘忍。
“你……”身著嫣紅色百褶裙的女子狠狠地瞪了綠衣女子一眼,又可憐楚楚地望向男子,“子英,人家不過是想換把更好的琵琶罷了……”她就不信,憑著子英的能力,會得不到那把琵琶。
名叫子英的男子溫柔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綠衣女子:“請姑娘成全。竹依她很喜歡彈琵琶,見到好琵琶便舍不得放手的。”這話隱隱帶著威脅的意味。若是這個綠衣女子執意不肯,他就要用武力了。
“是嗎?她真的很喜歡?”綠衣女子看著子英,眸中流光婉轉,“那,她彈得好嗎?”不論在何時何地,她總是會挑逗一下那些面容俊秀的公子哥們。
她的目光使得子英有一瞬間的閃神:“當……當然。”那是多么勾人的目光呀,就像茫茫霧氣里正綻放著的幽幽蘭花,明明可以聞得見花香,卻怎么也看不清那妖嬈的倩影,那灼灼的風姿。
綠衣女子看向竹依,巧笑嫣然地打量了她一番,而后輕輕搖頭:“不行,不行,她的天資不夠,配不上這把琵琶。”竹依的手,骨指分明,修長溫軟,本是彈琵琶的好材料,可惜,她卻缺了身為樂師應有的靈氣,那是一種天生而來的靈氣,后天縱是花再大的力氣也補不回來的。
竹依被她氣得火冒三丈:“配不上?配不配得上又豈是你說了就算?”她自小便修習琵琶,如今技藝已是爐火純青,不敢說是天下無敵,但也少有對手,現下卻被綠衣女子如此輕視,如何忍得?“姑娘,敢比比嗎?”
“為何要比?”綠衣女子站起來,“你的技藝太差,和你比一點意思也沒有。”她一把抓起琵琶,作勢要走。聽沒有靈氣的曲子,就像看一潭死去的湖水,一點感覺也沒有,她可不愿污了自己的耳朵。
“姑娘不敢比?”竹依伸手攔住她,“要走?留下琵琶便可。”被綠衣女子“評價”一番后,她對那把琵琶的欲望更甚,不僅是對好琵琶的渴望,更是對綠衣女子的報復。
綠衣女子笑得花枝亂顫:“好久都沒有人敢在我面前如此囂張了!有趣,有趣!”她在笑,身上卻隱隱散著殺氣。敢在她的面前放肆,她絕對會讓這個女子付出代價!
“她不配,我配嗎?”一個好聽的聲音自人群中傳出,繼而現身的,是一位眉目如畫的藍衣女子。
藍衣女子手中也有一把琵琶,一看便是上好的材料制造,幾根晶瑩的弦絲泛著奪目的光彩。只是,明眼人都知道,這把琵琶是遠遠不如那把玉色琵琶的。
“小女子琵琶女。”藍衣女子盈盈施禮,“姑娘可愿與我比一比?”她早已觀察了綠衣女子許久,卻是苦于無法搭訕,如今,機會終于來了。
四周的人一聽是聲譽全國的琵琶女,盡皆議論紛紛起來。
琵琶女以一曲贊嘆唐玄宗與楊貴妃愛情的《千年》博得當今皇上唐僖宗李寰的喜愛,被御封為“琵琶仙子”,身居四品官銜。人皆相傳,琵琶女的一曲琵琶可以引來鳳凰隨舞。雖有些夸大,但其技藝定然是不差的。
綠衣女子看著琵琶女:“你也想要我的琵琶?”她早就注意到了琵琶女的目光,那是,對欲的渴望。
琵琶女輕輕一笑:“美者,世人皆欲。”這句話,很輕易地就把她想把琵琶據為己有的行徑說成了對美好事物的欣賞與喜愛。
綠衣女子凝視琵琶女一會兒,低頭撫了撫手中的玉色琵琶,悠悠地道:“你也不配。”琵琶女的天資是好,可是她的靈氣早已沾染了塵世氣息,彈出來的曲子,總會少了份清明的。
眾人嘩然。這綠衣女子好大的口氣,竟瞧不起連當今皇上都贊嘆不絕的琵琶女。
“姑娘怎么如此果斷。”琵琶女并未生氣,嘴角勾起魅惑眾生的笑容,“請姑娘捫心自問,真的是我不配呢,還是姑娘不敢?”她心想,定是綠衣女子技不如人,又不敢比試,由是故作高傲,想不戰而勝。但她偏不讓她如愿,那把琵琶,她志在必得。
“果然是從宮中打拼出來的人物,說話字字帶刺。”綠衣女子抱著琵琶繞過她,“小女子惹不起身居高位的琵琶女,就此告辭。”雖然生氣,但她還有任務要完成,若是在此和琵琶女糾纏,定會花去不少時間。至于竹依,這次就算她走運了。
竹依見綠衣女子要走,作勢就要上前攔她,卻被子英一把拽住了。他輕聲道:“別忙,看看再說。”
“姑娘可是在說我恃強凌弱?”琵琶女轉過身看著綠衣女子。這個女子若是生在宮內,定又是一個呼風喚雨的主兒。
“強?”綠衣女子仿佛無奈地搖搖頭,“你除了比我多個官位外,還有什么高過我呢?”現下時局不穩,政治動蕩,官和民相較,不過是多了一口飯吃罷了。
“姑娘是個清高之人,看不起官位,這點,我佩服。”琵琶女看看綠衣女子手中的琵琶,“但我是個愛惜琵琶的人,見到了這么一把好琵琶,自然是舍不得丟的。”言下之意,這把琵琶,她是要定了。
“你舍不得,我便舍得?”
