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看著他的胸膛一點一點靠近,然后,貼上她的臉龐。他的懷抱并不像一般男子的懷抱那般溫暖,反而很冰冷。可是,就這么靜靜地呆在他的懷里,她突然,有種想哭的沖動。這么冰冷的懷抱,帶給她的卻是無數(shù)溫暖懷抱所不能帶來的溫暖。
“會不會,很冷?你可受得?”他低下頭,正對上她脆弱的目光,“我從小習的是陰寒之武,所以身體總是冷冰冰的……你若是覺得太冷,那……”
“很溫暖。”望因輕聲道,盈盈閃閃的淚光在她的眼中流轉,“真的,很溫暖。”她不想在別人面前表現(xiàn)出脆弱,不想得到別人真心的安慰,因為她不能抗拒溫暖。
可是,蕭云若的懷抱,太過溫暖,以至于她無法抗拒。
也許,這世上,真的,有宿命。
錯落的身影交織在這個狹小的空間里。
油燈,忽明忽暗,飄動的火焰像是黑暗的鬼魅,閃著朦朧不清的光芒。
再次的交手,分開。
御風倒退幾步,君涯倒退數(shù)十步,而梁談軒則硬是吐了一口鮮血。
毫發(fā)未傷的追影笑得極為得意:“殘兵敗將。”他看向身后黑壓壓一片的小妖們,“你們都下去罷。”
小妖們嘻嘻笑著:“大公子厲害。”漸漸消失在走道拐角處。
“你,”追影指著御風,“能破了我的陣法,不錯。”他嘴角彎著詭異的笑容。
御風淡淡地看了追影一眼,并不做聲。
“追影,咳咳……”梁談軒實在撐不住了,“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你把我姑姑……”他的話被劇烈的咳嗽代替。
“哎呀呀,求饒也不用行這么大的禮罷?”追影半瞇著眼,“放心,會輪到你的……”追影突地住了口。
不止是他,其余三人也聽到了那單調(diào)的,緩慢的腳步聲。
一步一步,慢慢地走過來。
卻在轉彎處,停住了。
“累嗎?”溫柔的女聲。
“不累。”冷冰冰的男聲。
“這里,好像很熟悉……我好像,來過這里……”女子的聲音突然變低。
然后,是摩擦衣服的窸窣聲。
“既然來了,為何要走?”追影終于開口。
男子和女子似乎略微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來。
“姑姑!”當女子絕世的容顏出現(xiàn),梁談軒不由地在心里低呼一聲。
一個長身而立的男子,藍發(fā)黑衣,周身的氣息冰冷而肅殺,幽藍色的眼眸里帶著與生俱來的霸氣和驕傲;而他懷里的女子,容姿絕色,黃衫醉人,眼波間盡是碎玉流光。
這樣的男子和女子呵,只是站在那里,便仿佛吸走了此處所有的光芒。
梁談軒呆呆地看著面前的一對璧人,心里有些酸澀,也有些欣慰。姑姑,和那個男子真的好配呀。就好像,是為了彼此才誕生的一般。
御風的目光緊緊地鎖住蕭云若和望因,眼眸沉靜下來,卻閃出了一種極其復雜的光芒。他握劍的手緊了緊。
君涯自然注意到了御風的異常。他瞇起眼看向那對璧人,眼神中滿是探尋之色。
望因看到了君涯的探尋,也看到了梁談軒的酸澀與欣慰,還有,御風的激動之情。她最關注的當然是追影,然而追影卻依舊是嘴角帶著輕浮的笑意,什么表示也沒有。
望因很清楚,在這里,只有梁談軒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蕭云若知道的,不過是一個名字。
“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追影拱手行禮,“不知閣下來此,有何貴干?”
蕭云若冷冷道:“并非我想來,而是公子的人請我來的。”
“哦?這樣說來,公子還是有些本事。”追影的笑意加深,“那么,你懷中的女子呢?她又是從何而來?我這地方,向來不許帶入女子。”他的目光在望因身上打轉,“姑娘看起來,倒是很像我的一個故人呢。她就在此處,姑娘想見見嗎?”
“我不認識的人,為何要見?”望因笑得流光婉轉,袖中的“冰弦月”卻已攻向追影上盤。
瞞不住了罷?
既然瞞不住,那就拼了。
追影斜身一躲,避開一擊。然而那“冰弦月”仿佛是有靈性一般,又轉過方向,再次攻來。
如此反復,竟對了十幾招。
追影終于知道,為什么望因的“冰弦月”極富盛名。
見到了“冰弦月”,望因的身份已是昭然若揭。御風和君涯趕緊沖上前,圍攻追影。梁談軒本也想去,但是,他實在難以堅持了,只得神色哀哀地看著望因。
“放我下來罷。”望因沖蕭云若笑笑,“我們走不了了。”
“就因為他?”蕭云若看向追影的目光中含了殺氣,手中的無夕劍呼之欲出。
望因搖搖頭:“他是妖。”
蕭云若眸光一閃:“妖?這把劍,可以除妖呢。”說著,人已飛向了那片糾纏的影子中。
望因驚呼:“若!”她收回“冰弦月”,放在一旁,擔心地看著幾人纏斗的身影。
“姑姑。”梁談軒一步一步地挪向望因,“我以為……談軒以為……”他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姑姑了。
“談軒!”望因踉踉蹌蹌地跑過去,一把抱住他,”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方才一看見他,望因就恨不得奔到他身邊,緊緊地,緊緊地抱住他,“談軒,談軒,我對不起你……我不該讓你離開我……從今往后,你再也不要離開我了,好嗎?再也不要……”
“噗”,血腥的氣息突然彌漫在四周。太過濃烈,以至于望因心里浮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背后,似乎有種屬于液體的溫熱。
望因回頭,只看到了染血的藍衫。
“御風!御風……”御風虛弱地從她背后滑下,她趕緊伸手抱住,“御風,御風……”他此時的樣子讓她想到了一個冰冷的推測,御風為了她,硬生生地擋下了原本屬于她的殺招!
“這是……你第一次……在我是人形的時候……抱我……望因,你的懷里,好……暖……”御風嘴角的鮮血不斷地流下,望因用手托著那些溫熱的鮮血,心直直地下沉。
“御風,你不會死的,對不對?你是劍,是神物,不會死的,對不對?”望因心里酸酸澀澀,她想哭,卻怎么也哭不出來。怎么哭呢?姻緣宮的人都不會有淚水。
“望因,我……”御風側過頭。他終于想要說出一個不能說的秘密,“我……”然而他的手,無力地垂下了,正如同他無力的一生被無力地放下。御風一直在尋找,尋找當年的榮耀,尋找當年從主人那里得到的冰冷的溫暖,可是那份尋找,隔了太多年的漂泊,御風已經(jīng)早已失去了尋找的資格,那份尋找如此蒼白無力,只不過是他一廂情愿的以為。
以為主人還會記得他,認下他……
但是,主人已有了歸夙,而他,竟然對望因……
御風閉眼前的最后一眼,給了正與追影打斗的蕭云若。
望因恍恍惚惚間,聽見“愛你”兩字繞過耳際,很輕,很輕。
御風的身體,在他眼眸閉上的那一刻,化成了一縷捉不住的青煙。
他手里的劍,剎那間破碎成千萬片碎片。劍的靈魂已經(jīng)消失,劍,也就再無存在的必要了。從此,默一劍真正的成為了歷史,成為了過去,成為了永恒。
望因,只來得及抓住一片碎片。
臉上有著黏黏的,熱熱的液體,望因以為是御風的鮮血,伸手輕輕抹掉,低下頭一看,竟是淚!
望因突然想起御風的來歷,御風在鍛煉時,滴加的是淚呀。
“御風,謝謝……”在時隔千年之后,那種刻骨銘心的痛意又再次席卷而來。怎么留,也留不住呀,一切一切,就如同當年的事再次輪回。
唯一不同的是,她有了淚水。而這淚水,是御風用生命贈予她的。
“姑姑,你沒事罷?”梁談軒第一次看見望因哭泣,心里慌亂得不知所措,“姑姑?”