“既然你我都舍不得,那便只有讓有能者居之了。”琵琶女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我再說一次,你不配和我比。”綠衣女子的聲音嫵媚中夾雜一絲警告。若是琵琶女再要執意相迫,她也唯有反擊了。眾多的姐妹中,她是最計較的人,一旦誰把她惹急了,不論如何,她絕對不會輕易饒過那人。
琵琶女聽出了她的警告之意,卻仿佛不懂一般:“配不配,比了才知道。”她哪里知道,自己的咄咄相迫卻是在作繭自縛。
綠衣女子對琵琶女的糾纏不休大為惱火,正要發難,卻意外地瞥見了那張熟悉的臉龐。是他!滿腔憤怒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好罷,比就比。好久未彈過了,今日權當玩玩。”沒想到,冥冥中自有天意,他居然主動送上門了。
琵琶女眸中閃過一絲得意之色:“玩,小女子奉陪,但……”但得以那把琵琶作賭注。
“我若是輸了,琵琶便給你。”綠衣女子無所謂地笑著。琵琶女的手已經濁了,根本不可能彈出她那般空靈的琵琶曲。更何況,她還比她多修習了不知多少歲月的琵琶呢。
竹依此時反應過來:“我也要參加!我若是贏了,你二人的琵琶都得給我。”她若是贏了享譽全國的琵琶女,那她可就從此芳名遠播了。她方竹依一生的志愿,便是走向琵琶技藝的最高峰,如今機會來了,她定要好好把握。
“好呀。”白衣女子不期然地伸手摸了一下子英的臉,“不錯,挺光滑的。”既然竹依不知悔改,硬要招惹她,她自然會給她這個機會的,她會讓她知道她的厲害。
“你……你這女人好不要臉!”竹依氣得牙癢癢。
“你若是輸了,就把他給我。”綠衣女子指著子英,“答應嗎?”她想好好教訓教訓竹依這個刁蠻任性的大小姐。
竹依低頭想了想:“好罷,我若是輸了,他便讓給你。不過,你是不會有這個機會的。”她自信能勝過綠衣女子和琵琶女,又對子英與她的感情極有信心,由是點頭答應了。
“公子,看來你要成我的了。”綠衣女子笑得溫柔,心中卻是冷意重重。
“竹依,你怎么……”子英畢竟是個男子,如今卻成了女子的賭注,和兩把琵琶等價交換,心中自然是有些不滿的。
“子英,放心,我贏定了。”竹依此時心中只有那兩把難得的好琵琶,再顧不得其他了。
“公子,跟在我身邊不好嗎?”綠衣女子笑嘻嘻地看著他,“我可是很喜歡公子呢!”她勾人的本事當屬眾多姐妹中的佼佼者,凡是她想得到的心,幾乎沒有得不到的,只除了……那些自命清高的癡情種子。
子英臉上突地一紅,他看著那張絕美的臉龐,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她的臉龐奇異般的讓他有些心動。可是,怎么可以呢?他應該是竹依的,他應該是方竹依的!這是很早很早以前就定下的一切,他怎么可以改?他如何能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