“沒事。”望因猛然抬頭,目光變得清冷非常,“追影……”她看向不遠處閃爍的身影,咬牙切齒地念了一遍,“我會讓你付出代價!”
“啊……”君涯和蕭云若均被追影擊開,重重地摔在地上。
鮮血綻放在地上,再一次刺激了望因。
“追影,你去死罷!”望因的身上,突然光芒萬丈,“冰弦月”應召喚而起,落入望因手中。
“你終于……”追影看著她,“那個男子,對你很重要?”
望因沒有回答。
然而她在心里對自己說:“御風,很重要。”
而且,不僅是為了御風,也為了君涯,梁談軒,蕭云若,還有,她自己。
她可以清楚地感覺到,有一股陌生的強大力量正在她的體內(nèi)孕育,仿佛立刻就要破體而出。
光芒越來越強烈,越來越強烈,青銅高腳燈的焰心晃得厲害,最后終于自慚形穢般地熄滅了。蕭云若伸手遮住眼睛,只看見望因如墨的青絲在光芒里飛揚。他突然好怕,從此,再也看不到望因那雙動人的眼眸。
“望因。”他喃喃地念著,像是在祈禱。
血紅的影子漫天飛舞,追影的聲音顯得尤為詭異和飄渺:“望因,那就來試試,試試你身體里的力量。”他冷笑一聲。
然而,沒有人知道,追影的內(nèi)心深處已經(jīng)開始恐懼。
沒有人知道,追影曾經(jīng)被那股神秘的力量吸取過一成的功力。
任何人都不知道。
因為追影看起來是那么的自信與驕傲。
望因握著“冰弦月”沖了過去,強烈的光芒頓時將追影籠罩起來,血紅的影子被那光芒映襯得陰森可怕,緊緊地貼上了望因的身體。
蕭云若、君涯和梁談軒什么也看不清,他們想要上前,但是卻迷失了方向。似乎到處都是斑斑駁駁的亮光,到處都是鬼魅的紅影,到處都是追影的冷笑,到處都是望因清冷的目光。
時間仿佛融進了這樣的光芒里,慵懶綿長得沒有盡頭。空氣中細細密密的塵埃落到眼睛里,幻化成無邊無際的的一片白茫茫的輕柔霧氣。
“啊!”追影的慘叫聲突然傳出。
三人一怔。這叫聲,是不是代表著什么的結束?
光芒還是沒有散去,四周依舊餛飩一片,永恒地照耀著世界無邊無際的鮮紅色。
追影似乎極為虛弱,但仍舊帶著嗜血的笑聲:“我死了,望因你也必須陪葬!必須……”
笑聲像是一場糾纏不清的噩夢,長久地,長久地沒有散去,反而越來越緊地束縛著心神,仿佛笑聲就是自耳畔處發(fā)出的一般。
蕭云若的背上不知被誰打了一掌,他悶哼一聲,硬是將血腥氣壓了下去。
然而,鼻尖卻飄過淡淡的血腥氣,那是蕭云若無比敏感熟悉的味道。
“也有人打你?”嗅到了鮮血的氣息,蕭云若問他。
“是……”梁談軒的傷像是比方才好了很多,聲音不再那般有氣無力。
“屏氣斂神。”君涯淡淡的聲音傳來,“不要讓追影找到你們的所在。”
四周頓時安靜下來,光芒充斥著每一方土地,每一寸空氣,卻還是什么也看不到。光明的極端就是黑暗。
充滿光明的安靜原來與黑暗里的安靜一樣可怕。
他們一直在等著光芒褪去,一直在等,可是光芒卻沒有絲毫衰減之意。
蕭云若低頭,竟連自己的影子也看不到了。
約莫過了一柱香工夫,光芒終于緩緩散去。
三人閉眼醒了醒神,睜眼時便看見望因靜靜地躺在不遠處。
她的身上,還氤氳著淡淡的,仿若月光一樣溫柔的光芒。
三人走過去,卻發(fā)現(xiàn)望因的臉上流動著不同尋常的紅暈。